第31章 (19)鎖鏈 (1)
克雷登斯是不願意接受分別的,他的抗拒嚴重到帕西瓦爾甚至想把他打暈了扛過去。但最後帕西瓦爾還是沒有這麽做,只是任由孩子抽抽搭搭地跟在後面,自己則像個欺負人的惡棍一般于前方引領。
忒休斯和紐特已經在碼頭等待他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蒂娜。此時不知忒休斯把蒂娜拉到一旁說些什麽,神情格外嚴肅。而紐特則有些無措地站在一邊,看到克雷登斯和帕西瓦爾過來才露出笑臉。
忒休斯也适時結束了談話,把蒂娜讓回給自己的弟弟。
紐特的離開對蒂娜來說也是突然的,但或許是忒休斯暫時住在戈德斯坦恩姐妹家的緣故,他的早出晚歸和行動詭谲多少也給蒂娜提了醒——這名軍人是在執行任務,而不是簡單地來看看弟弟相中的女孩。
克雷登斯一見到那艘大輪船,又立馬往帕西瓦爾的身後躲。
忒休斯不得不尴尬地把頭別過去,默默地轉向身邊的海巫萊馬洛克,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以便給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留點告別的時間。
萊馬洛克是個瘦高的青年,因常年于海邊生活,眼睛有些泛紅和腫起,皮膚也幹澀晦暗。他穿着一件寬大的褐色外衣,一看就是臨時買的麻雞的衣服。
他的嘴角和眼角都有淤青,左手還纏着繃帶,看得出這是忒休斯弄上去的,以至于青年對忒休斯的搭讪還有些害怕。不過這都不要緊,忒休斯保證他絕對不會對自己的搭讪不予理會。尤其在經歷了一次“深切”的對話後,青年對他是有問必答,絕無隐瞞。
碼頭人聲鼎沸,讓克雷登斯心頭發慌。他捏着自己的小包裹,不停地點頭回應帕西瓦爾的囑咐。但其實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在不可抗力面前,他難受得沒法思考。
帕西瓦爾捋平了男孩的衣領,又拍了一把孩子的後背讓他把腰挺起來。拾掇拾掇幹癟癟的小包裹讓他用一只手拿着,再替他檢查了一下魔杖是否藏在隐蔽安全卻又易于取出的位置。
“聽斯卡曼德兄弟的話,很快就能回來。”帕西瓦爾安慰。他張開雙臂,試着給克雷登斯一個擁抱。
但克雷登斯愣愣地沒反應,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他的腰挺直了一會又彎下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帕西瓦爾的鞋面。
帕西瓦爾主動抱住了他。
“我問過忒休斯了,也就半年的時間,”帕西瓦爾拍拍克雷登斯的後背,輕聲在其耳邊說,“等之後你回來了,我請長假陪着你。”
克雷登斯難過地嗚咽了一聲。
不知為何,那些承諾既讓他欣喜又讓他惶恐。總覺得帕西瓦爾不是那麽體貼的人,而一旦體貼起來,很有可能諾言就不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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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克雷登斯不敢多想,他擔心眼淚會掉下來。他知道帕西瓦爾不喜歡看到他哭,所以他要假裝堅強一點,盡管此刻他已經把手摟上對方的後背,仿若揪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揪緊。
帕西瓦爾對這個孩子還是狠不下心,所以又多給了一點緩和與适應的時間。直到忒休斯忍不住催促,帕西瓦爾才試着提醒克雷登斯——“好了,該走了。你再不松手,我就得推開你了。”
克雷登斯還是沒松。他也想松開,可胳膊和手指都不聽使喚。他恨不得自己像八爪魚一般纏住帕西瓦爾,那就算帕西瓦爾能掰開他一只手,他還有其餘七只手。
其實帕西瓦爾心裏也煩。但從流浪漢那裏問出信息後,他倒有些希望把孩子送走了。
海巫的行動已經燒到了近前,他似乎都能從空氣中嗅到危險的魚腥。這個時候他必須全神貫注地應對外敵,何況即便他拼盡全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不可能分出戰鬥力來保護克雷登斯了。
他再一次提醒了孩子,“就算再拖五分鐘,你還是得走。”
或許是終于意識到男人的果決,克雷登斯的手臂驟然一緊,然後微微松開。
帕西瓦爾以為克雷登斯要撤回雙臂了,豈料就在雙臂從後背滑落之際,孩子又猛地把他箍住,就着帕西瓦爾的脖頸親了一下。
帕西瓦爾大驚,立馬把克雷登斯推開。
“……你幹什麽!?”帕西瓦爾低聲罵道。
這裏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是麻雞多少是巫師,又有多少巫師知道帕西瓦爾的身份。克雷登斯的行為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出格得令人發指。
但克雷登斯沒有逗留,他也不打算在這一刻接受帕西瓦爾的批評。于是下定決心似的轉過身,低着頭朝斯卡曼德兄弟走去。
越過克雷登斯的肩頭,帕西瓦爾發現忒休斯正遠遠地盯着他倆,安全部長的表情瞬間變得更加尴尬。但忒休斯只是短促地皺了一下眉心,用眼神示意帕西瓦爾——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克雷登斯又會沖回來再親一下了。
帕西瓦爾點點頭,最後看了克雷登斯一眼,繼而打轉方向,頭也不回地沒入熙攘的人潮。
克雷登斯走到忒休斯的面前,忒休斯也低頭看着他。
孩子始終沒把頭擡起來,定定地站了一會後,果如忒休斯所言地轉身。可他已經找不到帕西瓦爾的身影了,淚水也一下子湧上了眼眶。
他面對陌生的行人發呆,腦子和心裏都亂成一鍋粥。
他才剛剛享受了幾個月太平的生活,也才剛剛找到和帕西瓦爾相處的節奏,但似乎命運就是不想讓他好過,那湖面甚至還沒完全恢複成鏡面的模樣,又被投石擊得碧波翻騰。
他難過得要命。
他想起了自己被瑪麗收養時的感覺,無助的,孤立的,不知所措的,仿佛一片葉子漂浮在茫茫的海上。
紐約很大,美國很大,世界也很大,可所有的地方都不屬于自己,所有人都要把他驅趕。
他真是令人讨厭的家夥。
他默默地抓緊了小包裹,用力地咽下唾沫。可他的喉嚨好幹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哽咽作用,仿佛一塊石頭卡在喉口,讓他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于是他走向旁邊一個售賣零食的小攤販。
在他邁步的剎那,他才感覺到膝蓋在發抖。可他還是僵硬地走出去了,就着那雙不屬于自己的腿,一點一點朝小攤販靠近。
帕西瓦爾知道不管怎麽交代他,讓他開口向斯卡曼德兄弟提要求仍然很難,所以給了他不少錢,至少保證孩子在航行途中能吃好喝好。
而克雷登斯打算花出第一筆——小小的一筆。
“你去哪裏?”忒休斯朝克雷登斯的背影叫道。
“我……我去買水……”克雷登斯努力地提高聲調回應,飛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他的步伐沒有放慢,幾乎靠重心往前傾的慣性與不讓自己摔倒的本能前進。
忒休斯本想跟着他一起過去,但剛擡腳汽笛就響了起來。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耽誤了多長時間,直到現在也沒到巫師售票點簽字領票。
這個碼頭和紐特之前來的那個碼頭不一樣,雖然仍然是和麻雞乘坐同一艘船,但由于碼頭是巫師和麻雞共用的,每一艘客輪都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專門搭載麻雞,另一部分搭載巫師。
就像美國魔法國會的入口一樣,一扇門專門給麻雞進入,而隐藏着的、帶有口令的另一扇門,則為巫師設立——它可以通到輪船的另一部分,而那部分設立了麻雞防護咒,即便有麻雞經過,也根本無法察覺。
所以但凡巫師上船,都需要到巫師售票點簽名領取特殊的船票。那在他們登上輪船時,僞裝成麻雞的傲羅才知道分配給他們特定的房間,并給與其在房內使用魔法的許可。
這樣的輪船比完全的麻雞輪船要安全得多,介于要保護克雷登斯和萊馬洛克的安全,忒休斯還特意定了頭等艙。
他趕緊把紐特叫來,讓他看住不遠處的克雷登斯,然後和萊馬洛克一道,前往巫師售票處簽名。他可不敢放膽讓萊馬洛克單獨待着,即便監視了對方好幾周,忒休斯仍然難以完全建立對一個人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還是出了差錯。
紐特正埋頭寫一串地址給蒂娜,那是他新設立的神奇動物保護基地,以後蒂娜的信必須往新地址寄才能收到。而那地址又臭又長,還帶了一連串念起來相當拗口的路名。他并沒有聽清楚哥哥在說什麽,只是随口答應了一聲。直到他寫完并将紙條塞進蒂娜手裏後,忒休斯已經走到了遠處。
克雷登斯也已經把買到的水握在手裏,收回找錢又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拉鏈拉上。
正當他準備往回走時,紐特卻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腕對他道——“快過來看看,這邊有個新奇玩意。”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剛想回頭卻又被紐特叫了一聲,他則下意識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對方臉上,沒有往來的方向看。
紐特的手勁很大,甚至把克雷登斯的手腕捏疼了。孩子第一反應是把手抽回來,畢竟紐特不會輕易與人有肢體接觸,就像他一樣,都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可克雷登斯沒有成功,對方不由分說地把他往旁邊拽。
克雷登斯飛快地擡起頭看了一眼紐特的表情,後者臉上挂着無限的興奮。雖然自己心頭仍然沉湎于分別的悲傷,但也不得不順着對方的意思往遠離輪船的方向走。
汽笛再次适時地鳴響,克雷登斯不安地問,“現在去哪裏?不是要……開船了嗎?”
“是,”紐特回答,露出一個歡欣的笑容,“所以我們要快一點,看一眼就走。”
克雷登斯卻頓住了。不知為何,那個笑容讓孩子感到陌生。
不是說紐特不會對他笑,而是那麽爽朗地笑,那麽明媚的、毫無掩飾的笑,不屬于那個只擅長與動物溝通的男人。
克雷登斯稍微掙紮了一下,往回抽了抽手臂。對方也一不留神,讓克雷登斯的手腕掙脫。
但還好紐特眼疾手快,及時抓住了克雷登斯的四個手指。
“來吧,快一點。”紐特仍然笑着催促,猛地朝自己的方向又加了一成力道。
克雷登斯加重了狐疑。
也就在僵持的片刻,背後突然傳來忒休斯的喊聲——“克雷登斯,你在幹什麽?!”
克雷登斯立馬扭頭,只見忒休斯神色慌張地從遠處朝他跑來,甚至沒留意萊馬洛克被甩在了身後。
而紐特也瞬間松開了手,在忒休斯靠近之前,放了克雷登斯自由。
“我……紐特說、說帶我去看東西……”克雷登斯慌慌張張地解釋,并指了指身後的紐特。
可當他回頭再看的時候,哪裏還有紐特的身影。只有一張接一張陌生的面孔,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形色匆忙。
忒休斯一把将克雷登斯摟過來,狠狠地盯着“紐特”離開的方向。他什麽也沒有解釋,帶着克雷登斯迅速地與萊馬洛克彙合,并回到登船口。
重新見到紐特的剎那,克雷登斯驚訝不已。紐特仍然好好地站在蒂娜身邊,和他剛剛消失的方向相隔至少百米。
而此時紐特也不好意思地朝趕來的三人笑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依依不舍了,快速地和蒂娜點點頭,來到哥哥的身旁。
“可、可是我……”克雷登斯還想解釋些什麽,忒休斯卻搖搖頭示意他不用說。
他把票分發給萊馬洛克和紐特,自己則始終護着克雷登斯,讓孩子走在自己前面,迅速地登上輪船。
上梯的過程中忒休斯狠狠地對紐特罵了一句,但具體罵了什麽,克雷登斯也聽不清,他能聽清的僅僅是紐特窸窸窣窣的對不起。再多的聲音便被其他的噪音蓋過,被高鳴的汽笛蓋過,被船員的催促吆喝蓋過,被行李滾輪拖在地上的隆隆聲蓋過了。
以至于他壓根沒有感覺到,有一樣東西已經被別人偷走了。
而與此同時,帕西瓦爾已經走在了黑水巷裏。
他沒有看着輪船起錨才走,如果他再留久一點,或許他就能發現前來捉住孩子的手的紐特并非真正的動物學家,而是一個埋伏已久,打算趁虛而入的、極寒之地的巫師。
先前忒休斯便已經告誡過他,極寒之地的人已兵分兩路。一路會朝塔格利安魔杖店下手,另一路則會瞄準煉金的容器。
但帕西瓦爾并沒有察覺到有人跟在他身後,而克雷登斯也已處在忒休斯的嚴密保護之下,格雷夫斯老宅再怎麽樣也有特定的咒術保護,還有賽比的看守——雖然家養小精靈不能真正地殺死巫師,但拖延時間還是做得到的——所以他認定現在最危險的地方,便是塔格利安魔杖店。
于是離開碼頭之後,他直奔目的地。
可惜極寒巫師與海巫的行動仍然快過了帕西瓦爾的想象,快到帕西瓦爾剛剛猜到他們的行動,那群人便已經得手了。
雖然沒有收到轄區傲羅的緊急通知,但他認為店主至少也意識到危機所在。帕西瓦爾不清楚敵對勢力的行事作風,但從流浪漢嘴裏得知其已分屍過一名巫師,那或許趁着月黑風高,闖入店內強取豪奪聖石的可能性更大。
塔格利安家族雖然已經敗落了很多年,可後人的血液仍高貴古老,蘊藏着他人無法估量的法力。帕西瓦爾并不确定海巫與塔格利安的後人硬碰硬究竟誰更強悍一些,但至少,那名店主絕對不會讓外敵輕易得逞。
可當帕西瓦爾來到魔杖店門口,疾步推門而入時,店主卻從一堆貨物後面擡起頭來,臉上挂着一副茫然又意外的表情——“帕西瓦爾?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帕西瓦爾沒有回答。
他緊張地環顧四周,查找這裏被襲擊、暴竊、鬥毆或毀壞的跡象。
可出乎帕西瓦爾的預料,魔杖店內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如山的杖盒依然高高地堆到天花板,水晶球、玻璃瓶和一些用以制造或維護魔杖的易碎用具也都完好無損,各歸其類、規規矩矩地放在它們一直待着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便是店鋪中央堆着好幾箱魔杖盒,看樣子是剛剛從倉庫翻出來的。老女人正拿着厚厚的記錄本,一樣一樣認真清點。
“有可疑的人來過嗎?”帕西瓦爾掃視了一圈,沒有發覺異樣後,把門于身後關好,朝店主發問。
或許是這個問題暗含着太強的危險訊息,老女人把老花鏡拉開半寸,擡起眼睛狐疑地端詳男人,反問——“應該有什麽可疑的人來嗎?”
“現在的事态很嚴峻,塔格利安女士,”帕西瓦爾沉下臉來,對女人漫不經心的态度表示不滿,生硬地問道——“您知道極寒之地的人已經來了嗎?”
聽到“極寒之地”這個名詞時,女人的眉毛皺了一下,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反诘——“又是格朗喬伊那小子和你說的吧?他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因為已經亂了。”帕西瓦爾堵了回去。
他甚至想把鐵閘門也拉上,卻在回頭時看到自己手下的兩名傲羅經過,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也許他們現在還沒有行動,但快了,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您最好馬上——”
“我會走的,我馬上走。”女人悠然地道,卻又指了指那幾堆落滿塵灰的盒子,回應——“整理完了我就走。你是不知道那場暴風雨有多可怕,你大概在宅子裏睡得安穩,我們這可憐的龍之後人卻要在暴風雨中戰戰兢兢……”
女人唠唠叨叨地抱怨開了。
每當店鋪遭遇了一些困難,女人就會憤恨起命運。倘若把她當成四五十的人來看确實太過悲觀,但實際上她的年齡可以稱為老太太了,那帕西瓦爾也不得不施以體諒。
命運對塔格利安确實很不公平,但到了這個時代,到了美國這片混雜着多民族的地域,或許某些古老的家族已經沒有太多天生的特權了。
那麽多年來帕西瓦爾也聽慣了女人的抱怨,可這一回卻讓他提高了防備。
他一邊繼續審視着魔杖店裏每一個有可能藏匿線索的角落,一邊追問着細節——“暴風雨夜有什麽人來過嗎?迷路的,避雨的,或者就是一般的顧客,都說給我聽聽。”
“沒有,誰會在那樣的雨夜來。都和你一樣,縮在爐火邊,裹着天鵝絨毛毯,喝着熱可可,再——”女人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帕西瓦爾警醒地轉過眼仁盯着她。
女人捏着的羽毛筆停止了書寫,一滴墨漬在羊皮紙上暈開。
“想起了什麽?”帕西瓦爾不敢放過一絲貓膩,連忙追問,“誰進來過?穿什麽樣的衣服?”
但女人卻搖搖頭,她的手指抹掉暈開的墨漬,墨漬瞬間消失。
她把筆記放下,又摘掉了老花鏡看向男人——“沒有‘進來’,我只是看到一個藍袍子的人……好像穿着藍袍子。從我門前經過,沒有打傘,走在雨裏。也有可能是雨太大了,你知道……我的視力一年不如一年了。”
可這一點她卻沒有看錯,帕西瓦爾的心也跟着提起——“他往哪個方向去了?黑沙巷還是黑繩巷?”
無非就是這三條巷子。結合忒休斯和流浪漢的說法,只要從塔格利安的嘴裏也得到證實,帕西瓦爾敢肯定就算把巷子翻個底朝天,他也絕對将哲人石找出來。
但女人的回答依舊沒遵循帕西瓦爾的推斷,她又輕輕地搖搖頭——“我看不清楚,那天雨太大了,他只要走到街對面我就看不到人影,哪還看得到他去黑沙還是黑繩。”
帕西瓦爾的心又沉了下來。
走在雷雨中卻不懼電閃雷鳴,恐怕也只有海巫能這樣。
可偏偏那個海巫來了卻又不進來,甚至連停都沒停一下,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或許他們突然改變了計劃,打算先拿到帕西瓦爾家的靈魂石也不一定。
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難辦了。倘若無法确定哲人石的位置,他很難兩頭顧全。既沒有理由調動傲羅的力量搜查某一條街道,也無法增派人手保護魔杖店的安全。
而當他陷入思維的僵局之際,女人又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唉……雷雨真是大,把我的倉庫都震漏了個窟窿,真不知道那些不務正業的小子什麽時候才把新盒子給我送到……”
帕西瓦爾心頭一凜。
“您的聖石是不是也放在倉庫?”帕西瓦爾上前一步,緊張地發問。
果不其然,塔格利安頭也沒擡,淡淡地“嗯”了一聲,“不過它沒事,我把它壓在最底下。否則每次你來它都蹦跶,每次蹦跶都——”
“把它拿出來,現在!”帕西瓦爾低吼,一把拽住女人的胳膊。
塔格利安似乎被他的無禮吓到了,但她确實鮮少見到帕西瓦爾緊張成這樣,于是也只好忍着一臉的不悅,抱怨了兩句便鑽入那間所謂的“破口漏水”的倉庫。
不消兩分鐘,女人把熟悉的小盒子捧了出來。
而當她推門回到店鋪的主廳時,她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她猛地擡頭與帕西瓦爾對視,而後急匆匆地把盒子放在櫃臺上。
此時盒子還沒有打開,但已經不用打開了。因為它正安安靜靜地睡在玻璃臺面上,即便帕西瓦爾就站在它旁邊,它也毫無反應。
帕西瓦爾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極寒巫師和海巫對生命石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他們手上已經不僅僅有哲人石,現在連生命石也拿到了。
他們既大膽又缜密,以至于連那場暴風雨都是他們召喚來的。在帕西瓦爾比普通人先想一步時,他們已經別人先想了兩步——竟用一場大雨作掩護,像竊賊一樣從後方潛入魔杖店,悄悄地把生命石偷梁換柱。
這或許也是忒休斯和萊馬洛克始終沒法逮住對方現行的原因所在,這群人根本不拘泥于任何作案的手法,行動卻快如一道閃電,而當人們反應過來時,只能聽到低沉的雷聲延綿不絕,卻無計可施。
面對女人煞白的臉色,帕西瓦爾也只好蒼白地安慰——
“這至少說明您不會遭遇生命危險了,您已經安全了。至于生命石……相信我,我會盡力幫您找回來的。”
但實際上可能嗎?這話連帕西瓦爾自己都不相信。
“我一定要找回來!我、我要下船,我……我現在就要下船!”
克雷登斯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就會強硬地向斯卡曼德兄弟提出第一個要求,斬釘截鐵地,不由分說地。
手上的戒指究竟是什麽時候被摸走的,克雷登斯一點也沒有察覺。反倒是忒休斯給出了他的猜測——“假扮成紐特的那個人抓過你的手,應該是那時被拿走的。”
那個人的手勁很大,或許意識到他已經沒有辦法把克雷登斯這個容器拐走,于是靈活地改變計劃,搶走了那枚戒指。
忒休斯并不清楚對方是否了解戒指的用法,但萊馬洛克表示——“海巫很快就會知道,我們探究礦石的屬性要不了多久,何況上面的咒語也很簡單。”
而克雷登斯一直恍恍惚惚,直到吃晚餐時才從離別的愁緒中回過神,感受到點點的饑餓。
也就是“饑餓”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碰了一下戴着指環的手指——每當他感到不舒服時他都會這麽做,帕西瓦爾的信物能讓他熬過所有的消極——于是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指節空空如也,被視若珍寶的戒指早已不翼而飛。
他失聲驚叫,随即像瘋了一樣往房間跑。他在房間翻箱倒櫃,又用魔杖施了幾個飛來咒。當他意識到那戒指根本不在船上時,又慌不擇路地沖向出口。
他哪裏想過船只早已遠遠地駛離了港口,而他壓根沒有學過幻影移形、受咒術保護的巫師倉也不允許幻影移形。
忒休斯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上去抓住了孩子,在克雷登斯徹底地放開膽哭鬧之前,把他生拉硬拽地拖回房間。
“你冷靜點!”忒休斯吼道,穩穩地扣緊孩子胡亂扭動的雙臂,“你現在怎麽回去?!你回去又能怎麽樣?!”
但克雷登斯哪裏管這些,他就是要回去。
戒指不見了就等于要了他半條命,別說是在船上了,就算到了歐洲才發現戒指不見,他也要立馬打道回府。
“……不行!您、您讓我回去……我不去歐洲,我不去斷崖島……我、我哪裏都不去,我要回紐約,我、我現在就要……!”
克雷登斯哭了,他哭得毫無預警,眼淚唰地就流出來。他突然感到好無助,之前一直憋着找不到突破口的悲傷和此刻戒指丢了的惶恐一股腦全湧了上來。他就像漏了氣的皮球,沒有目标地到處亂撞。
萊馬洛克和紐特也跟着追了過來,試着穩住克雷登斯。
可孩子什麽也聽不進去,他就像第一天入學的新生一樣,被丢在一群陌生的同學和老師中間,而他的父母則隔着鐵大門,無論他怎麽哭喊,對方都看不見也聽不到。
他知道老師和同學都不會傷害他,可是那種害怕莫可名狀又無所适從。他死命地掙紮着,誓要掙開忒休斯的鉗制,即便立馬跳入大海,他也在所不辭。
他的魔杖發出一道道亂七八糟的咒光,那些光線打在房間的牆壁和桌面,弄壞了床頭的花瓶,鑿穿了花花綠綠的牆紙。房內瞬間騰起一陣一陣的煙霧,驚起的響聲甚至引來了巫師倉的船員。
萊馬洛克趕緊把船員擋在外頭,推說是孩子不适應長途旅行而哭鬧。
而紐特也不得不也抽出魔杖,對着克雷登斯施了一個“除你武器”,以防止更具有破壞性的咒語毀了船艙。
魔杖一丢,克雷登斯更失控了。現在同學和老師也對他不友好了,更可悲的是他意識到自己根本沒能力從他們的眼皮底下溜走。
忒休斯壓抑着心頭的怒火,任由孩子哭得涕泗橫流。但見着克雷登斯已經沒了聽人規勸的可能,他也忍不住了。
他是個軍人,在他的生命中聽到得最多的不是規勸,而是命令。他不需要克雷登斯明白什麽道理,也沒有精力讓孩子理解所謂的“回去”只會給嚴峻的局勢火上澆油,給帕西瓦爾的處境雪上加霜——他只需要孩子乖乖地服從命令,并且不出差錯地、以最高的效率和最安全的方式化解危機。
這是他的任務,而他向來擁有絕對的執行力。
正當紐特試着說了幾句話卻被克雷登斯的折騰打斷時,忒休斯突然掐住孩子的脖子,猛地把克雷登斯摁在牆上。
孩子的腦袋重重地撞上牆壁,片刻的失神給了忒休斯說話的機會。
忒休斯壓低嗓音,冷冷地警告——“你聽清楚了,克雷登斯。我不是帕西瓦爾,我不管你在他面前怎麽胡鬧、他又如何無限制地縱容你——但在我這裏,如果你還想好好地回去見他,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
說完,忒休斯卡着孩子的喉嚨,就像抓着一只小雞一樣,直接将其摔向近旁的一張藤椅。
松手的剎那,忒休斯飛快地掏出魔杖,朝着藤椅一揮。藤椅的扶手立即纏上了孩子的兩只手腕,将他牢牢地禁锢在上面。
克雷登斯吓壞了,哭得更加厲害。
現在老師甚至開始對他進行體罰了,可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無與倫比地想見帕西瓦爾。他越想,眼淚就越往下掉。
他的情緒劇烈地波動着,超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想象。直到萊馬洛克率先發現了端倪,看到孩子那哭紅的鼻子和紅腫的雙眼有黑霧形成。
萊馬洛克立馬撞了一下忒休斯的手臂,但還沒等海巫把話說全,忒休斯就鎮靜地朝克雷登斯舉起魔杖,在孩子的默然者形成并爆發之前,給克雷登斯一個穩如大海沉石的昏迷咒。
登時,克雷登斯頭一歪,失去了知覺。
紐特倒吸了一口涼氣,埋怨地看向哥哥——“你……怎麽能這樣?這、這歸根結底是我的疏忽,這樣對克雷登斯未免也太——”
“嗯,我也覺得是你疏忽造成的。”忒休斯面無表情地把魔杖插回腰間,瞥了一眼紐特——“所以等他醒來之後,你替我好好的安撫他。我不管你是騙他也好,哄他也好,我需要他安安分分地走完這一路,否則我會讓他一直昏迷到船靠岸為止。”
說完招手讓萊馬洛克跟來,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離開了房間。
關上了門,忒休斯才向萊馬洛克低聲詢問——“我有什麽辦法把消息傳回紐約?我現在就要給帕西瓦爾發緊急的信件。”
但很可惜,萊馬洛克也無能為力——“我可以替你召喚海鷗,但你知道……他們的力量比我強大,我怕你的信還沒到,就被他們截住了。”
好吧,那就沒有辦法了。
忒休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他當然明白這麽做對克雷登斯有點殘忍,但他更要确保前往斷崖島的過程平安無事。
他答應過帕西瓦爾要保證克雷登斯的安全,只要答應了下來,他就一定會做到。
而對于帕西瓦爾,忒休斯只能祈禱他暗地裏對蒂娜的交代能起點作用,祈禱她能在帕西瓦爾走投無路之際趕到,祈禱一切都将有驚無險地度過。
走出魔杖店的一刻,帕西瓦爾有剎那的動搖——或許他應該知會塞拉菲娜,無論國會主席有怎樣的考慮或決策,他都應該做好第二手防備。如果他有一個“萬一”,塞拉菲娜也好就這個“萬一”順勢查下去。
所以他決定在黑繩和黑沙巷走一遍後,立即前往國會大廈。
他先從黑水巷走回矗立着科爾貝羅斯雕塑的路口,此刻地獄神犬靜默地把兩只頭分別對着黑水和黑沙巷,而另一只頭卻微微偏開,對着一堵古舊的牆面。
帕西瓦爾好奇,但料想它是餓了。于是從地上撿起一塊較大的石頭,托舉着呈到對準牆面的那只腦袋前。
神犬是需要投喂的。它守護着這裏的土地,也以這裏的土地為食。如果它們餓了,便會凝視着周圍的石頭或者堆砌的廢料,提醒經過這裏的人給它們一些食物。
它吃掉一寸便長出一寸,經年累月已與街道融為一體。雕塑底座與地面的縫隙已經看不見了,仿佛它原本就是長在這裏的一塊巨石,鬼斧神工的匠人便用這石頭雕刻出了神獸的模樣。
但提醒投喂的情況出現得很少,因為這尊雕塑還有另一個功能——那就是活着的路牌。
但凡迷路的人走到這裏,便可在投食之後向它問路,它則分配其中一個腦袋活動起來,看向正确的方向。這也讓它從不饑餓,總是吃得撐腸拄腹。
可惜當初克雷登斯壓根走不到這裏,不然也不會回不到書店所在的街道了。
神犬把其中一個腦袋低下來,做了一個類似于嗅聞的動作,然後張開嘴,把帕西瓦爾手中的石塊銜走。它的舌頭靈活地舔了一下嘴邊,柔軟得看不出它由石頭造就。它抖了抖脖子上的毛發,又恢複成石像應有的狀态。
可令帕西瓦爾奇怪的是,那個腦袋并沒有轉到黑繩巷的位置,還是看着那堵斑駁的牆,仿佛還沒吃夠。不過帕西瓦爾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