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何權睡得本來就不踏實, 一直做夢夢見鄭志卿,所以電話響起時他毫不費力地睜開了眼。他估摸着是急診,也沒看是誰打來的,接起來問:“什麽情況?”
“阿權, 出事了, 我現在去接你,十分鐘之後到你家樓下。”鄭志卿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聽到鄭志卿的聲音何權腦子裏懵了一下, 一時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他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差幾分鐘四點, 這個時候能讓專務打電話過來的肯定不是急診病患。匆忙起身洗了把臉, 何權穿着睡衣裹了件外套, 只拿了手機和鑰匙就沖下樓。
初冬的淩晨氣溫已近零度,何權上車後還凍得直抖。鄭志卿調高了空調的溫度, 一腳油門踩得何權的背猛撞上座椅靠背。
“到底出什麽事兒了!?”何權邊扣安全帶邊問。
鄭志卿看上去同樣來不及打理自己, 平時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此時散落在額前, 衣服也是随便套的,外套都沒穿。
“秦楓中槍了,正在搶救, 孟甲挾持了錢越,在育嬰室裏和警方對峙。”說着, 他以一百二的時速闖了個紅燈。
“什麽!?”何權震驚到無以複加,“他怎麽能起來的!?下午剛做完手術!這才幾點, 麻醉勁兒應該還沒過呢!”
“察穆推測孟甲可能有長期用藥的習慣, 對麻醉劑有耐受度, 代謝得快。”
“那……那秦楓怎麽會中槍?打哪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具體情況察穆沒說,就知道是腹部中槍,至少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秦楓還活着。”
鄭志卿踩住剎車猛一打輪,車身差不多漂移着拐了個彎,幸虧何權系安全帶了要不得撞車門上去。他緊張得喘不上氣,不由得大口呼吸。
“錢越呢?他沒事吧?”
“目前沒事,但孟甲手裏有槍,所以——”鄭志卿頓了頓,“阿權,到了醫院你去跟秦楓的手術,錢越那邊我會和警方溝通确保他的安全。”
“這他媽叫什麽事兒啊!”
何權重重捶了把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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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警的狙擊手就位,但找不到擊斃孟甲的機會。育嬰室的百葉窗全都拉着,根本看不到裏面的人處于什麽位置。鄭志卿把衛桐從警察堆兒裏拽出來,強烈要求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開槍。
“一屋子的孩子,子彈不長眼,你能擔的起責任!?”一改往日平和的态度,鄭志卿的語氣十足犀利。
衛桐的眼裏滿布血絲,出現這種狀況也是他始料未及的。鄭志卿咄咄逼人的态度令他大為光火:“你以為我想安排狙擊手!?孟甲死了就沒人知道吳先哥的下落了!四年的時間!三條卧底的命就全他媽白費了!”
鄭志卿能理解緝毒警的不易,但眼下的情況更值得關注。他擡手指向育嬰室的方向,盡量放平語調:“我的同事在他手裏,還有十六個孩子。你有精力跟我吼,不如想想怎麽救人!”
衛桐濃眉緊擰,眼角的疤痕繃得發亮,雙手支在皮帶上焦躁地走來走去。幾分鐘後,他沖自己的手下說:“告訴孟甲,換人質,我進去,讓他把孩子先放了,一切條件都可以商量。”
手下人瞪圓了眼睛:“那哪行,頭兒!他就恨不得你死,你還把自己往槍口上送!”
“甭廢話!趕緊去!”
“等一下。”鄭志卿示意那個警察先別忙着走,“如果他答應換人質,我可以去。我和他無冤無仇又是醫生,他用得上我,必然不會威脅到我的生命。”
“不行!”衛桐斷然拒絕,“你是平民百姓,按規定不能參與案件!”
“要不還是我去吧,我是預備役,不算平民。”察穆松開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走到他們面前,“我在監控上看過他的身手了,清楚他的路數,他現在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我可以尋找機會将他制服。”
衛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臉上明明白白地擺着個“不”字。
“察隊長,不能讓你去冒險,我學過跆拳道,有制服他的能力。”鄭志卿也不贊同,“衛支隊長,跟你們領導說一聲,一切後果我願意自負。”
“不行不行。”衛桐擺擺手,“我謝謝你們,但還是我去。”
“衛桐,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一旦孟甲認為逃脫無望,必然會拉你墊背。”察穆冷靜地分析可能出現的情況,“鄭專務,雖然孟甲很虛弱,但他所受到的訓練使他的神經建立了條件反射。你可以看看監控,秦楓是從他背後偷襲的,在已經箍住他雙臂的情況下被他瞬間掙脫開槍擊中,零點幾秒的時間而已。”
說完,察穆看了看兩個無法反駁他的人,解開綁在大腿上的防暴棍套交給衛桐的手下:“小夥子,幫忙拿着,待會記得還我。”
院長的額頭不斷冒出汗珠,護士在旁邊隔一會就幫他擦一下汗。雖然沒傷及重要的髒器,但由于是近距離中彈,子彈沖量巨大,旋轉速度極高,秦楓的腸子幾乎被打爛了一半。到處都是出血點,術野模糊。一聽恩師的親孫子出事兒,院長這汗打從接到電話就沒落下去過,現在手術服都濕透了。
何權一進去就接手了另一位急診醫生的工作,不是對方不值得信任,而是他的手更快。不幸中的萬幸,腹動脈沒被撕裂,出血量不足以致命,外加搶救的及時,秦楓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少一截腸子,他以後不用為保持身材發愁了,玩命吃也胖不了。”何權出聲打破手術室裏緊張凝重的氣氛。
院長幹笑了一聲。“何主任,你怎麽不說,沒傷着腎對他來說才是最大的幸運?”
“他這算見義勇為,我留點口德。”何權側頭讓護士擦汗,他也緊張,“傻小子,也不知道找個東西從後面掄過去,上手就抱,就他那點手勁還不如我呢。”
他剛聽了個大概,據說是秦楓從走廊上的衛生間裏出來,看到錢越被孟甲推着往前走,竄上去一把抱住孟甲結果中了槍。
“估計當時也是懵了,有多少人能碰上過這事兒?”院長說着,把鉗出來的彈頭“當啷”一聲丢進托盤裏。
“等他醒過來,我得好好寒碜寒碜他。”何權說着抽抽鼻子,心一放下來,眼眶發酸,“缺心眼兒的玩意。”
“我都沒敢給秦老打電話,就通知了秦楓他爸,人在芝加哥呢,說趕最近的航班回來。”
“秦院長那歲數經不起這個,能不讓他知道最好。”何權嘆了口氣,“我看是他老人家一輩子懸壺濟世,救人無數,積德行善保了他們秦家這根苗。上次禾宇動手術,大半夜的,多虧秦院長協調,從鄰市的血庫幫忙調血過來。”
“秦老桃李遍天下,誰都要賣他個面子。”院長點點頭,“我跟着秦老實習的時候,秦楓還沒桌沿高呢,到處鑽護士的裙底。”
“啊?他從小就那麽浪?”何權差點多截下來幾公分小腸。
“爸媽離婚早,缺乏母愛。”
“呃……我怎麽覺得這是天性。”
何權說着,斜眼瞄了扣着氧氣面罩的秦楓一眼。
秦楓被送進ICU,何權從手術室出來看到錢越和鄭志卿都等在走廊上,立刻疾步沖過去使勁抱了抱錢越。
“你沒事兒真太好了。”他松開手,上下打量着錢越,嗯,一點兒擦傷都沒。
“多虧了察隊長,他把我換出來自己進去當人質,當場制服了孟甲。”錢越面帶焦急,“秦楓怎麽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禍害遺千年,死不了。”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何權發現自己有點哆嗦。
“都怪我不小心,要是早點發現情況,也不至于害秦楓……”錢越垂下眼,一滴淚珠漫過淚痣滑下,“我欠他條命。”
何權搓着錢越的胳膊安慰道:“要我說是他自己傻,旁邊就有滅火器,抄起來砸人不比上手強?”
“何主任……”錢越用“拜托你別損人了”的眼神看着他。
“得,我去洗把臉,還得上門診呢。”何權放松地笑笑,“天都亮了,錢越,你趕緊回家,好好歇兩天,工作上的事兒別擔心,我安排。”
“我去ICU,秦楓得有人照顧。”
“完了,白救,他得樂死。”
錢越的眼裏凝起一絲羞澀,轉臉跟鄭志卿說了聲“我先走了”便匆匆離開。何權用掌根敲敲額頭,仰臉看着面帶疲憊的鄭志卿,問:“孟甲呢?”
“直接押送去監獄醫院了,他實在是過于危險。”鄭志卿的眼神略有放松,“都虛弱成那樣了,身上拖着一堆管子,還給察穆的肋骨打出骨裂。”
“啥!?我男神受傷了!?不行我得看看他去!”何權拔腿要走。
“你別去,季副院長在呢。”鄭志卿拽住他的胳膊,順勢将人擁進懷裏。
何權立刻掙紮起來:“鄭大白,你再敢親我我咬你舌頭了啊!”
“你不會,要咬昨天就咬了。”鄭志卿抱住何權溫暖的身體,将對方的顫抖收攏進懷中,“我就抱抱你,不幹別的。”
何權垮下肩膀半靠到對方身上,聽着那胸膛中強而有力的心跳,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喬巧一上午都在處理家屬的投訴。夜半槍聲,驚吓到了整個病區。一聽說病區裏還接納罪犯,所有人都不幹了,嚷嚷着要求轉院、退款、賠償精神損失費。喬巧被吵得頭大,怎麽解釋都解釋不通。
劉嘉勝聽到走廊上的吵鬧聲便出來,看到喬巧被群情激奮的家屬圍攻,立刻把手下人都叫了上來。十個彪形大漢,隔幾步就在走廊上站了一個,鐵塔般的陣仗讓家屬們成功閉上了嘴。
“各位,我保證你們都是安全的。”劉嘉勝拍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發生這樣的事并不是醫院的本意,再說即便是罪犯也是有人權的,醫院治病救人,無可厚非。我的愛人和孩子都是這家醫院救的,想必你們的也是,所以,請不要為難醫生,保不齊哪天還得再靠他們救命呢,是吧?”
劉嘉勝話說的在理,外加他的語調中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所以絕大部分家屬抱怨幾句之後就散了,還剩幾個在那糾纏喬巧。鄭志卿這會也下來了,剛跟院長他們開完緊急會議,商量危急公關事宜。
“不信任大正的可以轉院,我負責安排。”鄭志卿對那幾位家屬說,“至于其他訴求,你們可以走法律途徑。生命面前人人平等,作為醫生,職業道德要求我們不可以對病患挑三揀四。”
家屬們互相看看,還是有兩個堅持轉院。鄭志卿立刻安排車,又打電話給其他醫院進行協調。外頭還有一堆記者等着他去應付,這幾天得忙死。
“哎呦,誰成想能出這種事。”喬巧擡手給自己扇風,腦袋都快被吵炸了。
劉嘉勝遞給她一張名片:“喬大夫,再有這種事兒,給我打電話,随叫随到。”
喬巧接過名片,禮節性地沖對方笑笑,心說您趕緊把這堆保镖弄走吧,擱這兒怪吓人的。
下了門診,何權去ICU看秦楓。人還沒醒,錢越守在邊上,隔一會就用濕棉簽沾點水幫他擦擦嘴唇。消化系統受傷要禁食禁水,插着鼻胃管和持續吸氧使嘴巴幹得更快,如果不是錢越的細心照顧,秦楓的嘴唇上這會都該裂口子了。
翻翻記錄板,何權叮囑錢越:“去睡會吧,你看你那黑眼圈。”
“等他醒了我再睡。”錢越用濕紗布輕輕擦去秦楓胳膊上做中心置管時遺留下的幹涸血跡,“還好他活着,要不我得內疚一輩子。”
何權抿了抿嘴唇,說:“其實……秦楓是真心喜歡你,是父母離異的事兒導致他對婚姻沒有信心才一直安定不下來,要是你能……嗯,我覺得秦楓肯定會對你特別好。”
錢越嘆息道:“感激不等于愛,何主任,我心裏有人,這樣對秦楓來說不公平。”
“可景潇只喜歡女的。”何權小聲嘀咕,“錢越,我跟秦楓認識十年了,作為朋友,我得說,他要是真想掏心掏肺的對誰好,那人絕對特幸福。”
“我信。”錢越點點頭。
“得,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好琢磨琢磨。好歹人家為救你挨了一槍,要是他醒了就跟你求婚,你千萬別立刻拒絕啊,我可不想再他媽搶救他一回。”
“放心,何主任,我有分寸。”
何權轉臉去看了眼自己的患者,确認一切正常後從ICU裏出來,打算回辦公室眯一會。下午還有兩臺手術,可不敢犯困。
一進辦公室,瞧見坐在沙發上的人,何權那點困勁全沒了。
歐陽站起身,對他說:“我聽說大正夜裏發生槍擊案,過來看看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