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喬巧對于何權還肯回會場表示了驚訝。儀式已經開始, 鄭志卿正在臺上致辭。這種時候在下面竊竊私語有些不禮貌,所以她盡量壓低和何權交談的聲音:“我以為你直接走了。”

“董事長夫人擋在走廊上,我怎麽走?”何權端起酒杯喝了口香槟, “反正老頭兒不至于在這種場合讓彼此難堪,他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要。”

“董事長夫人找你?她要幹嘛?”

“為禾宇的事向我致謝, 另外還要給我介紹對象。”

“她怎麽突然想着要給你介紹對象?”喬巧稍稍皺眉。

“給個下馬威, 怕我拐走她兒子。”何權輕嗤, 目光飄向正在致辭的鄭志卿——思路清晰語言風趣, 不時引得臺下響起陣陣笑聲。嗯, 不愧是幹過律師的,在這種場合下還能侃侃而談,重點是手裏沒拿稿子, 全憑臨場發揮。

喬巧調侃道:“看起來你這未來的婆婆不好惹啊。”

“哪來的未來婆婆, 我跟鄭大白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何權翻翻眼, “她這純屬鹹吃蘿蔔淡操心。”

“我看未必。鄭志卿可是下定了決心要把你追回去, 我就不信你能扛得住。”

“要擱十年前他裝裝可憐賣個萌我可能會心軟, 可現在這世道,誰離開誰活不了?”

喬巧完全無法想象鄭志卿那一米九的個頭賣起萌來是啥樣,八成和車禍現場差不多。要說何權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她都不用跟何權打賭, 只要鄭志卿死纏爛打窮追不舍,保準讓他服軟。當初這倆鬧過多少次分手?哪次不是鄭志卿在宿舍樓底下站一宿, 何權就得把“我再跟鄭大白和好就是小狗”的毒誓就着早飯吃下肚。

鄭志卿終于拿起張紙照着念, 表彰名單, 第一個就是何權的名字。何權聽到自己被點名,突然想起沒準備獲獎感言。他在一片掌聲中走上臺,接過鄭志卿遞到手裏燙着金色“妙手仁心”的水晶獎座,對着臺下眨了眨眼——總得說點什麽。

“感謝鼓勵,以及,希望在座的各位多捐錢。”

說完,何權朝臺下鞠了一躬,頂着所有人驚詫的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喬巧拍着他的大腿直搖頭:“你也忒現實了,随便謙虛幾句不行啊?”

“我幹那麽多活兒憑什麽謙虛,再說這本來就一慈善酒會,讓他們多捐點錢有問題?”何權撇撇嘴角。

“你打算捐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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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金全捐。”

“那不才兩萬。”

“姐,我可是有車貸房貸的人,兩萬塊錢留着還貸款利息好不好?”

“跟你外公服個軟,回去做華醫堂的掌門人,還愁房貸車貸?”

“那你還不如殺了我呢。”

“阿權,你姐疼你還來不及,怎麽舍得殺你?”陶晉晟——喬巧的老公——在旁邊笑着接下話,“沖你剛才那句話,我捐十萬,以盡綿薄之力。”

何權把嘴裏的香槟咽下去,沖對方豎起拇指:“姐夫真有愛心,我今天拿這獎應該頒給你。”

“別誇他,你姐夫就是窮大方。”喬巧笑着敲了老公的肩膀一下,說話的語氣帶着點教訓的意味,“我不是攔着你捐錢,但以後記得和我商量一聲再做決定。”

“呦,忘了給賬房先生發封請款郵件了。”陶晉晟故作心虛狀,忙将妻子的手握進掌中輕拍,“夫人莫氣,為夫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诶诶,你倆別在我這單身狗面前秀恩愛。”何權酸溜溜地說。

喬巧嗤聲道:“你活該單身,這麽些年追你的沒一個連也有一個排了,誰讓你老用下巴挑人。”

“是啊,阿權,之前給你介紹我們公司的副總,挺好的人,你都不滿意。”

何權聞言轉轉眼珠,死活想不起陶晉晟說的“挺好的人”是誰。

酒會臨近尾聲,何權不打算搭鄭志卿的車回家,一看有人開始離場了,立刻催促陶晉晟和喬巧走。剛要進電梯,喬巧突然敲敲何權的肩膀,示意他回頭。何權轉臉一看,齊家信正拄着拐杖往過走。

“齊爺爺。”喬巧禮貌地向齊家信點頭致意。陶晉晟沒見過齊家信,但看妻子恭敬的态度,也跟着打了聲招呼。

齊家信擡擡手,說:“喬巧,我跟阿權有幾句話想單獨談談。”

“好,阿權,我們去車裏等你。”喬巧拍拍何權的肩膀,示意他态度好點。

何權無奈地偏頭翻了個白眼,老大不情願地跟齊家信走到大廳的沙發上面對面坐下。這時他才注意到齊家信身邊還跟着個人,約莫四十左右的年紀,氣質沉穩面帶精明,身形筆挺得像是個軍人,膚色略深但瞳色卻淺淡得異于常人。

“這位是華醫堂現任的CEO,歐陽韶華。”齊家信替他們介紹彼此,“歐陽,這是我外孫,何權。”

歐陽韶華自沙發上微微探身,向何權伸出手。何權擡手和對方虛握了一下,抿住嘴等着聽訓。幾年未見,齊家信仿佛一下老了二十歲,他也比以前成熟多了,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外公起沖突。

“聽說,你這幾年幹的很不錯,在業界小有名氣。”齊家信語調平緩地說道。

何權眉梢微動——不對啊,外公可從來沒誇過他一句,要照以前的路子,一開口就得把他的自尊心打擊得碎成八塊。

沒等何權接話,齊家信話鋒一轉:“歐陽這兩年正在運作公司上市改制的事情,阿權,你該回家幫忙了。”

“我只會拿手術刀,企業管理完全不懂。”何權冷冷地回應道,“大企業都是職業經理人操盤,我也插不上手。”

齊家信微微皺眉,将目光投向歐陽韶華。歐陽接下話,說:“何少,齊老的意思是,給你一部分股份,位列董事局,将來也好名正言順地接任董事長的職位。”

“我又不姓齊,股東裏那麽多姓齊的,能服我?”何權哼了一聲。

“那個無關緊要,何少,一切有我來協調。”歐陽耐心勸說他,“華醫堂是齊老畢生的心血,而你是他唯一的直系親屬,于情于理,這家公司也該由你來繼承。”

唯一的直系親屬?何權冷笑。他很想問問齊家信,當年是誰硬拖他爸去醫院要把他打了?是誰報警說他父親是強/奸犯,害他父親在拘留所裏被那些真正的罪犯打得只剩半條命?是誰連自己親生兒子的葬禮都拒絕出席?又是誰,在他失去了孩子,最需要親人關心安慰的時候,卻還要責怪他“像你爸那樣弄出個野種!”?

收回思緒,何權擡眼看向外公。“我這人福薄,錢多錢少的,餓不死就行,至于當董事長——”他站起身,傲慢地揚起下巴。“外公,您別忘了,我父親,就是那個被您稱之為騙子、恨不得他死一萬次才好的男人——我也是他唯一的直系親屬,身上流着被你不齒的血!”

“何權!”齊家信猛地頓了下拐杖,“別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就敢這樣和我說話!”

歐陽忙起身阻斷二人的視線。“何少,齊老現在的身體大不如前,請您控制下情緒。”

“想多活幾年,以後最好別找我!”

何權說完甩手便走,在齊家信身邊他感覺呼吸困難!

望着何權的背影,齊家信的面色陰沉得可怕。歐陽坐到沙發上,安慰他說:“齊老,您別生氣,何少的脾氣在業界是出了名的大,他早晚會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這孩子和他爸一樣的倔。”齊家信搖搖頭,“歐陽,就這脾氣,你敢追?”

歐陽淡然一笑。

“齊老,我做軍醫的時候槍林彈雨都爬過,何少的脾氣再沖,總不會比子彈咬在身上還疼。”

周一上班,何權一大早就被鄭志卿堵在臨時辦公室門口。

“有話快說,我得去查房。”何權咬着豆漿的吸管,滿臉不耐煩。之前從會場離開後鄭志卿就追了個電話過來問他為什麽自己先走,然後他把跟齊家信沒撒完的火全洩到對方身上,沖着電話嚷嚷了十分鐘。是喬巧聽不下去了一把搶過電話,跟鄭志卿說了聲“阿權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直接挂斷。

“我昨天回爸媽那過夜,在房間裏找到了這個。”鄭志卿獻寶一樣的将一個硬皮本子交給何權。

何權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什麽了。他的剪貼簿,裏面都是他以前拍的照片,以及一些記錄心情的文字。他那時喜歡攝影,一開始是拍風景,自打和鄭志卿确定關系後,拍的全是人像。

翻開硬質封皮,扉頁上的照片令何權眼睫微顫——那是夏日午後的籃球場上,身穿球服的男人側頭甩去汗珠的瞬間,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他完美而剛毅的肌肉線條。

照片下有一行字:我家的大白。

“我還以為你早扔了。”何權不自在地撇撇嘴,“留着它幹嘛?”

“我的生日禮物,為什麽要扔?”鄭志卿目光柔和地望着何權,“再說拍的都是我,也算是留下對青春的記憶。”

“自己偷着回憶就得了,拿給我看是幾個意思?”何權邊翻白眼邊嘬豆漿。

鄭志卿抿嘴笑笑,說:“試試能不能讓你想起曾經有多迷戀我。”

“咳咳——要點臉!誰他媽迷戀你!咳咳——”何權又差點噴鄭志卿一身豆漿,把自己嗆得直咳嗽。

鄭志卿溫柔地拍拍他的後背,同時注意到對方的耳尖稍稍發紅。在他的印象中,何權是個容易害羞的人,有時炸毛純粹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惱羞成怒”這詞兒極為精準地诠釋了何權的某些表現。

“這本子我待會得找個沒人的地兒燒了!”

何權把東西往胳膊下面一夾,疾步往病區走。鄭志卿哪舍得讓他燒,忙追上去作勢要拿回來。何權一閃身,用肩膀頂開病區大門,剛一進去差點被一股迎面而來的濃郁花香給拍出去。

“這是往哪個屋送的!?”何權捂住鼻子,略帶驚悚地看着擺滿護士站的郁金香。黑紅的花朵豔麗得炫目,一看便知是極其優秀的品種。

“送你的,何主任。”錢越從花堆裏伸出手,遞給他一張卡片,“我等下就叫人搬你辦公室去。”

何權目瞪口呆,愣了下神才想起低頭看卡片。卡片是純黑的,上面有一行銀色的字跡,不是英文何權看不懂。

琢磨了一下,何權擡眼看向鄭志卿:“這你幹的?”

“不,要送直接送你辦公室了。”

鄭志卿皺眉,抽走何權手裏的卡片,他得看看情敵是誰。沒有署名,只有一句手寫的法語。鄭志卿念法律時輔修了法語,因為很多國際法條的初版都是用法語制訂的。一看那句話,他的眉頭擰得死緊——Vous êtes encore plus beau de l'intérieur que de l'extérieur,意思是,您的內在比外表更美。

何權挑着眉梢問:“你看的懂?誰送的?”

“沒署名,就是句摘抄,扔了吧,沒用。”鄭志卿順手把卡片丢進垃圾桶。

“诶诶!你這人怎麽亂丢別人東西啊!”何權倒是沒去揀,既然沒署名拿回來也沒用,“哪國字?寫的什麽啊?”

“法語,感謝詞而已。”

鄭志卿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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