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鄭令果然很準時,按約定的時間就出現蕭炎峰現在藏匿的出租屋外,蕭炎峰緊接着就上了車,有些憂慮的對他說:“鄭老板如果找東西,一定要快點,我……我怕被人發現”,蕭炎峰笑了笑,說“走吧”。
其實鄭令不是想找什麽東西,他只是比較好奇,他高中的時候雖然跟蹤過蕭山,但從沒去過他家,而且蕭山這樣一個人,也沒什麽朋友,能發現他的什麽秘密也說不定。
果真跟鄭令想的很不一樣,那間房子一片破敗的跡象,應該是好久沒有人住過這裏了,桌子椅子全都散亂的排列着,窗簾也因風吹日曬而顯得破敗不堪。
蕭炎峰說,這房子他已經抵押出去了,現在已經不屬于他了,他的嗓音有些感慨,畢竟這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東西,鄭令也只是笑笑,蕭炎峰也不知道他這個笑是什麽意味。
不知道蕭山知道從小住到大的“家”變成如今的模樣會是如何反應,鄭令想到,他又想起蕭炎峰的話“蕭山上大學之後我都不記得他回來過……”,當真是狠心的人,如此多年的感情不過棄如敝履,一點不帶可惜的,對他也像對着所破敗的房子吧,或許還不如,最起碼他還想過做一個好兒子,雖然這個地方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美好;對他呢?不過像抛棄一塊抹布,或許還不如,連抹布都不如,純純正正的污點,沒有一點可取的地方。
“蕭山從前住在哪?”
“他從前住在上面的閣樓上,後來他不怎麽回家,我們就把他的東西搬下來了……”
“帶我上去看看”
“好!”
“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那小小的閣樓光線有些昏暗,讓人一時有些睜不開眼,裏面潮濕空氣讓人感覺有些發冷,可以看出,這裏原本應該跟陽臺一樣,是敞開的,這些東西應該也是後天搭上去的,工程自然是粗制濫造,鄭令仔細一看,除了電燈,這裏幾乎沒有一樣電器,充分體現出了住在這裏的人的家庭地位。
屋子裏基本上沒什麽東西,可以零七散八的看到一些書,鄭令慢慢拿起了那些書,把他們摞到一起,他看着手裏的書,笑了笑,這本書他見蕭山看過,叫做《小王子》,蕭山給他介紹過書的內容,他說他最喜歡的一句話是:時間會緩和所有的悲傷,當你的悲傷被安撫以後,你就會因為認識過我而感到滿足。
鄭令裝作不以為然的樣子,“吆吆吆,我們的蕭大天才果真不同凡響,令人境界是我等俗人無法達到的”,蕭山也只是咯咯笑笑,絲毫不理會他的嘲諷。後來鄭令硬着頭皮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這本書,別說,看着挺幼稚的一本書,他還當真給看完了。
他最喜歡的一句話是:“狐貍說:“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麽兩樣。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也只是一只狐貍,和其他成千上萬的狐貍沒有什麽不同。但是,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們就會彼此需要。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世界裏獨一無二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你的世界裏的唯一了”
人有時真是一種矛盾的東西,明明知道不對,卻不願回頭,明明知道機會渺茫,可還是想自信的賭一把,明明知道毫無勝算,可還是甘願越陷越深。就像是一個賭徒,嘗到了一點甜頭,就會不顧後果,明知道是陷阱,可還是把自己輸得一無所有。
果然,“如果你想要馴服一個人,你就要冒着掉眼淚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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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确再沒有什麽了,他用力踢了一腳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下了樓。
“蕭山的東西都在哪?”鄭令有些急切的問道。
“都賣了,有些扔了”蕭炎峰抓耳撓腮的說。
鄭令用力踹了一腳身邊的椅子,那椅子便像散架了一般,七零八落,變成了一堆木頭。
蕭炎峰不知他為何發怒,只想可能是他并沒有找到那個重要的東西。
鄭令摸出了一根煙,閉上眼睛,吐出了一個煙圈。“蕭山在你家就這麽沒地位,虧他還每個月都給你寄他一半的工資”。
蕭炎峰只是覺得羞愧,但随後又說“還不是我一直供他上學,要不是我,他沒考上大學,就讓他出去打工了,怎麽像今天這樣混的人模狗樣的,連他老爹都不認……”
鄭令卻是一驚:“他考不上大學,你騙誰呢?他怎麽可能考不上”
蕭炎峰也好像看出他不了解當年的事,就說“當年他确實沒考上,我就罰他跪了三天,就讓他乖乖去複讀了……”他眉目間有些志得意滿,好像做了天大的善事,絲毫沒感到有什麽不對。
鄭令的臉卻有些發青,“你說什麽?他沒考上大學……跪了三天?……”他不敢相信。
三天……他明白那種滋味,他前幾天只是跪了一晚,便感覺耗盡了所有精力,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他又想起蕭山高中時那孱弱的身體,他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挺過來的,那人難道是神?就沒有一點的痛覺,他不願想,也無法去想。
他的确不記得多少年前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蕭山為什麽會發揮失常,竟沒考上大學,高考前的幾天他都是在大吃海喝,胡玩中過的,那現在那時的印象卻早已模糊。只感到膝蓋碰到冰冷的地板時那侵入骨髓的冷意。
“那我還要感激你了”他冷冷的問。
蕭炎峰卻笑了,“那小子能遇到你這樣的朋友是他運氣好,我該感謝你才對”。
蕭山跪在地上已經一天了,單薄的褲子早已磨破,露出了一大片的淤青。他咬着唇,盡力不發出痛苦的□□,但腿早已僵硬,稍微一動就會發出劇烈的疼痛。
他一直低着頭,過一會兒就會擦擦頭上冒出的冷汗,他感到大腦有些缺氧,為了不讓自己昏過去,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的媽媽很溫柔,很漂亮,是衆人羨慕的大家閨秀,媽媽寫一手娟麗的好字,清秀潤雅,他總喜歡在一旁看着她寫。她也總是笑着看着他,有時還把他摟在懷裏。就看着那一筆一劃慢慢的伸展,光是看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蕭山長大了想幹什麽呢”她溫柔的問道。
蕭山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嗯……我就整天寫字就好了”
“那蕭山是想當個作家嗎?”她莞爾一笑。
蕭山皺着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嗯,能寫字就行”
她依舊是那麽溫柔,蕭山絲毫沒看出她眼裏的憂傷。
那時的父親呢?只是忙着打架賭博,整天不着家,算了,不說也罷。
幾天之後,蕭炎峰嚴肅的告訴他“你媽媽走了!!”
蕭山不懂,媽媽走了,媽媽是去上班了嗎?可是為什麽還要特意給他說一遍呢?
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嗯!”
蕭炎峰卻怒了,“你這個小崽子,她怎麽不帶你一起走,那個賤女人,不就是看我沒錢嗎?啊?當初為什麽還嫁給我?”
蕭山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蕭炎峰看着他的臉,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由于慣性,蕭山立馬倒在了地上。
他說——“我一看到這張臉就惡心”
轉身就走了。
蕭山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倒在那裏,他走近了熟悉的房間,發現媽媽的衣服,鞋子,化妝品都不見了,衣櫃裏空空的。
這時,他才意識到,爸爸所說的-“媽媽走了”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想起了好幾天前媽媽的那張臉,第一次對女人産生了莫名的恐懼。
蕭山暈暈的,他知道,自己一直憑着一種名叫“精神力量”的東西支撐着,但他也感覺自己好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倒下。
他的意識現在還算清醒,耳邊也一直傳來那女人尖細的聲音“不是說什麽好學生嗎?還不是廢物一個,連他們班的倒數第一都不如,你看我們蕭潇,歌唱的好舞跳的棒,多好的姑娘,将來一定能嫁個有錢人”那女人哈哈大笑起來,笑的人腦袋有些頭疼。
那女人是蕭山的後媽,蕭潇是他的妹妹。他媽走後,父親憑借出色的外表,很快就重新找到了願意跟他結婚的女人,也是從那天起,蕭山便搬上了閣樓。
蕭炎峰倒是不想從前那樣愛賭了,不過也總是每天游手好閑。
那女人不算醜,但笑聲特別大,跟摩托車發動機一樣,不知道的人只以為她性格開朗,只有蕭山知道她整人的點子有多多。
她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房間,揮之不去。他那賭鬼老爸也在一旁附和,“白花了老子這麽多錢,跟他那勢利眼的老媽一樣,看不起我,吵吵着複讀,別想了,過幾天就給我出去打工……”蕭山攥緊了拳頭,感到全身都在顫抖,他不能聽到那人竟這麽明目張膽的貶低他的母親,他沒資格。
想當年,她生病的時候他在哪?她暈倒在街上的時候他在哪?當她們被堵在家裏,聽着門外吓人的踹門聲時,他又在哪?他沒資格這麽說,沒資格!
轉眼間到了吃飯的時候,蕭潇走到他面前,對他說“哥,吃飯了”蕭山動了動,卻感覺全身都動不了,他只是躺了下來,不動了。
蕭潇卻很不滿意“不吃拉倒,我不管你了”。
蕭山只覺得胸中劇烈翻騰,又覺得很累,他閉上眼睛,竟睡着了。
貌似過了好大一會兒,有人拍着他的臉,他還是不想睜開眼睛。
一杯冷水就沖着他潑下來,那滑膩的感覺讓他好像有了錯覺——自己就想一只躺在雨中街道上的狗。想到這,他情不自禁的笑了。
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張女人的臉,還有他那妹妹。
“不吃飯是吧,有骨氣啊,不過想到別想再讓我給你花一分錢”那女人說。
蕭山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那女人卻氣急敗壞,“大的小的都不成器,我真是到了八輩子黴才嫁給你那滾蛋老爸……”她越說越興奮,嘴裏不停咒罵着。
蕭山卻像聽不到她在說什麽,只是看着那張扭曲的臉。過了一會兒,她終于累了,悻悻的離開了。
蕭潇看着他,慢慢把他拉起來“哥,你可別偷懶啊”她本着一張大人臉,“在下面可比你那上面暖和多了”,她看着臉色蒼白的他,好像他遇到了一件多幸運的事。
蕭山只是笑笑,對她說“快去睡覺吧,我不會偷懶的”。他可不想在惹她哭,以免惹一場不必要的麻煩。那女孩高興的走了。
蕭山慢慢靠在旁邊的椅子上,揉着那發酸的膝蓋,努力想站起來,卻一次都沒成功。他慢慢揉了揉,但還是不行。雖然他在他們看不見的時候就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但是還是把他整個半死。
呵呵,我是不是要報廢了,他自顧自的想到。用力往前爬了幾步,整個身體貼在了肮髒的地板上。他索性停了下來,就那樣趴着,“我真像一條狗”他想。
到了後半夜,可能老天也被他打動了吧,他終于艱難的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廚房,平時總會留一些剩菜剩飯給他的,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他冷笑了一聲,拿起一個土豆,在水管上沖了沖,又用刀切成小片,別說,還挺好吃,蕭山想,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土豆了……
鄭令看着蕭炎峰,從錢包裏拿出一張□□,用手示意,蕭炎峰立馬爽快的接了過來。
“蕭山的東西我都要帶走”他平靜的說。
“随便你,反正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那人貌似對□□更感興趣。
“除了那幾本書,還有什麽嗎?”
“這我不知道……應該都扔了吧”
“如果還有我也要”
“行,反正這破爛我都懶得扔”
……
鄭令返回原來的那個閣樓,拿出了那幾本堆滿厚厚灰塵的書,那書太髒了,蕭炎峰立馬捏着鼻子站到一邊。鄭令随便清理了一下,才勉強能看出它們原來的樣子。
蕭山一向對書很看重,從不讓它們蒙一點灰塵,就連別人的書也是如此,不知怎的,這些屬于他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如今确是這般模樣,他難道就忍心讓他們孤苦伶仃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鄭令也不再想,抱着那些書便走了出去。因為他們這次是偷偷來的,所以他把車停在了很遠的一條公路上,走到那需要經過一條窄窄的胡同。
他總感覺有人跟着他,察覺不妙,他加快了腳步,那人卻突然蹦了出來,對着他的背影喊:
“蕭山哥,是你回來了嗎”
聽到那人的名字,他定住了身,然後轉過了頭,那人立馬向他跑來。
看到了他的臉,那人明顯有些失望,對他說:“對不起啊,我認錯人了”
“你認識蕭山?”
“認識”
“你是他什麽人”
那人愣了一下,“你認識蕭山哥?”
鄭令不耐煩的“嗯”了一聲。
“那你知道他在哪嗎”那人的聲音像是很急切。
“不知道”鄭令将手裏的書放到那男孩手中,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
那個男孩很失望的樣子。
“你找他幹什麽”?鄭令叼着煙問。
“當然是謝謝他”那男孩臉上現出欣喜,“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那男孩滿懷驕傲的說道。
呵呵,聽到這句話,鄭令表面冷靜,但心裏卻在狂笑。
“為什麽”
“因為他是唯一肯幫我的人”那男孩回憶着什麽,斷斷續續的說“我奶奶病了,家裏的親戚都不肯幫我,只有蕭山哥肯借我錢,……”那男孩突然帶起了哭腔“雖然我奶奶還是沒救回來,但我還是謝謝他”。
說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紙袋,颠了颠,笑着說“我本來想先還他這些的,剩下的我會努力的”他的聲音有些悲哀的味道。
“他沒給你要利息嗎”
“……沒有”
“他還真是慈悲”
“……你是?”
“你不用知道”
鄭令從他手裏接過那些錢,“我會還給他的,你放心”
“……”
“剩下的你不用還了”
“……”
“怎麽不相信我”
“……”
“他還欠我三百萬呢,這些錢連利息都不夠”
“……”……
鄭令掐斷了手裏的煙,“不然你留個我的電話號碼吧,我電話號碼是***********,記住了嗎?”
“……-_-||……好吧”
鄭令慢慢把錢揣進兜裏,自顧自的說着“本來就是我的錢……”然後轉身離去。
鄭令突然覺得那個男孩的樣子有些熟悉,他努力想了想,“這不就是蕭山當年“英雄救美”的那個小初中生嗎,長這樣了啊”。
蕭山,你是因為他跟你很像才幫他的吧,父母不在,從小跟奶奶生活,從小被欺負,被忽視……不過,他到底跟你還是不一樣的,他到底還有他奶奶從小呵護着長大,而你又有誰呢?
鄭令在心裏苦笑,繼而卻有些興奮——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