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趙貴妃用了三天時間,一遍一遍地熬銀耳燕窩湯,确保能做出最好的滋味為止。她也用了三天時間思考,她的猜測到底對不對,她究竟要不要這樣做?

湯盛在天青色的小瓷碗裏,瑩潤清淡,使人看着就覺神清氣爽。趙貴妃最後嘗了一勺,認為足夠完美,至少不會壞了人的心情。

于是皇帝聽那太監細聲細氣地說:“貴妃娘娘親手熬制了銀耳燕窩湯,想請陛下今晚去用晚膳。”

當然不是為了吃飯。章颉知道自己冷落後宮有些久了,但趙貴妃向來是穩重的人,得寵時不張揚,一時不如意也不會急于争寵。太子也立了,她得的是後宮中獨一份的榮寵,有什麽着急的理由呢?

章颉想,是後宮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還是要為她的父親或哥哥求情?

趙貴妃依然是娴靜又溫柔,就像真的只是請皇帝來用膳。她與皇帝說了些後宮的事務處置,又說了太子和公主的近況,還與皇帝分享她看畫的心得。

皇帝知道她有話想說,卻也只是陪她閑聊。用過膳,皇帝用清茶漱過口,趙貴妃才說:“從前在王府裏的時候,妾也常給陛下做這道湯。”

皇帝知道她要說正事了,笑着說:“還是你做得最好,如今比原先還要好。禦膳房不及你。”

趙貴妃偏過頭去,露出嬌羞的神色:“陛下要捧殺妾身了。”

她問皇帝:“陛下可乏了?妾為陛下按一按吧。”

她微涼的指尖輕輕按過皇帝的太陽穴和肩頸,她想,最多只是惹皇帝生氣,不會更壞了。她柔聲說:“宮裏許久沒有進新人了……”

皇帝閉着眼睛,微微點頭,說:“不急。”

趙貴妃說:“妾知陛下日理萬機,日夜操勞,是天下蒼生之福……可陛下身邊,畢竟總要有人才好。陛下許久不來妾身此處,也不去找別的妹妹……”

皇帝不答話,靜靜地聽着。趙貴妃接着說道:“妾知陛下不喜争風吃醋,妾只是憂心陛下過于勞累,那些下人又不夠貼心。若是陛下身邊有人,哪怕不是妾身,妾也會安心許多。”

皇帝輕輕笑起來,沒有任何發怒的跡象。于是趙貴妃深吸一口氣,說:“哪怕是個男人……”

她的心砰砰地跳,她甚至疑心皇帝能聽到。

她曾設想過許多場景,皇帝或許會冷下臉來,會發怒,會責備她,質問她,或者拂袖而去。但她沒有想到,皇帝只是睜開眼睛,笑而不語。

她忽然感到害怕了:“妾失言了,是妾糊塗了,陛下恕罪。”

他們互相猜測,卻都沒有猜中對方的心思。章颉曾經想過嚴清鶴的事會最先傳到後宮,但他沒有料到今日趙貴妃竟是為了此事找他。

他搖搖頭,溫柔地笑道:“纖纖。”

纖纖是她的閨名。趙貴妃僵住了,她感到通體發寒。皇帝曾經這樣叫過她,但那是很久之前了。如今皇帝卻這樣溫柔地喚出她的名字,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皇帝說:“你跟了朕許久了。”

是的,很久了,從王府到皇宮。趙貴妃的手搭在皇帝的肩上,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指。她感到等待審判的緊張,卻并不後悔。皇帝不會只因為她魯莽的詢問就懲治她——如果皇帝沒有那個心思,她說錯幾句話也沒有什麽關系;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哪怕她什麽都不說,也無可避免。

“朕是最信你的,你也當是最了解朕的。你很聰明……”皇帝把手覆在趙貴妃的手上。趙貴妃這才回魂似的又呼出一口氣來。

他說:“你知道他了,是嗎?”

趙貴妃道:“無意得知……所知……甚少。”

“不知道也好,那就別再打探了。”皇帝說,“旁的人,朕也不想他們打探。朕的愛妃,能做到吧?”

“妾……明白。”

皇帝點點頭,又說:“近幾年,宮裏不必進太多新人了,平白耽誤了人家的好姑娘。若是要,就全由愛妃做主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趙貴妃神思恍惚地點點頭,卻忘了皇帝看不到她的動作。

“坐到朕面前來吧。”皇帝說。

但趙貴妃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

“朕以後還會常來你這裏,朕很喜歡你做的湯。”皇帝安撫道,“朕不會立皇後,後宮中沒有人會超過你。只要阿禹沒有大錯,他會一直是太子。”

他說:“纖纖,你明白了嗎?”

趙貴妃擡起眼睛看皇帝,她說:“明白……明白。”

皇帝溫柔地問:“朕能信得過你,對吧?”

趙貴妃的神色惶然中帶着一絲凄楚。她是個美人,怎樣都惹人憐惜。她側身靠進皇帝的懷裏,皇帝嘆了一口氣,輕輕伸手環住她。

皇帝說:“今日你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趙貴妃設想過許多結局,這一種不算壞。不僅不算壞,甚至于是很好的。她不需要再争取,她已經有了後宮裏所有女人想要的一切,這是皇帝給她的承諾。

所有人都會羨慕她。

但她還是感到莫名的空虛和恐慌。她明明奢求過什麽情愛,也不幻想皇帝長久的垂憐。

她不求,是因為她知道沒有。一入候門深似海,她不會天真地以為有真情真愛。

然而她發現,是有的,只是不是她。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她不求那些虛的,地位,權力,太子的未來,這才是她要的。但她還是模糊地想起,十七歲嫁到王府時,那時候的皇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纖纖。皇帝說,纖纖擢素手,這名字很好聽。

嚴清鶴給趙晟寫了封信,趙家沒人能照應他了,嚴清鶴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

嚴清鶴沒避着皇帝,信要送出去,總還是要過皇帝的手裏。他對皇帝說:“陛下別怪罪我,您知道我們向來有私交,并沒有說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話裏就隐隐透出他當時被牽連的荒唐來。

“怎麽就能因此怪罪你……”皇帝無奈,“你還是在怨朕。”

“我哪裏敢?”

皇帝沉默一晌,說:“那時候是朕的錯。”

嚴清鶴筆下一頓,說:“所以呢?”

“從一開始就是朕的錯,從來是朕對不起你。”

他一時出神,墨跡就暈開了。嚴清鶴不搭皇帝的話,只說:“寫毀了,得重寫一張了。”

皇帝一手按住那一疊紙:“世安。”

“怎麽了?”嚴清鶴說起這些事情就感到煩亂。皇帝向他道歉,他受不起的,他還是受了。他該怎樣?他還能怎樣?

他皺着眉直視皇帝,也許有一點愠怒。他本來是想要逃避的,他用這樣的強硬來逃避,讓人認為他不想講道理。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不能和朕好好聊聊嗎?你給朕一句話……你願意怎樣?”

“臣早就說過了。”嚴清鶴說,“不行的,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行?”皇帝追問,“你叫朕死心,也該有個緣由。”

嚴清鶴也不再和皇帝對峙,他擱下筆來,說:“這有什麽可問?君不君,臣不臣,這還不夠麽?”

“就僅是這樣麽?”皇帝說。“世安只為倫常俗事所惱嗎?”

“對,正是。臣是個俗人,當然為俗事所惱。陛下不在乎史筆曲折,臣在乎,臣在乎這些虛名,這樣說夠清楚了嗎?”

他平了一口氣,又說:“哪怕不管身後名,現世呢?您是天子,您有後宮,理當開枝散葉,誕育後代。您卻來和我說情情愛愛,我又算哪門子的妖魔鬼怪?”

皇帝冷下臉:“什麽叫做妖魔鬼怪!”

嚴清鶴自覺有些失言,但并不在意,接着道:“那臣的父親,兄長,又該算什麽?他們兢兢業業,忠君愛國,又為什麽要平白被我拖累呢?”

他不給皇帝插話的機會:“您不必要總是道歉,臣惶恐不敢受。您可以說您哪一夜做得錯了,說您撤我的職是做得錯了,說您一開始找我就做得錯了。但那又怎樣呢?像這紙,寫壞了就是寫壞了,把錯字塗掉,它也還是在的。”

“回不去的。”他說。

嚴清鶴一氣說了許多,他感到說得有些過頭了,有些話他本不想說的。他想即刻請皇帝出去,又忽然意識到整個皇宮都該是皇帝的地盤,只好說:“屋裏悶得頭暈,臣獨自出去散散,不擾陛下了。”

作者有話說

從前有一條鹹魚寫文,它更一章增加九個收藏,到下一次更新掉八個收藏,請問它什麽時候能完結【。

已知收藏的增加是更新次數的函數,收藏的減少是時間的函數,所以只要更得夠勤快,掉收的速度就追不上漲的速度……

答:勤快是不可能勤快的,也就随它掉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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