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異與同
關飛月在看清真相的那一刻,明白了沈布仁為什麽剛才要遮住自己的視線了。
雄壯的鲛人和空靈的歌聲,分開來看,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二者的結合就顯得格外詭異了。
如果方才不是蒙着眼聽歌,關飛月覺得自己可能根本沒法好好體會這美麗的歌聲,那幾個鲛人長得實在是太搶眼了。
只看赤|裸的上半身,和人類男性差不多,只是耳朵的地方變成了半透明的翅翼,而且肌肉起伏,看起來很壯實。
下|身的魚尾初看時好像是黑色的,但仔細看其實是深藍色,只是并不修長,硬要說的話,看起來有點像被斬成兩截的鯉魚的後半截。
頭發……只能說個性鮮明,有的極短,只有寸餘;有的極長,而且發質看起來并不是很好;當然最閃亮的光頭就不用多說了。
至于長相,不至于慘不忍睹,說得上是普通的端正,但和傳說一對比,落差真的有點大。
關飛月接受着世界觀的沖擊,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鲛人……都長這樣?”關飛月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抖。
“是啊,鲛人們生活在海底,那裏有各種各樣的兇猛海獸,競争很激烈,生存十分不易,所以鲛人們都很結實,而且速度和靈敏度都很高,是非常善戰的一族。”
真是奇妙,世間除人類以外,還有這樣生動的存在。
雖然姿态和人類不一樣,但同樣精彩鮮活,為了生存不斷努力。
“他們能聽懂我們說話嗎?”
“簡單的對話沒有問題,”沈布仁笑着看向躍躍欲試的小将軍,“想和他們說話?”
關飛月有些不自然地扯扯衣角:“他們的歌聲很動聽……我想表示下謝意,不行就算了。”
“當然可以,”沈布仁語氣裏帶着些寵溺,朝着鲛人的方向喚道,“汐羽!”
礁石上的光頭鲛人聞聲停止了歌唱,紛紛跳入水中,朝着關飛月兩人快速游來。
一如沈布仁描述的那樣,鲛人們的動作非常迅捷,很快就到了岸邊,上半身浮在水面上很是熱絡地對着沈布仁鳴叫了幾聲,聽起來像是在打招呼,看向關飛月時卻明顯帶着警惕。
“這位是關飛月關将軍,是我的客人,不必害怕,”沈布仁向鲛人們介紹到,轉頭對着關飛月語氣就柔和了不少,“飛月,這位是汐羽,鲛人一族中,當屬他歌聲最為動聽。”
光頭鲛人聞言有點羞澀地擺了擺尾巴,左手握拳貼上右胸向關飛月問候道:“晚上好,将軍。”
“你好,”關飛月莫名有點緊張,“那個……你歌唱的真好聽。”
“謝謝。”汐羽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看起來很可愛。
“你們每晚都會在這裏唱歌嗎?”關飛月對眼前揚起腦袋好奇地打量自己的鲛人們很有好感。
“不會,只有在月光很美、海面平靜的夜晚,才會歌唱。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呆在海底。海面上是很危險的。”
“這樣啊……那你們吃什麽呢?魚嗎?我也很喜歡吃魚,你……”
人與鲛迅速打成一片,熱絡地攀談起來。雙方都對對方的生活方式有着極大的興趣,不覺間明月西沉,鲛人們因為要在太陽升起之前回到海底,只能就此作別。
“我們一直以為人類都是殘忍狡猾的一族,可是你很不一樣,”汐羽微笑的看着關飛月,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你生活的地方看看。”
關飛月卻搖了搖頭。
“其實我生活的地方也不全然只有美好的東西,它也和這大海一樣,有風平浪靜的時候,也有波濤洶湧的時候。至于人類,雖然并非全部都是殘忍狡猾之輩,但也并不見得都能接受你們。”
“為什麽?因為我們長得不一樣嗎?”
“我們有一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同為人類,不同國家之間尚有戰争,何況不同族類呢?”關飛月想起自己那件被鮮血浸透的戰袍,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其實他自己就是這句話鮮明的實踐者啊。
說到底,這世間萬物,又何嘗不都是如此?為了自己更好的生存,伐除異己,其實也無非對錯,生存的競争本來就是殘酷的。
告別了鲛人,天色已漸亮了,關飛月一夜沒睡,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了許多。
兩人沿着海邊一前一後慢慢的走,關飛月在後面看着前面那人被海風吹得淩亂的長發,把手上的發帶捏了又捏,終于出聲道:
“你發帶還你。”
但前面的人好像沒聽見。
關飛月緊走幾步,拍拍沈布仁的肩,提高音量重複道:
“你發帶還你!”
沈布仁低頭看向小将軍手裏鄒巴巴的發帶,并沒有接,反而擡眼幽幽地看着關飛月:
“将軍不覺得這根發帶很眼熟嗎?”
“啊?”關飛月疑惑地皺眉,“發帶不都差不多麽。這樣的發帶我有好多呢,就是顏色不一樣而已。”
“……是麽?”
沈布仁接過發帶,指尖輕撚發帶的一角,粗心的小将軍并沒有察覺在那裏繡着一個小小的字,繡字的線的磨損比其他地方要嚴重,應該是發帶的主人經常摩擦所致。
“我倒是只有這一根發帶呢。”
沈布仁笑笑,用發帶把長發束起:“走吧将軍,現在回去正好趕上早膳。”
沈布仁那一笑莫名有些哀傷的感覺,關飛月心中莫名一痛,不禁伸手幫他把一縷散落的長發撩到耳後,嘴裏還念叨出聲:
“怎的連個頭發也綁不好。”
下一瞬,反應過來的關飛月從脖子開始紅成了朝霞,和從海平面上徐徐升起的紅日交相輝映。
還停留在對方耳後的手倏地收回去,尴尬地盯着地面,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
沈布仁饒有興致地觀賞者紅彤彤的小将軍,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眯着眼笑道:
“多謝将軍了。我一直不怎麽打理頭發,将軍要是懂這個,不如教教我可好?”
“有什麽好教的,”關飛月惡聲惡氣的,“又不用打扮,随便弄兩下就好了。”
沈布仁也不再逗他,只是笑。
關飛月被他笑得實在受不了,三兩步跨到前面,背對着那神棍不去看他,悶頭往前走。
沒走幾步,忽然又停下來,跟在他身後的沈布仁差點撞上去:
“怎麽了?”
“那個……”一向直爽的小将軍不知為何有些扭捏,半晌終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話,“謝謝你帶我來聽汐羽他們的歌聲……是真的很動聽。”
雖然這神棍很流氓很可惡,但昨晚,确實是他讓自己聽到了這世間最動聽的歌聲,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甚至認識了不同族類的朋友。雖然沒說,但關飛月明白,這個人是在安慰自己。
沈布仁看着小将軍紅透的耳尖,眼神變得柔軟無比,說出口的話卻帶着調笑之意:
“這樣的道謝我感受不到誠意啊将軍,怎麽也得有點實質性的回報對不對?”
“哈?你不要得寸進尺!”關飛月眉頭皺起,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我告訴你,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可沒打算放過你,哼!”
“我對你做什麽了?”
“你!你做過什麽你不知道?!”
“不記得了呀……不如将軍給我仔細講講,說不定就記起來了?”
“你說什麽?”
關飛月要被這人氣得吐血了,眼角忽然瞥到靠近岸邊的海水裏有個圓滾滾的身影在奮力游動,定睛一看,竟是頭肥壯的棕毛野豬!
關飛月正在氣頭上,也沒仔細想想為何會有一頭豬在清晨的海邊游泳,他對着沈布仁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抽出銀月彎刀朝就那頭野豬走去。
實質性的回報是吧?好,那我就用一頭野豬回饋你,看砸不死你!
關飛月摸了摸自己的寶貝大刀,對着野豬危險地眯了眯眼。
遭受飛來橫禍的晨泳阿豬表示一臉懵|逼。
這頭關飛月磨刀霍霍,那頭察覺到殺氣的野豬警惕地豎起耳朵,看着緩慢靠近的人,待看清關飛月手上閃着銀光的大刀時,背上的鬃毛都豎起來了。
野豬有些慌張地看向沈布仁,結果發現青衣神棍眼神寵溺地看着自家小将軍,完全不在乎他豬的生死存亡,當即絕望地尖叫一聲,放開四蹄劃水,異常敏捷地游回岸邊,在關飛月趕上來之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樹叢,迅速逃離這危險的傷心之地。
可憐的野豬一邊跑一遍流着淚,心想,可能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放棄心愛的晨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