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伸手不打笑臉人, 何權沒理由把歐陽轟出去,更何況人家還帶了東西來。他看到茶幾上放着個銀色的盒子,盒蓋上燙有JAEGER LECOULTRE的字樣。
積家表,稍微上點檔次的款就得幹他仨月工資。
歐陽拿起盒子遞給他, 說:“想着你可能受到點驚吓, 時間倉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拿着舒舒心。”
“好東西誰不喜歡?”
何權頂着歐陽略顯詫異的眼神從白大褂兜裏拽出只手套戴上,然後才接過盒子打開盒蓋把表拿出來欣賞。
銀色表盤, 玫瑰金表殼, 剛柔并濟的配色。
“何少, 您這是……”歐陽對他戴手套的舉動表示不解。
“哦,怕沾上指紋了, 回頭你不好退。”何權将表收回盒子裏, 交還給歐陽, “無功不受祿,歐陽先生,再說我得戴智能腕表, 救人接電話兩不誤。”
他沖歐陽晃了晃左腕上的Apple Watch。“才四千多,還防水, 搶救的時候濺上血拿水一沖就完事兒。”
“蘋果公司應該雇你做代言人,保證賣的比現在還好。”歐陽笑着搖搖頭, “何少, 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 這表,你要不喜歡——”
他随手将裝表的盒子扔進茶幾旁邊的垃圾桶裏。何權忙撿起盒子——幸虧垃圾桶裏是新換的垃圾袋,沒把盒子弄髒——臉立刻垮了下來:“歐陽,你什麽意思?威脅我?”
歐陽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我這人就這脾氣,相處久了你就習慣了。”
“你這脾氣沒法相處!”何權氣結,要不是怕把表摔壞了他得扔歐陽臉上去。
“何少,我珍視的,一定會捧在手心裏,但沒用的東西——”歐陽拖了個長音,嘴角輕輕勾起,“留着礙眼,不如扔了舒服。”
何權突然想起當初洛君涵說自己的衣服穿完就扔這事兒,莫名有種想把前任的前任介紹給自己這位狂妄的追求者的沖動——倆人一定有不少共同語言。
下了手術,何權聽說秦楓醒了忙趕去ICU,看到韓駿也在。秦楓麻藥勁兒沒退,人迷迷糊糊的。韓駿拿出張十塊錢的紙鈔問他是一百還是五十,說答對了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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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楓哆哆嗦嗦地舉起夾着監護儀接頭的中指。
“韓主任,別玩他了,待會傷口崩了你搶救?”何權輕輕掀開紗布的一角查看傷口,“秦楓,你小子命夠大的,稍微偏一點兒你這腎可就得廢一個。”
氧氣面罩上呼起一層霧氣,秦楓渙散的眼神到處游移,似乎是在找人。何權自是知道他想找誰,剛在ICU門口碰到秦楓他爸秦陸崆和錢越說話,是秦陸崆讓錢越先回去休息。
“錢越剛走,守了你一白天了。”何權拍拍秦楓的手,“他沒事兒啊,你甭擔心。”
秦楓閉起眼,微微皺起眉頭,含糊地說了聲“疼”。
何權稍稍掀開他的氧氣面罩,笑着問:“心上人剛走就喊疼,哪疼,我給你治。”
“肩……右……肩……”秦楓疼痛難忍,蒼白的俊臉略顯扭曲。
“連着鎮痛泵呢。”韓駿稍稍調整了一下藥劑輸入量,擡頭看向何權,“做手術的時候別着胳膊了吧,要不待會給他拍個片子?”
腹腔手術多是高臀低肩,怕病人滑下去要用帶子捆住胳膊,偶見綁的時間過長導致血流不通引起的術後疼痛。
“不用,等錢越來了,他哪都不疼了。”何權嫌棄地撇撇嘴。
“真……疼……我……”秦楓咬牙抽吸,“操——”
一看秦楓疼得咬牙切齒,何權也不跟他逗了,立刻觸診他的肩膀,但并未發現有任何異常。
秦陸崆走到床邊,看兒子滿臉痛苦,問:“這小子哪疼?”
“右肩。”何權沖對方點頭致意。
秦陸崆檢查完秦楓的肩膀,沉思片刻五指并攏,用力按下兒子胸骨劍突偏右的位置——秦楓立刻疼得身體猛地一彈。何權跟韓駿在旁邊都看傻了,心說這是親爹麽?
“你們做手術的時候,建氣腹了?”秦陸崆問。
何權回過神,點點頭:“是,探查子彈位置時用的。”
“人工氣腹使用的二氧化碳刺激了橫膈膜神經,疼痛放射到肩部。小概率事件,讓他趕上了。”秦陸崆這會倒像個親爹了,伸手抹去兒子額上疼出的冷汗,“給他來片芬太尼透皮貼,前二十四小時熬過去就沒那麽疼了。”
何權立刻安排護士去藥房領藥。芬太尼屬于一級管控藥物,必須主任簽字才能使用,用完還得歸還藥房銷毀。在貼片上簽好名字,何權親手貼好,沒一會秦楓就踏實地睡着了。
打ICU裏出來,何權請秦陸崆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休息片刻。從芝加哥飛回來要十幾個小時,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來看兒子,年近六十的人臉上挂滿了疲憊。
喝着何權給泡的茶,秦陸崆贊道:“何主任,茶不錯。”
“秦叔,叫我名字就行,您這聲‘主任’我可擔不起。”
何權不好意思地笑笑。秦陸崆是中心醫院胸外科的第一把刀,當初何權是想拜他為師的,然而最終還是選擇了産科。說到底産科也屬于外科範疇,但比其他外科醫生多擔了項責任——産科醫生手底下是兩條命,趕上雙胞胎多胞胎就更甭提了。
“你絕對擔的起。”秦陸崆放下茶杯,悵然道:“小楓常跟我說起你的事兒,你沒來胸外真是太可惜了。”
“治病救人,在哪個科室都一樣。”何權掰了塊巧克力塞嘴裏,中午飯沒吃,讓歐陽給氣飽了。
秦陸崆點點頭,問:“那個叫錢越的,是你病區的人?”
“嗯,護士長。”何權捂着嘴嚼東西。
“他跟小楓,他們倆……談朋友呢?”
何權差點咬着舌頭。這要怎麽說?說你兒子喜歡人家可人家不鳥他?不合适,再怎麽說秦楓挨這一槍也是為了錢越,老爺子要是知道錢越不喜歡秦楓肯定不開心。
“也……不算吧。”何權抓抓自來卷頭毛,大腦飛速運轉尋找合适的措辭,“還沒捅破窗戶紙呢,人錢護士長臉皮薄。”
“小楓那孩子,太随性,就缺個人管。我看錢越人挺不錯的,說話辦事兒有條有理,性子也穩……何主任,你多費費心,給他們倆撮合撮合。”
何權心說我沒少費心,話說了一火車皮,可架不住人錢越心裏有人啊。要說景潇也是個木頭腦袋,恨不得全病區都看出來錢越喜歡他了,就他自己不知道。不過景潇對男的沒想法,就算錢越表現得再明顯八成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這事兒還得看他們自己,我頂多是敲敲邊鼓。”何權幹笑。
“嗯,感情是倆人的事兒,旁人也難插嘴。”秦陸崆看了看何權,“何主任,你還沒定下來?”
“我這一天到晚的除了手術室就是病房,哪有工夫談戀愛,等閑了再說。”
秦陸崆擺擺手:“醫生歲數越大越忙,經驗多了,患者都愛找你。”
“那就單着吧。”
“你外公不着急?”
提起齊家信,何權覺得舌頭上殘留的巧克力甜得發苦。
“我姓何,跟姓齊的沒關系。”
“齊老八十多了,有些錯你總不能讓他一個做長輩的來認。”秦陸崆嘆了口氣,“你啊,跟你爸一樣,都是倔脾氣。當初齊铮要是服個軟,也不會那麽早就——唉!”
何權緊咬住嘴唇內側,偏頭看向窗外。
“我爸要是服軟,就沒我了。”
晚上大夜班,何權巡完房又去ICU看了看秦楓。ICU的大夫跟他說,七點多的時候秦楓突發高熱,打寒戰打得床都跟着抖,體溫一度飙到40°,兩袋強力抗生素打下去才降溫。術後感染是道坎兒,尤其是槍傷。金屬制品會導致破傷風,或引起過敏性水腫阻塞呼吸道,所以才把秦楓放ICU裏實時監控生命體征。
錢越大概只睡了兩三個小時就又來看護秦楓,何權瞧着不免有些心疼。可他也沒什麽好說的,錢越心裏愧疚,是用這種方式來降低負罪感。
鄭志卿忙了一整天,協助警方收尾工作、接受記者采訪、以及應付各職能口部門的臨時檢查,快十點了才算喘口氣。他一天沒吃飯了,空下來趕緊去ICU看秦楓。何權瞧見他進來,沒說話就只是點了下頭。鄭志卿倒是有話想跟何權說,他中午被記者堵在大廳裏的時候,瞧見歐陽的車了。
秦楓渾身難受,人又迷糊,非要拔鼻胃管,被何權吼了幾嗓子才安靜下來。他委屈巴巴地念叨着“我要找我媽”,在那耍起小孩子脾氣。妹妹秦蘭也從外地趕回來了,一看哥哥這樣心疼得躲到旁邊哭去了。
何權示意鄭志卿去安慰下秦蘭,自己則接着和錢越在床邊哄秦楓。鄭志卿走到秦蘭身邊,摸出手帕遞給她。
“別擔心了,你哥基本脫離危險期,後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
秦蘭用手帕抹去眼眶下的淚水,抿了抿小巧的嘴巴,輕聲說:“謝謝,多虧了你們。”
“是多虧了他,要不是他的舉動,保安還發現不了病區出事兒。”鄭志卿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诶,你和你哥長得不像啊,比他好看。”
秦蘭破涕為笑,擦着滑到下巴上的淚珠說:“我跟秦楓同父異母,我長得像我媽,他長得像他媽。”
“可我看你們感情挺好。”
“是,他特護着我,念小學的時候,班裏有個男生老愛揪我辮子,他就把人家拎到操場上打了一頓……上初中,我物理學不好,被老師當堂拎起來訓,他跑去辦公室拍人物理老師的桌子要求對方道歉……大學談男朋友,我哥買通了人家一寝室的人,實時監控我男友的動向,生怕他出軌對不起我……”秦蘭笑着搖搖頭,“連我爸都說,他這哥哥當的比父親還盡責。”
“挺好的。”鄭志卿點點頭,“我以前也有過一個小妹妹,可惜生下來就是腎病綜合征,只活了九個月。所以家父才建立了這家醫院,希望能讓更多的孩子健康地出生、成長。”
秦蘭的眼裏閃爍出惋惜的神情。
同一時間,希爾頓酒店。
洛君涵沖過澡出來,拿起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回複堆積如山的信息。看到繼父問他和鄭志卿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的消息,洛君涵頓時心煩意亂。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把那枚鄭志卿訂做的DE BEERS戒指狠狠丢向落地窗。戒指打在玻璃上又彈了回來,正落到他腳前的米色駝絨地毯上。
電話響起,不認識的號碼。
“Hello?”他邊接電話邊彎腰撿起那枚戒指。
“洛少,久仰大名,我是歐陽韶華,令尊的生意夥伴。”
歐陽的聲音自聽筒中平穩地傳出。
“我不認識你。”洛君涵從不接觸生意上的事,對此人聞所未聞。
“沒關系,冒昧打擾,是想和你聊一聊關于你未婚夫鄭二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