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魚與飛鳥之章(一)

沒能獵到野豬,關飛月表示非常遺憾。不過能跑這麽快的野豬也确實少見,看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他這段時間在小島上的所見所聞真是足以寫一部小小的傳記了。

兩人回到神殿,沒見到白黎,直到關飛月用過早飯準備出門練兵時才在門口遇上。

一向一襲白衣,把自己打理得幹淨整齊的白黎今天看起來有點憔悴。帶着水汽的頭發淩亂不說,連一向一塵不染的白衣竟然沾染了塵泥,衣擺還是濕漉漉的。

這是摔跤了?不過關飛月轉念一想,島上才發生了事關好幾條人命的大事,白黎應該是忙了一天一夜太累了。

關飛月想着,伸手想要拍拍白黎的肩膀以示安慰,沒想到對方一抖猛然避過了關飛月伸來的手,一張本來就泛白的臉幾乎吓青了。

怎麽了這是?關飛月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白黎勉強地笑了笑,聲音都有些氣若游絲了:“對不住将軍,我沒發現是你……”

“哈哈,沒什麽,”關飛月收回手撓了撓腦袋,“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白黎點點頭,跟逃命似地離開了。

“奇怪,難道我今天看起來很兇惡嗎?”關飛月疑惑地搖搖頭,也不多想,出門繼續他的練兵大業去了。

這之後接連好幾天,都有發現随海水飄到小島岸邊的紅蓮業火。

大小不一,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卻能達到成人兩臂展開的寬度,但都是和之前一樣呈現紅色花朵的樣子。有時候一天只發現一朵,最多的時候是一天之內飄來了近十朵。

島民們有了經驗,不再去觸碰他們;而關飛月也告知了将士們這件事,囑咐他們千萬不能靠近。因此這之後都沒有再出現傷亡,而這些“海上花”只要放任不管,一到夜間就會忽然沉入海底,消失不見。

這些“海上花”不知從何而來,而且随着時日推移數量在不斷地增加;白黎和沈布仁估計也常常外出,雖然青衣神棍還是一貫的冷漠臉,甚至一有時間就往關飛月面前湊,但白黎面上的焦慮卻一日日加深。關飛月看在眼裏,只覺得十分擔心,如果這些紅蓮業火持續不斷地出現在海面上的話,那他們之後的出海航行就會非常危險。

不過還沒等到關飛月愁出個結果來,變故就突然發生了。

最開始是天氣的異常,明明方才還是晴空萬裏,下一刻風暴驟至,大雨傾盆而下,閃電和驚雷震得整個小島似乎都在顫抖。

惡劣的天氣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海面上竟是漂浮着許多海獸的屍體。

那些海獸長得十分巨大猙獰,十分醜陋,關飛月以前從沒見過,現在見到了,卻是一片慘狀。那些海獸屍身殘破不堪,看上去像是被什麽極其強大的力量撕碎了。碧藍的海水被血染成黑色,腥臭的味道叫人作嘔。

有些膽小的島民被這駭人的場景吓得再也不敢靠近海邊,即便是關飛月手下見慣血肉屍體的将士們,也是臉色蒼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海的兇險與殘酷,時至今日,他們才體會到一二。

沈布仁沉默地站在岸邊,看着海面上起伏的海獸殘骸,面無表情,目光沉冷,帶着濃烈血腥氣的海風吹得他衣袂烈烈;腳下不遠處有許多被海浪沖上岸的海獸屍身,傷口處深可見骨,皮肉外翻,已經被海水泡得有些發脹泛白。

白黎在沈布仁身後慘白了一張臉,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這些都是常年生活在海底的巨獸,只是普通的風暴能造成這樣大範圍的傷害?鲛人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殺掉這麽多海獸,而且看傷口,也不是鲛人能做到的。這到底是……”

“不是鲛人,海獸遭難,鲛人也難逃一劫。”

“可是并沒有看到鲛人的屍身啊。”

“看不見的,才更叫人生疑。”

沈布仁伸出手,掌心向上,結出一朵小巧精致的青色蓮花來,花瓣散發着淡淡的柔光,在他掌心上緩緩回旋。沈布仁把那青蓮撚在指尖,朝海面上抛去。

青蓮在接觸在海水的一瞬,便如一團輕紗驟然展開,迅速擴散開去,鋪滿整個海面。

須臾,青光散盡,海水已經恢複成平日的碧藍色,幹幹淨淨一片,莫說海獸殘骸,連一絲血跡也未留下。

“靈主,可要我找鲛人前來詢問?”

“不必,”沈布仁慢條斯理地理理衣袖,斜了白黎一眼,“我不喜歡管別人的事,更不喜歡有人給我找事,知道嗎?”

白黎被那一眼看得冷汗都要下來了,急忙稱是。他怎麽給忘了,這位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高興時什麽都好說,若是不開心了,可指不定怎麽折磨人。好在這位一向懶散,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常常一閉關就是好幾年。只這段時間,自從那小将軍的到來,才讓靈主顯得生動了不少,一向面無表情的冷淡臉上竟然也能見到笑了,許是心情好,這些時日對白黎他們也算是有求必應。

他竟一時忘記了,這原本是個最冷漠殘酷的人。

沈布仁理着衣袖忽然一頓,猛地擡頭,眉頭深深蹙起,幾息之後面色一沉,身形一晃,人已從白黎眼前消失,只餘聲音遠遠傳來,淩厲無比:

“結界破了!”

“什……”白黎還未來得及反應,耳邊就傳來細微的碎裂之聲,喉頭一甜,口中已是含了一口濁血——

不久前才加強的結界竟被破了!

時間稍微往前移一點,剛剛從場景慘烈的海邊回來的關飛月被一個柔柔弱弱的美少年攔住了去路。

“這位大哥可知道哪裏能夠找到祭司大人嗎?”少年的聲音細細的,聽起來宗氣不足的樣子。

那少年身量不高,全身從頭到腳裹在一件黑色披風裏,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五官如畫一般極其精致,尤其一雙大眼,濕漉漉地看着你的時候甚是無辜,叫人忍不住生出些憐惜的心思。

但關飛月一向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他根本沒聽清少年說了什麽,啊了一聲問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大點聲!”

少年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不過很快恢複過來,依言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

“哦,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帶你到神殿裏等他。”關飛月以為這是島上哪家的孩子一時有事沒找到沈布仁。

“真的嗎?太感謝你了!”少年很是高興。

但關飛月又沒聽清,他皺着眉不滿道:“你剛說什麽?我又沒聽清!不是我說,你聲音真的太小了……”

美少年臉上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了,幾乎是用吼的喊出了聲:“我說,謝謝你!”吼完,臉又白了幾分。“嗨,不用謝,小事情。”關飛月樂呵呵地道,看少年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關切道:

“你受傷了嗎?我看你走路好像不大方便……”

話還沒說完,美少年就跟配合似得摔了一跤,還恰好摔倒在了關飛月的身上,好巧不巧,一雙柔夷剛好順着關飛月的背從上到下摸了一把,堪堪扯住将軍的褲腰,才沒完全倒在地上。

關飛月敏捷地一手扯住褲子,一手扶住少年,有些支撐不住地退了兩步——剛才那少年的手擦過了後腰上的胎記,弄得他有點腿軟。

“你沒事吧?”

“沒事,勞煩扶我一把。”少年說着把手搭上了關飛月的肩膀,柔柔地歉意一笑。

關飛月這時靠近了才聞到少年身上有着一股海腥氣,聞起來有點像大海魚的味道。

關飛月心裏嘆息一聲,沒想到這少年看起來長得這麽精致,竟然有這麽重的狐臭,怪不得要把自己包裹得這麽嚴實。

心中滿是同情,關飛月順勢把手搭上少年的腰,卻發現手下的觸感有點不對勁——怎麽凹凸不平的?

關飛月疑惑地看向少年,那少年也正揚起腦袋看向關飛月,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擴大,連同一張殷桃小嘴也越裂越開,直到裂開到一個詭異的大小,陰恻恻地道:

“找到了。”

這話說得可比剛才大聲多了,只是仿佛是從喉嚨深處傳出來的,伴随着咕嚕嚕的聲音,聽了叫人毛骨悚然。

關飛月反應極快地一把甩開少年,同時整個人往後退去,反手抽出腰間銀月彎刀,雙腿交叉蹬地穩住身形,手上動作不停,刀刃攜雷霆之勢劈向少年!

那少年身形一晃,以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閃過這一刀,刀刃只劈到一片殘影,關飛月暗道一聲遭,也不回頭,手腕一翻身體順勢一扭,側過刀身就往身後砍去!

然後途中就被一條濕滑黏稠的粗壯的觸手狀的東西牢牢纏住了手腕,銀月刀收不住勢脫離主人手中飛了出去!

關飛月顧不上惡心的觸感和被震得發麻的虎口,尚自由的一只手立刻揮出一拳,卻還是被以同樣的方式制住了。不僅如此,他的雙腿也被一條觸手纏縛在一起,一時間竟毫無掙脫之力!

再看那少年,方才裹身的披風已經落在地上,露出異于人類的本來面目——

除開那快裂到耳後的詭異大嘴,上身看上去和人類差不多,下半身卻蠕動着數條帶着粘液的如同章魚般的觸手!

觸手蠕動時會發出吱吱的濕響,黏答答的透明液體滴落在地上,更別提那腥臭的氣味。

關飛月快吐了——可惡,他最讨厭章魚了!

小将軍憤怒地瞪大雙眼,張口欲罵,才剛張開嘴就被一條觸手狠狠抽在臉上,直接給抽暈了。

觸手怪卷着安靜下來的關飛月,彈射而起,幾個起落間消失在原地,最後悄然沒入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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