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元讓進門, 一手負在身後, 走到桌旁, 雲桑忙站起來,請人入了坐。
虞宓揮手叫她下去忙, 方道:“你如何過來了, 身子如何, 可還好受?”
姜元讓心裏柔軟,臉上沒什麽情緒, 嗓音低低的, “無事。”
頓了頓, 道:“方才, 董公子過來,所為何事?”
虞宓笑道:“沒什麽事, 不過讓我當個臨時管事。”
姜元讓嗯了一聲, 淡淡瞧她,“就你, 把自個兒都顧不好,還照看這麽多人?”
虞宓氣的很,伸手捏姜元讓的臉,“我怎麽了?比你強多了, 誰說我照顧不好自個兒了。”
動作完, 便見他笑的溫柔,望着她。
虞宓心頭咯噔一下,以前如何沒發現, 讓讓原來也是個美男子,也能對姑娘家笑的這般醉人。
忙規矩坐好,再不敢動手動腳,眼睛四處瞄,就是不看他。
姜元讓放下杯子,“怎麽了?”
突然不說話,她何時這般安靜過?
虞宓清了清嗓子,“沒事,大概今兒車上睡的太久,這會子身子軟的很,沒力氣。”
姜元讓點頭,“若有什麽不懂的,便來問我。”
虞宓随口道:“你還會主持中饋不成,放心罷,我再不中用,也在娘跟前學了幾個月,這麽幾日倒還能處置好。”
趕晚,鄉間的四野很是熱鬧,各種蟲鳴蛙叫,交織成一片,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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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夜風習習,門上挂着燈,昏黃一片。
虞宓一個人趴在四方如意窗邊,把玩頭發,盯着天上圓圓的月,一動不動。
少女心事,突如其來,今天,她忽然發現,姜元讓長大了。
側臉的輪廓線分明,喉頭微微凸起,說話聲開始沙啞低沉。
以往跟他再親密,好似只是姊妹間的玩鬧,現下卻有些變了味道。
原本他們還是半大的孩子,現下突然叫她意識到,他們都大了,再不能随性而為。
男女大防不是說着玩的,雲桑也隐晦提示過,不該跟讓讓那般沒個遮攔了。
以往沒在意,今兒倒想起來,虞宓眉頭一皺,心頭亂的很,第一次覺得受到了約束。
雲桑理好床鋪,端了油燈過來,“姑娘,夜晚了,該睡了。”
虞宓輕輕應了一聲,輕的好似沒出聲,半日,轉過頭來。
“你說,我跟讓讓可是太過親近了?”
雲桑一愣,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因着她家姑娘待下人極好,底下人說話也便直來直去,從未有過遮攔。
到底姑娘家面皮薄,該委婉着來。
是以,斟酌道:“在我看來,姑娘跟表少爺一處長大,親近也是應當,只有那起子人,自個兒思想不堪,把別個瞧在眼裏,也只當跟他一般了。”
虞宓不在意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管那麽多,便也沒法兒做人了。”
雲桑坐到虞宓腳邊榻上,道:“姑娘,人活在世上,哪有那麽多是白即黑,都說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人言還是可畏的。所以,姑娘家便也沒那麽自在,總要活在世人眼下的。”
虞宓微嘆口氣,“你說的對,就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都有信不得的時候,倘或旁個那般想,咱們能如何呢?衆生皆如此罷了。”
雲桑觀虞宓臉色,瞧她落寞的模樣,笑道:“姑娘也莫太過悲觀,誰人都不是閑着的,哪個沒事,一日總管着旁個的閑事呢?”
虞宓想了想,轉頭笑道:“是了,顧好自個兒,是非審之于己,毀譽聽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數。連聖人都無法左右世人言語,只求不愧于己,何況我呢。”
雲桑笑道:“姑娘這般想便是了,很不必為這些個費心。”
虞宓也便沒了話,一時各自歇下,一夜無話。
用過早飯,雲桑收拾了東西下去。
虞宓叫人備好筆墨等物,列調停吃用單子。
不一會兒,雲桑便又進來了。
“姑娘,董世子派了人過來,說是給姑娘使喚。”
虞宓停下筆,叫人先在院子裏候着,待瞧了瞧分派,這才起身出去。
買辦的事兒不大不小,有些細微之處極費工夫,好歹忙活了半日,終是辦妥當。
待雲桑把人送出去,虞宓喝了口水的功夫,尚嬌便過來了。
二人說了些外出見識等閑話,尚嬌方道:“昨兒,我聽底下婆子說話,說是就這裏不遠處,有個卧仙亭,風景極好,不若咱們去瞧瞧。”
虞宓想了想,笑道:“到底有多遠呢,若離的近些,倒是叫嫚兒一道去,我也喊上哥哥,好歹有個主事的。”
二人心照不宣,尚嬌抿唇笑了笑,“不遠,往山邊上去,不過六七裏路。”
虞宓點了點頭,叫來雲桑,去打聽還有誰在盛園。
原是早些時候,公主遣人來問,可有要上山去游玩的。
虞宸,宋轶等人皆去了。
因着虞宓未去,是以劉嫚跟尚嬌兩個未去,姜府姜元讓兩個,虞仲煜也沒去。
除了他們幾人,還在園內的,有好些不熟悉的,雲桑回來答話。
尚嬌道:“既是公主相邀便沒去,咱們也別去打擾才是。”
“那便罷了。”
于是吩咐雲桑備了茶水糕點,湊了相熟的幾人,一行也便着便裝往山上去。
走了莫約半個時辰,便到一處泉水叮咚之處。
從側面轉過去,前頭一個小潭,裏頭的水碧陰陰的,冰涼刺骨。
劉嫚拘起一捧水,喝了一口,笑道:“山裏的水就是比咱們城裏的水香甜,你們快來嘗嘗。”
後頭幾人笑她,“什麽好東西,不過是見個稀奇罷了。”
劉嫚沖人哼一聲,率先鑽進竹林裏去了。
虞宓忙道:“這荒郊野外的,你也別走遠了,仔細丢了。”
前頭劉嫚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知道了。”
姜紹謙回頭看了一眼,也便跟在劉嫚身後進了竹林,尚嬌跟在虞仲煜身側,随後進去。
只虞宓跟姜元讓在最後,走兩步歇一步。
姜元讓額間布滿細密的汗珠,臉頰騰起紅雲,細細的喘氣,精神頭倒還好。
虞宓朝前頭望了一眼,幾人皆沒見了蹤影,揮開頭上的枝桠,道:“咱們得快些,若在山裏迷了路,可不是好玩兒的。”
姜元讓嗯了一聲,正待說什麽,便聽前頭一聲驚叫,好似是劉嫚。
便也加快步子,不多時,竟是到了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遠處一襲瀑布,似從天上而來,挂在山川之上。
底下的綠潭幽靜、清冽,白白的霧氣籠罩在上頭,好似真是神仙的修煉之處。
瀑布旁山石橫出來處,一座四角圓亭修建在上頭,遺世獨立。
劉嫚高興壞了,蹲在潭邊玩水,“阿久,快些過來,這裏面有魚诶!我巴掌這般大,紅色的脊,當真稀奇。”
虞宓跑過去,往水裏一瞧,果真有魚,“方才可是你鬼哭狼嚎,唬了我一跳,原只是魚兒罷了,值的你大驚小怪。”
劉嫚拉她蹲在一起,興奮不已,“你快看,會動的,咱們抓幾條烤來吃如何?這才是真正的佳肴。”
“如何抓呢,赤手空拳的,且也沒帶佐料,倒是別禍害它們了才是。”
劉嫚四下看看,“這有何難,你瞧我的。”
便自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來,兩下功夫砍了根竹子,一頭削成尖刀狀。
比劃了兩下,得意道:“這不成了。”
虞宓無言以對,于是兩人站在潭邊,哆哆嗦嗦叉魚。
姜紹謙幾人早進了亭子,将包裹往石桌上一扔,從上頭往下看,景色更宜人。
“阿煜,你說她兩個,能不能抓到魚。”姜紹謙玩笑地問。
虞仲煜偷偷搖頭,“我瞧也是玩鬧罷了,若這般便能捕到魚,該早沒了才是。”
“我也這麽覺的。”
“不過你別叫她們聽見,仔細一會子全怪你烏鴉嘴,方空手而歸。”
兩人挑了欄杆邊坐,一面閑話,一面瞧底下虞宓兩個手忙腳亂地抓魚。
姜元讓跟進亭子,歇了會兒,拿出在路上撿的一塊濕木,開始雕雕刻刻。
果真,魚不是那般好捕的,折騰了半日,以兩人濕了半身衣服告終。
垂頭喪氣地回來,虞宓道:“那小魚兒,瞧着不大,忒狡猾了些。你瞧着它一動不動,待要下手,俶爾便老遠去了。”
劉嫚也道:“不玩兒不玩兒,今兒注定吃不成魚肉了,好可惜。”
搖頭嘆了會子,終是将這茬抛到腦後去了。
虞宓挨着姜元讓坐下,四下瞧了瞧,虞仲煜跟尚嬌在下面祿潭邊說話,瞧着很是和睦的模樣,便也不再理會。
自盤子裏撿了塊糕點,細瞧姜元讓雕木頭,不由笑道:“好容易出來,你也換個消遣,如何還把刀帶上的。我說你半路為何撿木頭,原是為着這兒。”
姜元讓手下不停,輕輕吹了吹木屑,“本便無事,打發時間而已。”
虞宓便一手撐着臉,仔細瞧。
姜元讓手指修長,指甲圓潤,只見刻刀在手裏飛來飛去,便有好些木屑掉下。
不由喃喃道:“讓讓,你這刀可真個使的爐火純青了,我便是學一輩子,怕是也不能。”
姜元讓嗯了一聲,動作不停,手上的木頭漸漸顯了雛形。
虞宓驚奇道:“诶,讓讓你刻的我們方才看到的魚,你是如何瞧見的,都沒到跟前去。”
“遠遠瞧一眼,盡夠了。”
“雕好了送給我,好不好?”
越看越像,做工精細,栩栩如生,虞宓越看越喜歡。
眼睛不離姜元讓的手,只待雕好便收入囊中。
“嗯。”
“讓讓,你最好了。”
見他答應,虞宓随口誇了一句,卻不知有人心尖一顫。
劉嫚從下頭又跑了一圈上來,瞧見姜元讓手裏的東西,哇哇大叫。
“四少,我要這個!”
“我的!”虞宓忙宣示主權。
“那...再雕一個。”
姜元讓擡頭,“适合的木頭只有這一塊。”所以魚也只有這一個。
劉嫚瞧了一眼便喜歡上,拉着虞宓撒嬌,“阿久,給我嘛,你有那麽多四少雕的小玩意,這一個讓給我如何?”
虞宓不為所動,“不成,我沒有魚。”
“別這樣小氣,我重要還是魚重要?”
“魚。”
空氣靜了一瞬,劉嫚不依不饒,“給我嘛,你最好了。”
虞宓舍不得,硬着心腸道:“我不好,不給。”
劉嫚軟硬皆施都不成,嘟囔道:“又不是定情信物,這般小氣,我不跟你好了。”
說完,自個兒又下了亭子,殊不知,她這話,平地一聲雷,炸的兩人皆心慌意亂。
虞宓不敢看姜元讓,暗自鎮定,摸了摸熱起來的臉。
“她亂說的,讓讓,你別生氣。”
“嗯。”指尖頓了一下,差點刮傷手,心頭依舊癢。
低沉的一聲嗯入耳,虞宓有些羞窘。
果真跟讓讓太親近了,或覺着他什麽都好。
以往不曾注意的,如今皆放大了數倍,叫她瞧見聽見,不能忽略,其實他已是少年。
如何以往更露骨的打趣,不覺着羞澀,現下不過一句玩笑話,她竟當了真不成,當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