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年三十,一年最喜慶的夜裏,太後去了,而太子被下毒。所有人都沒了過節的興致,而感到毛骨悚然,甚至于開始懷疑這兩件事的關聯。

但太後确實是壽終正寝走得安詳,沒有一點中毒的跡象。前半夜格外的精神,也更像是回光返照。

然而這兩件事總像是有詭秘的關聯,此來更需加緊破案,嚴防死守。如果為太後發喪,勢必人員混亂,難以清查。于是皇帝下旨,太後的死訊暫且隐而不發,增派人手搜查,所有人非有令不得随意走動。

皇宮裏快翻了個底朝天,查出了許多辛秘與禁物,然而偏偏沒有毒害太子的确鑿證據。伺候太子的宮人都被押着,複述太子一日裏從早到晚去了何處,吃過什麽;早午晚各用了什麽菜,吃了幾口,都要一一地記下來。

收效甚微,但必須繼續。太子貼身的宮女思索一陣,說道:“夜裏去了太後宮裏,吃過一口松子酥……”

她們已被查問了許久,尚且不知太後仙逝的消息。但審問的人卻知道,他聽得“太後”二字,睡意立時消散了,問道:“你再說一遍?”

宮女不知何處說錯了話,只道:“太後叫太子過去,請太子吃了點心。”

審問的人急道:“大聲點,再說詳細些。”

宮女想了想,道:“大約在亥時,太後請太子去,不過閑聊了幾句。太後請太子吃點心,浣芳姑姑端來的,太子只揀了一塊松子酥,吃了一口,出門便丢了。”

皇宮被查了個徹底,除了剛剛過世的太後的宮裏。

此處非同尋常,不比別處,底下的人不敢輕舉妄動,趕忙上報皇帝。于是皇帝親往,扣住小廚房的所有人,卻不見那個端糕點的宮女。

這個“浣芳”是太後心腹,伺候太後已有許多年,到了年紀也沒有出宮去。外頭的宮人說,浣芳姑姑要親自為太後整理遺容,此刻還在內室,沒有出來。

負責搜查的大太監看向皇帝,皇帝只一點頭,那太監就說:“進。”

門一打開,赫然便見這宮女挂在梁上,已然自盡了。在場的人皆是心裏一沉,真相已然呼之欲出了。

太後靜靜地躺在床上,面色蠟黃,了無生氣。搜了房裏,卻也不見剩餘的點心。那大太監問太子的貼身宮女:“太子把那塊點心丢在何處了?”

“大致就在……此處……”順着宮女所指方向,果然在枯草堆裏找出半塊松子酥。

“你可看清楚了?确是這塊?”

“奴婢确認。”宮女說,“太子喜愛吃這點心,錯不了的。”

于是太醫拈了一點碎屑品嘗,又叫人抱來一只狗,喂了它小半塊點心。

毒是放得狠,點心都變了味。那只狗吃過不多久便倒在地上,哀哀叫着,口吐白沫。

小廚房的人跪在地上,涕泗橫流,一個一個只哭叫道:“都是她一個人做的!我們全都不知情啊!”

“她做的?她做了什麽,你怎麽知道?”那大太監問。

“必然是浣芳毒害太子,已經畏罪自殺了啊!”

“哦?”大太監笑道,“你倒是清楚。許是浣芳感念太後恩德,便陪太後去了,你正有了個栽贓的好借口。”

那人吓得屁滾尿流,拼命磕頭:“公公,公公,冤枉啊!您明察!”

大太監不理他,轉而又向方才門外的一群宮女太監道:“你們呢?一群大活人在這兒,怎麽就看不住一個浣芳?別想着裝傻,她要是真兇,你們全都是共犯。”

一群人驚慌失措,然而皇帝尚在,場面就極為壓抑。一個小太監欲言又止,查案的李公公點了他說:“你有什麽話,說。”

那小太監爬到他腳下,結結巴巴地說:“太,太後,奴婢聽到是太後,太後叫浣芳姑姑……”

皇帝極陰沉的臉色又沉了一分。那大太監猶疑不決,向皇帝投去目光。

所有人屏息凝神,只聽皇帝輕聲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誣陷太後。”

那小太監哭喊着辯解,但皇帝不再看他,轉身離去了。于是就這樣結了案,是太後身邊的浣芳姑姑借機毒害太子。并沒有說什麽幕後主使,也沒有說緣由,也沒有人說她怎樣就知道太後恰好要在這一日請太子。有人說是浣芳從前與趙貴妃有不和,但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想罷了。

嚴清鶴清晨醒來便聽說宮裏出了事情。雖說事情尚未公之于衆,然而他們消息畢竟靈通,多少已有耳聞。然而畢竟又是模糊的消息,只聽什麽投毒案、太醫奔走一夜,甚至于準備喪事,還是一位大人物。

嚴清鶴吓得渾身發涼,但靜下心想想,要是皇帝出事了,不可能這樣平靜;何況這樣的小道消息總是越傳越誇張,越傳越駭人。然而他又實在靜不下來,他一坐下來就要胡思亂想,一想就要想到最壞的地方。

人們沒心思認真過年了,都在議論紛紛。就算他管住自己的心,他管不住別人的嘴,人常常覺得流言比理智還更可信些。

那些可怕的想法只是模糊地閃現,他從不敢認真地想什麽“萬一”、“如果”。他只是不停地想,他應當見到皇帝,這樣他才能夠安心。當然并不是因為害怕出了大事天下生亂——他不能答應皇帝,但如果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他卻是全天下最悲痛的人。

此刻宮裏還是戒嚴,他立刻想法子聯系了劉善進宮去。如果什麽事都沒有,那是最好的,皇帝不會責怪他的莽撞,也不會厭煩他;如果出了什麽事,而皇帝嫌他添亂,那也無所謂,他只想見皇帝一眼罷了,見過就離開。

但是,如果都不是呢?嚴清鶴剛剛想到這裏,恰走到皇帝寝宮門前。

他看到了皇帝。皇帝剛剛和緊急诏來的幾個禮部官員商定葬禮的事宜,他們将要把太後的死訊昭告天下。皇帝一夜沒睡了,累得甚至于不想做出任何表情了,只是閉目養神。他沒有睜開眼睛,但他知道是嚴清鶴來了。他也沒有問嚴清鶴為什麽來,只說:“你坐吧。”

嚴清鶴看到皇帝神色疲憊,眼下青黑,然而畢竟是好好的在這裏。就是這樣平常的景象,像從前的許多天一樣,他此刻卻感到一陣莫大的慶幸與喜悅,以至于鼻腔發酸。

他沒有坐下,他伸手去摸皇帝的臉,去碰他眼下的泛起青黑的肌膚。皇帝微微睜開眼睛,凝視他一會,說:“朕很好。”

“嗯。”嚴清鶴發出一個音來回應。

“只是累了……”皇帝說,“太後昨夜死了。”

這在嚴清鶴的意料之中,畢竟太後幾年來其實不過是茍延殘喘,油盡燈枯并不意外。

皇帝說:“她真會挑時候,要全天下不好過……”

皇帝說完,還笑了笑:“但她居然還不滿足,她要太子給她陪葬。她太瘋了。”

嚴清鶴心中震驚,很快将零碎的傳言拼湊起來。他去牽住皇帝的手,與皇帝十指相扣。

“她給太子下毒……是太子命大,老天有眼,不願收他。”

嚴清鶴說:“沒事就好,太子沒事就好。”

皇帝說:“這麽多年了,她到底還是不甘心。是朕糊塗了,居然信她……幾十年來她一直待朕百般的好,朕居然就信她了。是朕大意了,料不到時至今日她還想對太子動手。”

嚴清鶴問:“是因為當年的事嗎?她不信您?”

“誰知道呢。”皇帝輕笑,“哪怕她信了,也是心中不平。朕原想她是老糊塗了,就算太子真的……真的沒了,又能怎樣呢?還會有新的太子的。”

嚴清鶴感到這話有些冷,但他知道皇帝的難過。皇帝接着說:“但後來朕明白,她并不是想怎樣。她只是想朕不痛快罷了,她要死了,朕卻還好好地當皇帝。她不痛快,也就想給朕添堵。

“朕侍她如生母,然而到底并不是親生,僅此罷了。”

嚴清鶴握緊皇帝的手,說:“都過去了,都沒事了。”

“是,沒什麽。”皇帝說,“她再怎樣難平,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她動不了朕,也動不了江山。畢竟還是在朕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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