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電梯裏碰上, 喬巧仔細研究了下何權那張明顯縱欲過度的臉, 出電梯時哼了一聲。

“您那胳膊上埋的管兒,終于派上用場了?”

何權面皮一緊, 尴尬地擠出個笑。前兩年有個外企藥代來醫院推銷緩釋避孕藥, 病區好多人都免費試用了一下, 本着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的原則, 他也湊了個熱鬧。使用方法是打三根頭發絲粗細的蛋白管在皮下, 位置通常選擇上臂外側,沒有任何副作用更不影響日常生活,藥效可持續三年。

貌似效果非常好,反正除了方默,病區這兩年還真沒有揣上孩子的。不過直到昨天晚上之前, 何權還沒機會試過藥效。跟陌生人玩一/夜/情不敢不戴套, 誰知道有什麽病, 更何況他也沒空找。

“別告訴我是鄭大白。”喬巧邊走邊拿白眼翻楞何權。一看對方默認,表情立刻“不是吧你”起來。

“呃……我喝多了。”

推開辦公室門進去,何權使勁咳了一聲清嗓子。要命, 夜裏喊得太大聲,現在喉嚨裏跟鋪了層砂紙一樣。要說這麽多年以來能讓他喊破了音的還真只有鄭志卿一個,其他基本是走走流程解決下生理問題完事。

喬巧把外套和包挂到衣帽架上,從門後摘下自己的白大褂穿上, 挑着眉毛問何權:“怎麽着?這就算複合了?”

“拉倒吧, 複個屁!一家子的神經病, 我缺心眼兒啊?”何權脫外套時的動作極其別扭, 看得喬巧直笑。她把剛買的豆漿遞給何權,自己去燒咖啡喝。

“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兒。又不是跟他們家過日子,自己有房子單過呗。我話放這,阿權,除了鄭志卿,沒人能受得了你那破脾氣。”

使勁嘬了口豆漿潤嗓子,何權叼着吸管反駁道:“我脾氣怎麽了?我覺着挺好。”

“這人啊,貴有自知之明。”喬巧撇撇嘴。

“你慢慢煮,我巡房去了。”何權剛出屋又把頭探回來。“哦對,姐,今天下午的手術你得跟臺啊,時鑫昊媳婦兒生了,我給他放三天假陪老婆。”

“呦,生啦,怎麽沒在群裏發消息?”喬巧還特意拿出手機來翻微信聊天記錄。

何權笑道:“別提了,他媳婦兒在那疼,他拿着手機錄視頻,給他媳婦兒氣得一把抄過去摔牆上了,徹底報廢,剛用産一區座機電話給我打的。”

“活該,誰願意把自己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喊得聲嘶力竭的畫面記錄下來啊。”喬巧也跟着笑了起來,“男孩女孩?我待會給包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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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過脖子上有痣,基因檢測結果還沒出來,時鑫昊說八成是個操心貨。”

何權說着,下意識地擡手扣住發尾長痣的位置。并不是說這地方長痣的就一定有隐X基因,也不是說不長的就沒有,但那都是極少數,最準确的判斷方法還是基因檢測。以前學校不管,後來入學體檢都測一下,尤其是大學,省得安排錯了宿舍出事。

何權那會一屋六個全是不同系的,所以他在哪個系都有熟人,搞得他好像很擅長交際一樣。據同學們後來說,他當時有不少仰慕者,但都覺得他身邊兒人多,擔心競争太大不敢往上湊。獨來獨往了兩年多,才有個鄭志卿拿了塊塑料布把他裹走。

當時的何權莫名覺得自己有點兒虧。

下午何權和喬巧上手術,急診那邊有情況把景潇叫過去幫忙,結果出事兒了。胎兒卡在産道裏,景潇側切時被劇烈掙紮的患者踢到了右手,刀杵在左手上幾乎貫穿掌心。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傷到骨頭和筋腱,但至少一個月上不了手術。

要說這外科醫生的手最寶貝,拿手術刀的穩勁兒都是一點點兒練出來的。何權那會練手是每天用手術器械剝縫葡萄皮,練熟了右手換左手。他之所以被稱為“何一刀”,就是因為他左右手一樣用,甭管是打結還是用器械。

雖然何權不怎麽做飯,可剝魚子上的膜跟玩兒一樣,整張膜剝下來一粒魚子都不帶破的。當然他沒事兒也不會去剝那玩意,天天上班就夠了,下班誰還拿刀?他會幹這個是因為參加一次藥廠贊助的會議,自助晚宴上有個趣味比賽環節,一堆外科大夫跟那剝各種東西。他把廚師放那準備炙烤的魚子當成材料了,結果第二天就出了名。

後來他面試主刀就拿這招來試,以至于到現在才聘用到景潇一個。一聽景潇傷了手,他比誰都着急,下了手術立刻沖到清創室。進去瞧見錢越扔在托盤裏的帶血紗布,何權這腿比昨天夜裏還軟。

陳萌正準備給景潇縫合,她一看何權臉色發白,忙問:“主任,你怎麽了?”

“有點暈血。”何權倍感心痛,捧着景潇的手唉聲嘆氣,“哎,多好的手,這以後留了疤就不完美了。”

“男人有疤才完美。”景潇說着将目光投向陳萌,沖對方微微一笑,“你說是吧,陳大夫?”

陳萌抿着嘴笑笑,并未作答。錢越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忙拿起清創用的托盤匆匆離開。景潇不是個死板的男人,但只沖女人散桃花,對于何權錢越這樣的他沒想法,扒光了扔懷裏都沒反應。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何權瞧見錢越冷着臉出去,安慰了景潇幾句就追去護士站。要擱別人他也懶得管,可錢越和他關系好。再有,錢越是孤兒,在福利院裏長大,考上護理專業也是靠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才念下來。

他們倆人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

夜裏折騰半宿,下午又站了仨小時手術臺,何權只好趴在護士站的臺子上跟錢越說話。錢越把醫用膠條粘在夾藥單的金屬板上揪成段備用,看力道明顯是在發洩。

何權有氣無力地勸道:“诶,別這樣,要不晚上我請你吃飯吧,你挑地方。”

“不用,看你累的,下班早點回去休息。”錢越垂眼盯着手裏的活兒,“主任,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除了辭職,什麽都好商量。”何權警覺地擡起頭。

錢越不吱聲了。

“當不成戀人還不能做同事啦?”何權拍拍他的胳膊,“你要是實在開不了口,我去跟景潇說,成不成的一錘子買賣,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把自己折磨出抑郁症來。”

錢越搖搖頭。“不用說,我知道是什麽結果,我配不上他。”

“嘿!胡說八道說什麽呢!”何權不幹了,撐着臺面繞進護士站,拽着錢越把他拉到裏屋的配藥室,讓他看自己映在鏡子裏的臉,“看好了,這是我們大正産科醫院産三區的護士長錢越,要長相有長相要本事有本事,心地善良還特別會疼人,誰要能得到他的垂青那絕對是上輩子拯救過地球。”

錢越面露為難之色,轉頭看着何權說:“主任,你這是說你自己呢吧。”

“有點兒自信!”何權拍拍他的肩膀,“錢越,當初我把你從韓主任那嗆過來的時候你可不這樣。一進病區就開始皺眉頭,把我立下的規矩改了一溜夠,那會你多硬氣,還敢跟我拍桌子瞪眼。”

眼角的淚痣随着表情微動,錢越嘆息着搖頭:“不一樣,何主任,工作上我可以硬氣,但是感情……我是被雙親遺棄的孩子,連親生父母都不要我,我不知道還會有誰……誰肯對我付出一切。”

“我。”

秦楓一手扶着輸液架一手捂着腹部的傷口,略顯艱難地站在配藥室門口。他是來找錢越逗貧的,剛進護士站就聽到了對方的話。

“錢越,我現在正式跟你表白。”他努力站直身體,盡管這會讓他疼得額頭冒出冷汗。“我喜歡你,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乃至……”他停頓了一下,收緊按在傷口上的手,“生命。”

想起搶救秦楓時的情景,何權不由得被這番話感動得眼圈發熱。他推了推錢越的胳膊,小聲說:“別犯傻了,快答應他,要不這小子想不開跳樓了我還得去樓下把他揭起來。”

錢越愣愣地看着秦楓,完全沒聽進去何權在說什麽。秦楓絕對有資格說這種“為你付出一切”的話,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接受的資格。

“我……我心裏有人。”錢越一開口就讓秦楓的表情黯淡下去,好在後面還有,“我不知道……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徹底放下……但如果……如果你能等……”

“能能能!多久都能等!”

秦楓一激動忘了手裏還推着輸液架,一擡腳就絆在了架子腿上,咕咚一下給何權和錢越跪下了。

時鑫昊把兒子抱回病區顯擺,收了一圈兒紅包最後到何權辦公室裏準備領個大的。病區三個住院醫師是幹活的主力,方默歇産假,陳萌是個姑娘,就時鑫昊年富力強使喚起來不心疼。現在人兒子生了,何權想着自己怎麽着也得表示表示,這樣對方以後才能心甘情願地被奴役不是?

他上午打發鄭志卿出去個買了個小金鎖回來——比起病區主任,專務算閑人,周末還能雙休呢。時鑫昊敲門進來的時候鄭志卿也剛巧來送金鎖,得到何權的默許,他親手把穿在紅繩上的金鎖給小寶貝挂到了脖子上。

“謝謝專務。”

時鑫昊倒是沒謝錯人,何權并沒打算給鄭志卿買金鎖的錢。家裏的床單被罩全得洗,幹洗費還他媽沒跟鄭志卿要呢。

“不用謝我,是何主任花的錢。”鄭志卿很自覺地把面子留給何權,“我也不知道現在流行什麽款式,就挑了個最普通的。”

“挺好挺好,那,主任,我先抱孩子回去了,你們忙啊。”

“我說你倒給我看一眼孩子啊!拿了金子就跑?”何權探頭看向襁褓裏的小嬰兒,“行,長得像你媳婦兒,沒随你真是萬幸。”

時鑫昊翻了個白眼,主任的嘴損得天經地義,無力反抗。

“回去陪你媳婦兒吧,禮拜六禮拜天記得來值班啊。”

“知道,先走了,專務,回見。”

鄭志卿起身關上門,回身摟住何權的腰往懷裏一帶,問:“還疼麽?”

自己什麽尺寸心裏沒點B數啊,能不疼麽?何權翻翻眼,擡手把人推開,拖着步子挪到沙發上坐下,語氣不冷不熱地說:“沒事兒你就下班吧,別在我這泡着,人來人往的影響不好。”

鄭志卿将手背到身後,按下門把手上的鎖扣,然後走到何權面前蹲下身,仰臉看着他說:“我想問你件事。”

“啥?”

“你昨天夜裏怎麽不要求我戴套?”

何權撸起袖子,指着上臂一小塊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微微凸起說:“緩釋避孕藥,別告訴我你有傳染病啊。”

“哦,這樣。”鄭志卿的語氣裏略帶失望,“放心我沒病,上個月剛做完入職體檢。”

何權剛放下袖子又聽他問:“之前……那個孩子……多大沒的?”

“差幾天十二周。”

垂頭嘆了口氣,何權閉上眼。一槍命中,日子算的賊準。

“之後有人照顧你麽?”鄭志卿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這些話他早就想問,只是何權不給他機會。經過昨夜他覺得對方的态度有所軟化,壓心底的話可以說了。

“喬巧姐的母親,我姐讓我跟她說,割的是闌尾。”何權搖搖頭,“行了別問了,我不想回憶。”

“抱歉。”

“不用,你有權知道。”

鄭志卿苦笑了一下,說:“阿權,過些日子家裏要給關關辦滿月酒,宇哥今天打電話要我一定請你,說要好好謝謝你。”

“不去。”何權抽回手,雙臂抱于胸前,滿臉拒絕。

“為什麽?”

“你媽不喜歡我,我才不去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會吧?”鄭志卿微微一愣,“她親口跟你說的?”

“鄭大白你是不是傻,這種話有親口說的?”要不是腰疼屁股疼,何權得一腳給他踹出辦公室,“她昨天在餐廳還拿話杵對我來着,你是沒聽見。”

略略沉思片刻,鄭志卿安慰性地搓了搓何權的胳膊。

“我媽可能是心疼我當初失戀的時候瘦那麽多,阿權,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回頭和她聊聊,等她知道你以前對我有多好,一定會喜歡你的。”

“用不着,我也不跟她過日子,愛喜歡不喜歡,你省點唾沫吧。”

何權滿臉的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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