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謊言是站不住腳的,白閱深知這樣的道理,所以他不會讓自己融入其他人的生活裏,因為他做不到離開謊言,這是他的皮與血肉,他由它們搭建而成。

只有時間,和人際交往中的熟悉度才能将他摧毀瓦解。

而這兩樣薛源都占據擁有了,白閱在毅然決定進入他的生活時,就已經預測到了接下來将會屬于自己的慘狀。

他蜷縮在床上,看薛源推開門緩緩走來蹲在床邊,先是扯了張紙巾将他額角的汗輕柔拭去,再出聲要求他,“把手伸出來。”

尖細的針頭抵在白閱手臂的皮膚上,只需稍稍使力便能紮進他的皮肉裏,但薛源卻動作一頓。

“你能夠使用這些抑制劑嗎?”薛源想起了上次抑制劑對于白閱失效的情況。

白閱雖然意識渙散着,但只愣了數秒便聽懂了薛源這句話的意思,他輕聲回道:“上次是被鄧姐影響的,我被動發情時沒辦法接受抑制劑的藥效。”

“嗯。”薛源輕應,對準他冷白肌膚下的靜脈将針頭緩緩刺穿皮膚紮進,邊問:“怎麽以前沒有檢測出來?”

白閱怔住,望着他,沒敢即刻回話。

可等待薛源結束了注射動作拔出針頭,帶着疑惑擡眸與他對視時,白閱不得不回話。

抿了抿唇,他澀聲說:“我不知道。”

直至他話落,薛源也沒有收回視線,仍舊注視着他,看得他心慌到止不住呼吸急促,顫了眼睫與唇瓣。

“怎麽了嗎……”

薛源搖頭笑了笑,親吻他鼻尖,“以後注意點。”

白閱這才鎮定些許,擡手摟住薛源脖頸開始撒嬌,“哥,我不喜歡你那樣看我……太嚴肅了。”

“我的問題。”薛源柔聲哄他,手摸着他的後頸,沾了滿手粘膩汗水,“你是一中幾班的?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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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白閱喉間梗咽連呼吸都滞住,讓薛源的心陡然沉落了半分。他沒有繼續等待白閱回答,而是主動地結束了這個話題,“難受了這麽久,你先睡會,我在這兒陪你。”

“沒有難受的,哥弄得我很舒服。”白閱急切回應,松開手躺平了身子又連忙攥住薛源的手腕,害怕他會離開。

薛源無奈,“我說了會陪你,就會陪着你的。”

所謂的陪也只陪到了白閱徹底熟睡,身上的信息素擴散回歸至正常,再沒有發酵了的濃郁酒香時,薛源便站起身悄聲離開卧室,将門緩慢關合。

他點了根煙,倚在陽臺圍欄處往下望,沉寂黑夜裏,只能看見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灌木叢和正在飄動的楓楊果序。

路邊的照明燈是暖黃的,飛蛾正在燈罩下撲棱飛舞。靜谧平和,唯有處于相同環境裏的薛源混亂又焦慮。

回頭看向屋內牆上挂着的石英鐘,才九點整。薛源咬了咬煙嘴,吸盡最後一口煙,拿出手機給江珉撥了通電話。

在這通電話将要自動結束前,江珉才終于接聽了電話,他那頭很是喧鬧,“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聽着他的聲音,薛源莫名有些緊張,指腹在鐵欄杆上來回摩挲,“想問你件事兒。”

他并不是因為要向江珉提出詢問而緊張,他只是恐懼江珉将會給出的未知答案太現實,或太貼近他的推測猜想。

因此,薛源很緊張。

“行,你等我找個安靜地兒。”江珉似是在走動,身後的噪音越來越小,最後随着咔噠關門聲徹底消失,“你說,怎麽了?”

薛源換了個倚靠的姿勢,“你認識湯閱?”

“嗯,今年年初參加拍賣會認識的,畫得畫還挺好看,你湯叔……”

“那我呢,我認識他嗎?”薛源着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随即又察覺到了自己目前略顯激動的狀态,平複下情緒,補充道:“他以前是一中的學生。”

江珉笑回:“他讀書的時候很少來學校,但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認不認識,畢竟這是你湯叔的兒子。”

薛源單手撐着欄杆,有些無力。深呼吸一口仰臉望天,黑青色的夜空有星芒點綴,且每粒光都亮得刺目,讓他眼眶酸澀睜不開眼。

“你今天來送東西的時候,有跟他說什麽話嗎。”

“能說什麽。”他忽然嗤笑,“我跟他分手分得不是很愉快。”

這句話不長,只有短短十二個字,江珉說話時的發音也字正腔圓,所以薛源聽得很清楚,每個字的意思他也都能理解。

可組成了一句話之後,薛源卻不敢聽得太懂。

“你這什麽意思……”薛源的話說得很慢,每吐露出一個字都會給予自己回味江珉方才那番話的時間,用以組織下個字的情緒。

他正在努力地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在能夠控制的正常範圍內。

但江珉又說:“我跟他前幾個月在一起過,本來想帶他跟你吃頓飯,結果分手了就沒想再跟你說。”

于是薛源被夜空中那點星光陡然刺傷了眼,并有溫熱液體順着疼痛酸脹的眼眶滑下,最後滴落在他手背,激得他身與心開始發顫。

他慌忙轉過身背對這樣可怖的光,喉嚨幹澀得刺痛難忍。清了清嗓子,勉強扯出些許笑意想回答江珉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迅猛而來的悲傷與難過有着正當的理由,它們冠以白閱之名前來擊潰薛源,這比刺眼的光還讓他難以忍受。

此刻的薛源不能理解滿口說從高中就開始喜歡他的白閱,在幾個月前跟江珉談過戀愛,拯厘球秋裙遛朳祁捂霖究鳍栮椅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地介意他跟江珉有過一段感情。

明明他是知道白閱在之前确實是有過一個Alpha的,可當這個Alpha套上了江珉的名字和身體後,薛源便沒有任何辦法去說服自己不在乎。

大概是因為他太過了解江珉,了解他不論是精神力還是社會能力,亦或是Alpha的身份屬性,都比薛源優越千萬倍。

所以他自卑到極度恐慌,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乎。

“你們為什麽分……”薛源話未說完,眼角餘光便瞥見正前方的大廳裏站了個人。

隐于黑暗之中,卻白得發散着微弱的光,因此薛源屏住呼吸,握緊了手機。

“他突然要求分開。”江珉的話接得很快,不用薛源說完,他就知道薛源是想問些什麽。

而此時話裏的那個他,就站在薛源不遠處,正與薛源對視。

薛源垂眸,轉身回避了白閱的視線。

室外有蚊蟲飛進,在他周身環繞嗡鳴,白閱的目光是細長的針,是滾燙開水,是譴責薛源方才那番舉動的利語。

薛源低頭單手捂住臉,感受到一小簇晚香玉枝條從室內悄然蔓延至他腳邊,又攀着他的衣物纏繞,直抵他的喉管,最後綻出盛烈白花。

“江珉,我現在有點事。”薛源壓低了聲音,帶着歉意向江珉提出結束通話的要求。

等待江珉那方挂了電話,薛源才顫着手為自己再次點上一支煙。

剛吸了口,灰白煙霧從他嘴裏吐出,朦胧了眼前景物,屋裏的人就着這樣的煙走到他身旁,手肘支在欄杆上,帶來了能夠輕易覆蓋苦澀煙草味的花香。

“哥沒有陪我。”白閱的聲音很輕。

薛源吸煙的動作一頓,他靜默了半晌,掐滅煙直面白閱,問道:“江珉今天跟你都說了些什麽。”

白閱反身,側臉看了他一眼,腰抵着欄杆慵懶地倚着,只輕笑,沒說話。

夜裏的輕風有初秋意味,吹拂着白閱細軟的發絲。發絲是白金色的,随着微風飛揚間有銀光在發絲裏閃動,與此刻宣洩下來的月光相比還要冷冽。

薛源在等待他的回答,所以視線一直放在他身上。看他唇輕珉,皮膚上泛起的潮紅還遲遲未消褪,淺色瞳仁像是辰星,但渙散無光。

這樣的白閱帶着很是明顯的病态感,穿透薛源胸腔直揪他心,揪得酸澀疼痛,讓薛源舍不得繼續問下去。

可江珉的話總在他腦間回響,只有白閱的解釋才讓将它落定。他想出聲催促白閱,又擔心這會驚擾到小孩兒,薛源實在想不出任何的解決辦法,只能選擇越過白閱離開這片區域,暫時逃避這件事。

然而他才剛踏出兩步,白閱便開口用話語使他止步留下。

“我在将要讀高中時就知道有你的存在了,這不是湯鄞告訴我的,這是我自己發現的。”

一字一頓,又輕又緩,再沒有拉長尾音怯聲細語。

白閱從沒有用過這樣的語氣說話,話裏有認真,有酸楚,卻又都過于淺淡,不值得讓人關注般。可往常的白閱是喜歡将所有情緒放大化,用高調直白的方式展現給到薛源的。

“所以我來了淮城讀書,當時我只是想監督你和湯鄞,只是剛看看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會是什麽模樣。”他開口,觀察着薛源的情緒變化,但他視力不好,只能看清薛源的身形。

薛源聽懂了他的話,卻沒打算回身看他,只自顧自繼續低聲問着:“高中的時候,我真的認識你嗎。”

這是從兩人初次見面後就開始糾纏着薛源的疑惑,任薛源如何回想,如何去詢問昔日同學,都無法得到解答。他就像是校區裏穿着藍白校服,隐于來往人群中的普通過路人。

“不認識。”這時,白閱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坦然松懈,“只有我認識你。”

薛源怔了怔,終于扭頭看向他,“你之前跟我說得所有話裏,有多少是真的。”

“沒有多少。”白閱摳着欄杆雕花處的手在發軟。

那盡是謊言的皮終究還是被白閱艱難脫落,上頭黏着他的血肉,組織液覆滿表面。好在每褪去一層,他的呼吸就能夠順暢許多,讓他不至于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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