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說她是真無辜嗎?
不,她擺明了知情。剛剛她坐在那裏,全程冷眼旁觀,臉上無一點憂色。
試想一下,如果一個毫不知情的人,在突然之間被人指責說她陷害別人,會一點都不擔心?會一句話都不辯解?
除非她早就精心算計過了,确定這件事情不會牽連到她,她才敢那麽肆無忌憚地坐在那裏,淡然地看着她們!
早知道長大了是個禍害,當初……
寧玉槿可不管趙姨娘在想什麽,她客客氣氣地沖她一颔首,說:“請恕槿兒愚笨,聽不懂姨娘說什麽。如果姨娘沒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繞開一步,舉步欲走。
趙姨娘在後咬着牙說:“人在做天在看,三小姐,壞事做多了是要遭雷劈的!”
寧玉槿頓時笑了,回轉過頭去看了眼趙姨娘,目光灼灼:“這也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089 定王殿下,咱可沒幹對不起你的事
89 定王殿下,咱可沒幹對不起你的事
定王府內,以立章堂和清輝堂為中心的方圓一裏之內,全成了危險禁地。
用慕容玄文绉绉的說法就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好家夥,方圓一裏別說是人了,就是連蟲魚鳥蟬,也大抵感染到了空氣中蔓延的危機氣息,都變得老實安靜下來。
有執行任務回來的影衛不明就裏,忙問原因。
在場衆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靜默不語。
唯有慕容玄搖着折扇,揚了揚他那雙桃花眼,慢條斯理地說:“還記得兩年前香織溝一戰嗎?”
“自然記得。當時東越狗抓了大邺邊境十幾個村莊的村民在前面壓陣,結果爺大怒,迂回他們後方,一夜殺退他們三百裏!我還清楚記得,當時我們去救村民慢了一步,等趕過去的時候,爺已經一人一騎沖入敵軍陣營了。那銀槍一揮、橫掃千軍的英姿,到現在想來都還讓人激動不已呢!”
慕容玄點了點頭:“嗯,現在就是這個場景。”
只要誰敢踏入那方圓一裏的圈內,保證當場血濺三尺,死了都不明所以。
他們爺的戾氣,足夠以一抵萬軍。
正說着,突聽衆影衛一陣歡呼。
慕容玄擡頭一看,當即一喜:“喲,救兵來了啊。”
衆人連忙衆星拱月一般迎了過去,還沒圍攏,就見一零八連忙沖大家擺手,比了個“亂入者殺”的手勢。
衆影衛不明所以,慕容玄微微眯眼。
一零八撩開簾子讓寧玉槿走了出來,衆人不禁齊齊後腿一步,總算是明白一零八的意思了。
寧三小姐的身上,也帶着一股和他們爺一樣生人勿進的氣息!
看來今天黃歷不好,個個都惹不起。
一幹影衛立馬做人鳥獸散,遠離這一方危險地域。
慕容玄左右看了一眼,一雙狐貍眼不禁眯得更緊。
一個個的膽子變肥了啊,這種情況居然敢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就跑了啊。
很好,好得很啊。
“阿嚏,我們是不是忘記什麽了?”某影衛說。
“忘記吃藥了。”另一影衛說。
“唉,好像真忘記吃藥了啊。話說慕容先生配的藥都吃完了,他今早上還讓我記得去拿呢。對了,慕容先生呢?”
“慕容先生,我以為你記得帶他一起的!”
“我以為是十七帶的。”
“我沒帶。慕容先生不是一直都由十一、十二負責的嗎?”
衆影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齊齊默聲。
隔了好久,才突地響起一道小小的聲音:“要不,明天我們申請外調,回風聖關或者去其他地方也行,總之消失一段時間,等慕容先生忘記這茬再說?”
有人冷嗤一聲:“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慕容先生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見咱們的第一面,他就能将咱們零一到一零八全對上號了。你指望他忘記今天這茬,除非他傻了或者失憶了!”
“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有心思活躍的立馬說道:“慕容先生最喜好字好畫好藥,咱們弄一樣來送給他,他心情好自然就什麽都不計較了。”
“一般的好字好畫根本不入他的眼,能讓他看上的又不太好弄。唯有這好藥嘛……咱們府中不是有一位現成的嗎?”
衆影衛再一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裏都有亮光閃爍。
另一頭,慕容玄和寧玉槿互相見了禮。
“三小姐今天,”慕容玄上下看了寧玉槿一眼,慢吞吞地吐出後半句,“氣勢逼人啊。”
寧玉槿一龇牙,皮笑肉不笑地道:“魯迅先生說過: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直視淋漓的鮮血。”
“雖然不知道這魯迅先生是什麽大家,不過這句話倒是說得通俗有理。”慕容玄贊嘆了一句,擡頭看向寧玉槿,“所以三小姐這是準備着勇敢地面對着接下來的一切了嗎?”
寧玉槿望着清輝堂方向,深呼吸一口氣,眼中泛起一道淩厲的光:“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該來的,躲是躲不過的。”
慕容玄連忙閃開一條大道:“您請。”
寧玉槿堅定決絕地往前走去,背脊挺拔,堅韌不屈。
慕容玄正感慨其“真有勇氣”來着,就見她突地回過頭來,哭喪了一張臉:“慕容先生,你怎麽忍心讓我一個弱女子去面對這殘忍的一切?”
慕容玄正色道:“古語有雲,一人做事一人當。三小姐敢作敢為俠義心腸,想必不會為難區區一介弱書生的。”
寧玉槿一咬牙一跺腳,出殺手锏:“玄郎,你難道忘記咱倆藥房裏朝夕相處的美好時光了嗎?你怎麽忍心抛棄人家……”
慕容玄翩翩佳公子的儒雅形象頓失,當即就急跳了腳:“三小姐我求您勒,這種話你可別亂說啊,你是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啊!”
寧玉槿面露殘忍冷笑:“我不得善終,豈能讓你獨活。咱倆一起共赴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不是是是是……”
最後一個音無限循環。
寧玉槿看着面前從天而降的墨影,吓得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俊逸眉眼間,銳利鳳眸夾霜裹雪。
冰冷眼神一掃,足夠将人凍成堅冰。
寧玉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嘴唇哆嗦了好一會兒,才将那四個字吐了出來:“定……定王殿下……”
慕容玄連忙退後幾步,沖寧玉槿做了個自求多福的手勢之後,飛快閃人。
他真怕場面太血腥太暴力太激烈,會濺了他一身血!
寧玉槿看着瞬間空曠的場地,再看着孤零零杵在這裏她和墨敬骁,頓時明白了一個深刻道理。
任何人都靠不住,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
她深呼吸一口氣,幾乎還不等墨敬骁開口說一個字,就撲過去抱住了他的大腿,開始噼裏啪啦地倒豆子:
“定王殿下,我知道我欺騙了你的感情,我利用了你的善良,我毀掉了你對我的信任,但是,但是我絕對沒有絲毫想要亵渎你的意思啊!我事先問了你的想法,确定你對寧玉凝沒那意思了才弄出的這一出啊!至于外面的傳言,我讓人請了幾十個說書人天天開場子澄清,只說是寧玉凝想高攀你,絕不是你看上人家了啊!天地良心,咱可沒幹出一點對不起你的事啊!”
090 你想做什麽,我來做
90 你想做什麽,我來做
話音随風落,卻聽不見半點回響。
寧玉槿抱着墨敬骁的大長腿,幾乎不敢擡起頭去看他,生怕從那薄唇裏蹦出一句“罪無可赦”出來。
可老聽不見動靜也不是回事,寧玉槿想了想,決定再接再厲:“定王殿下,對于今天這件事,我是有一百零八個理由可以做陳述說明的。第一……”
“為什麽不告訴我。”
墨敬骁突地開口打斷,清朗嗓音好似染上冷寒風霜。
“呃?”寧玉槿愣了下,随即将墨敬骁大腿抱得更緊了,“定王殿下,咱不告訴你也是有一百零八個原因的啊!第一,肯定是怕說了以後讓您覺得纡尊降貴來幹這種事有失體面,所以為了保存您的偉岸身姿,咱才選擇三緘其口的啊!第二,像定王殿下您這麽高貴的人,咱也不可能說這些破事來污染您的耳朵不是。第三……第三……”
“好吧,我編不下去了,”寧玉槿有些洩氣地癱坐在地上,垂着眼盯着墨敬骁的腳尖,嘟着嘴小聲嘟囔,“我就是覺得,如果我說了實話,你就不會去全寧伯府了。”
沒有了墨敬骁,這計劃雖然還是可以進行下去,可是遠遠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到時候趙姨娘寧玉凝她們只需要将知情人一處理,照舊跟沒事人一樣,還浪費她那麽多打通關系花費的人力財力,得不償失。
她在中途也想過無數次,冒險利用墨敬骁到底值不值得,權衡利弊的時候,心底總有個聲音讓她放心大膽地做。
于是她就做了,結果和預期一樣。
寧玉凝被大夫人下令軟禁了,餘振吉上門拜訪試探寧仲儉心意來了,如果不出意外,寧玉凝給她準備的“良配”,馬上就要配給她自己了。
唯一超出她預期的,就是墨敬骁了吧。
這個從一開始她就沒摸透的男人,也不知道準備了怎樣的暴風雨等着她。
興許,她真的再也走不出這定王府了?
那她現在要不要交代一下後事啊?
嗯,這個很有必要。
“定王殿下,你能不能等我寫封遺書再說啊……”
她擡起頭來,說了這麽一句。
卻在擡頭瞬間,看見面前不知什麽時候伸出一只手來,手指修長,指上有薄繭,手心縱橫着幾道掌紋,寬大袖袍蓋到腕部,莫名地有些吸引人。
寧玉槿咽了下口水,終于擡起頭來看了墨敬骁一眼。
霸顏俊朗,身姿卓絕,貴氣逼人,氣場強大到令人不敢忽視。
他就是這樣的男子,這般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可即便四周有冷氣亂起萦繞,寧玉槿卻看見那雙幽邃墨眸子裏,有一縷溫光熠熠,恰能暖透人心。
墨敬骁他,沒有惱她。
這個認知讓她忍不住欣喜起來,目光緊盯着他的臉,好像希望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朵花來。
墨敬骁卻好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五指微蜷,竟準備把手收回。
這回寧玉槿眼明手快了,連忙拿出自己惡狗撲食的狠勁,雙手伸出朝他一抓!
抓……
咳咳,抓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
“定王殿下,你真的不生咱的氣啦?!”
墨敬骁任由寧玉槿像只粘人的小狗似的在自己周圍蹦來蹦去,他則十分淡定地往屋裏走,順便回答了一個字:“生。”
寧玉槿險些沒站穩,連忙穩住身子委屈地說:“為什麽?原因我不是都解釋清楚了麽?”
墨敬骁也停了步子,回看她一眼,鳳眼斜飛開去,有恣意的風頓起。
“為什麽不告訴我。”
寧玉槿頓時抓狂:“這個問題咱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
墨敬骁卻仍舊盯着她,明顯要的不說她剛才的答案。
寧玉槿抓耳撓腮地苦思冥想,卻着實沒弄懂墨敬骁到底想要她說什麽,只能投石問路地道:“定王殿下,您能不能提示一下下?”
墨敬骁卻在這時候突然伸出手來,将她本來就被風吹得挺亂的頭發,揉得更亂了。
“以後,有想收拾的人了,告訴我。”
“啊?”
寧玉槿張大了嘴,瞅着墨敬骁沒說話。
墨敬骁看着她一臉傻樣,眉眼微揚:“本王最近閑得慌,可以替你收拾一下一下你想收拾的人。”
寧玉槿嘴角一抽。
定王殿下,您這愛好可真獨特。
而且作為大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定王殿下,會閑得慌嗎?
那為什麽她每次來都聽慕容玄抱怨說墨敬骁又處理公務到半夜?
興許……
興許他真的是閑得慌吧。
有些話語,輕飄飄散在夜風裏。
似乎有人在說:你想做什麽,我來做,無需髒了你的手。
随墨敬骁進了立章堂一處休息的院子,照舊在此宵了夜。
寧玉槿一邊吃着從宮裏最新送過來的糕點果品,一邊繼續剛才的說:“咱可是好人,什麽收拾人之類的,太血腥了,咱不提倡的。”
“好人?”墨敬骁擡眼看了她一眼,突地目光一柔,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的确是。”
寧玉槿卻沒聽到他說些什麽,只埋首吃着東西,若有所思地出着神。
墨敬骁就坐在她對面一直看着她吃,然而看着看着就看出一絲不對勁來了。
這丫頭平常都是一樣吃兩塊就算了,現在只盯着面前的拿,而且都快要将那兩盤全部吃完了,她自己卻還一直意識到!
肯定有問題!
墨敬骁當下起身,伸手扯住桌布往外一裹,幾乎幾個起手,就将整個桌子上的點心全部包了起來,丢在了一旁去。
而在出手的同時,他已經将茶碗取出,重新放回寧玉槿的面前。
寧玉槿有些愣愣地望着墨敬骁,沒搞懂他這是什麽意思。
墨敬骁卻沉着臉看她:“喝。”
寧玉槿被墨敬骁這厲聲一斥,才驚覺自己喉嚨幹澀得慌,連忙端起茶碗喝了幾大口,這才緩了過來。
墨敬骁見她臉色稍霁,眉色一松,重新坐在她的面前:“說吧,剛才發呆想什麽去了?”
“想……”
寧玉槿抿着唇猶豫了一會兒,突地擡眼看向墨敬骁,反問道,“定王殿下,你上戰場和敵人拼殺的時候,會不會也有心軟的時候?”
091 墨敬骁
91 墨敬骁
墨敬骁并未先答,反倒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墨黑鳳眼,深邃幽壑,銳利清明,似乎能洞察一切。
“今天的事,你心軟了?”
寧玉槿眼裏閃過一絲錯愕,随即皺起眉心垂下頭來,有些懊惱地咬着下唇。
她不該貿貿然問出這種問題的。
和墨敬骁這種人說話,一句話一個詞就能輕易地暴露了自己。
可是說實話,看到墨敬骁那雙眼睛,她卻莫名地覺得,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
“算不得心軟,只是自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罷了。”寧玉槿聳着肩,淡淡地笑了一下,“平日裏小打小鬧就算了,可一想到寧玉凝現在才十四歲,如果嫁給了餘振吉,那她以後的日子就全部毀了。莫名地,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尤其是在靜心堂裏,她看着寧仲儉一步一步走出去時候的場景,對她觸動太大。
他佝偻着背,好像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背上,仿佛因為今天的事,瞬間老去很多。
墨敬骁看着她,修長的手指随意地撥動着茶盞的杯沿,緩緩地開口問:“那你後悔嗎?”
寧玉槿搖了搖頭,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不後悔。”
她并不是一個萬事做絕的人,在之前的很多次,她對寧玉凝也不過是小懲大誡。
可是一個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她可以表面受委屈暗裏整回去,可是身邊的人,卻會因此實打實地受牽累受傷害。
有些事情,如果不擺在明面上來解決,它就像一個毒瘤,永遠地存在在那裏,不會消失,只會越長越大。
墨敬骁點了下頭:“你若不後悔,那就證明,在你內心裏,你認為你做這件事是值得的。既然是值得的,那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寧玉槿擡頭望着墨敬骁,忍不住吶吶地張了下嘴。
還可以這樣理解嗎?
好像……也挺有道理。
對面,墨敬骁這時起了身,不急不緩地走到窗邊,擡頭望着外面一片遼遠的夜天。
遠山勾勒,樹影傾斜。
窗外透進的斑駁月光,将他的輪廓勾勒出一條銀色的線。
他的聲音,就在這樣的夜裏慢慢飄遠,醇厚動人:“我記得我第一次去軍營的時候,鎮東軍的狄老将軍就将我擰在馬背上,一路奔馳去了附近的村莊。到了那裏之後,他幾乎是毫不客氣地将我扔在了地上。”
“他當時騎在馬上,我當時摔在地裏,他就拿着鞭子指着那些正在耕田種地的老妪和孩子對我說,看見了嗎?這些就是大邺的子民,他們的男人被抓的抓、殺得殺,他們的女人被搶的搶,賣的賣,他們過着比狗還不如的生活,他們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因為戰争和饑餓死去!”
“他說,你在戰場上對敵人每一分仁慈,他們都會化為對大邺百姓的傷害,加倍還諸。軍人的職責是保護自己的國家,守護自己的子民,如果你在戰場上是個懦夫,連拿刀都不會,連殺人都不行,那就滾回盛京,當你的享樂王爺去。”
“噗嗤——”
寧玉槿想着當時的場景,頓時忍不住嗤笑出聲。
“這狄老将軍倒是個耿直人。”
居然敢這麽吼墨敬骁,也不知道當時墨敬骁有沒有“嗖嗖”地對他放冷氣。
不過寧玉槿偷偷看墨敬骁的時候有注意到,他說道狄老将軍的時候,臉上僵硬的線條明顯化開,眸中含光,神情柔和了許多。
“他就是這樣說一不二的,當時直接把我扔在了一堆新兵裏,也沒告訴任何人我的身份,任由我自己摸爬滾打。直等到某次閱兵,他看見了我,似乎才想起我來。那時候,我已經是越騎校尉,獨立帶軍參加過很多次戰役了。”
寧玉槿聽到這裏太陽穴一跳,忍不住問道:“我想說,那狄老将軍多大了?”
墨敬骁眉心一個大問號,好像沒懂她問這個幹什麽。不過卻還是回答說:“六十有五。”
寧玉槿恍然大悟:“依我看,狄老将軍也不是真有心不管你的,而是他上了年紀有些老糊塗了,根本就忘了這一茬了。”
要不然以墨敬骁的身份,到哪兒都肯定被人衆星拱月的圍着,怎麽可能被人丢在一旁忘記了呢?
墨敬骁嘴角淡淡地彎了彎:“其實當時我也是這麽說的,只是那老家夥死活不承認,非要說是給我的歷練。”
寧玉槿聽着這些話,腦海裏面頓時冒出一個時而嚴肅時而可愛的老頭子來,臉上忍不住有了些笑意:“那你當時有沒有讓人打他板子?”
“呵,”墨敬骁垂下眸子,有笑意流露在眼角,“其實我很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提前讓我知道大邺百姓的苦,那我面對那一條條生命的時候,我可能真的下不了手。如果不是他把我丢在士兵裏面去,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戰場,是從不給人留後路的。如果你不能一擊将你的敵人殺死,那麽下一秒,他的刀就會割破你的喉嚨。”
就像空谷裏有回音在響,一聲一聲激蕩胸腔。
寧玉槿看着墨敬骁那被戰場刀風劍雨雕刻出來的淩厲的臉部線條,似乎有些明白他那“修羅戰神”的名號是如何得來的了。
在敵人面前,他是索命閻王,是地獄修羅,不給他們留絲毫活路。
在大邺子民面前,他卻是上天派下來解救他們的神祗,保他們一生安穩,護他們一世周全。
墨敬骁這人,想得那般直接。
他只想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誰要是危害到一分,無論是誰,他都毫不留情!
在設計寧玉凝的時候,她也不正是這麽想的嗎?
而且墨敬骁說的對,如果你不能一擊将你的敵人殺死,那麽下一秒,他的刀就會割破你的喉嚨。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是我想差了,”寧玉槿沖着墨敬骁笑了笑,“什麽事都沒有絕對的錯與對,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僅此而已。”
墨敬骁嘴角微勾,伸出手摸了下寧玉槿的頭,說:“不算太笨。”
寧玉槿嘴角一抽,有些無語地看着墨敬骁。
她怎麽覺得他好像在摸自己聽話的小狗?
可是說實話,這一刻,燭光溫暖,時光靜谧,墨敬骁的聲音飄在周圍的空氣裏,美好而沉靜。
她的心,從未有過的妥帖。
092 要謝,拿出點誠意
92 要謝,拿出點誠意
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寧玉槿覺得她應該能成為證明這句話的典型例子。
本來吧,難得一回她跟墨敬骁和平相處、氣氛融洽,她頓時滿滿感激溢于胸懷,動情之餘,不由脫口對墨敬骁說了聲:“多謝。”
本來這也沒什麽,人家也算是開導了她,說聲感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這人之常情針對的是正常人,墨敬骁……
他抿緊唇線微微一彎,一雙鳳眸輕擡之間,有利光從眼角滑落眉梢,再邪肆地斜飛開去。
那薄薄唇線微啓,不急不緩地說:“要謝,也該拿出一點謝的誠意來吧?”
寧玉槿身子一僵,随即僵直地起了身,“蹬蹬蹬”地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拿眼警惕地看着墨敬骁:“定王殿下,您該不會想讓咱……”
以身相許吧?
墨敬骁也起身朝她走了過來,一步一步慢條斯理,如閑庭信步:“讓你做什麽?怎麽不說完?”
寧玉槿看着墨敬骁步步緊逼而來,連忙地想往後退,步子卻再也無法邁動一分。
她已經靠在牆根,退無可退。
幾乎條件反射地沖着墨敬骁咧開一口閃亮的白牙,“谄媚一笑”這一技能,在她來定王府的這段日子裏,已經訓練得爐火純青、完全不用過腦。
“定王殿下英明神武風華絕代舉世無雙愛民如子,怎麽會真為了這種事情來要什麽報答呢?您一定是說着玩而已,是吧?”
墨敬骁掀起一邊嘴角,眸色幽黑,似笑非笑:“如果我說不是呢?”
寧玉槿看着墨敬骁已經離她只有幾尺距離,頓時有些慌亂,眼神都止不住到處亂瞟起來:“那啥,定王殿下,咱才十三歲啊,身體都還沒長開呢。”
作戰第一招,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墨敬骁看樣子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說理應該說得通吧?
孰不料墨敬骁語氣篤穩地說:“身體沒長開正好,等張開了反倒不好辦。”
什麽?!
寧玉槿眼神怪異地看着墨敬骁那張臉,一個大膽想法冒出腦海——莫不是墨敬骁喜歡幼齒?
啊,怪不得他到現在還沒成親,原來還真有不能說的自身原因!
那自己今晚,是逃不掉了?
那現在該怎麽辦?是不是扯着嗓子叫“救命”?
他丫的定王府裏裏外外都是墨敬骁的人,那全都是他的幫兇啊,自己叫到嗓子啞了也肯定不會有人過來的!
那要不要,裝暈?裝死?裝鬼?
“呀,疼!”
寧玉槿額上吃痛,連忙伸手捂頭,不知道飄到哪裏去的思緒也立馬瞬間回神。
這回過神來才發現,墨敬骁站在她前面兩步開外,隔得雖然近,但是卻沒再近一步的樣子。
他彈她腦袋的手慢慢收回,雙臂抱于胸前,正好笑地看着她。
“在亂想什麽?”他問。
寧玉槿看着墨敬骁突然湊過來的腦袋,看着那張陡然放大的臉,連忙閉上眼睛搖頭道:“沒沒沒……沒想什麽。”
這回答別說墨敬骁了,就是她自己聽着都透着心虛。
要是她一不留神說漏了嘴,讓墨敬骁知道了她剛才在想什麽,這才是實打實地活夠了往槍口上撞呢。
“跟我去個地方。”墨敬骁倒是沒再繼續問下去,而是直接伸手擰起了她的衣襟,像擰只小貓似的擰着出了院子。
寧玉槿有些悲催地想,自己在墨敬骁的面前怎麽就沒個人樣呢?不是小狗就是小貓,悲催不啊。
墨敬骁雙腿修長,步子奇快,幾乎眨眼就由立章堂換到了另一個院子裏。
那院子很大,一角的場地上有許多的梅花樁,兩旁還擺放着幾大排的十八般兵器,再旁邊還有一個演武臺,一看便知是個練武場。
寧玉槿腦袋縮了縮,這會兒都不敢去看墨敬骁了。
有那種怪癖就算了,還選在這種地方,這還要她活嗎?
要不她以死明志得了,還更幹脆利落。
正想着選那根柱子好呢,墨敬骁手一揚,直接把她扔在了地上,同時往地上扔了兩個旁邊挂着的最小號沙袋。
寧玉槿左右看了看,然後擡頭盯着墨敬骁,不明所以。
墨敬骁卻沖她綻然一笑,其間風華,霎時讓滿園月光華彩皆顯黯然。
寧玉槿正被這笑弄得暈乎乎的,卻聽在這春風一笑的背後,墨敬骁的聲音湛湛然如利劍穿刺過來。
“以後每晚,你都在這兒吊着沙包蹲兩個小時馬步。”
“什麽?!!!”
寧玉槿也不躺在地上了,也不想裝瘋賣傻了,身手敏捷地在一瞬間蹦了起來,激動得跳得老高。
墨敬骁卻仍舊不慌不忙地道:“算是你道謝的誠意。”
什麽誠意?這根本就不成正比好伐?
他說幾句話就要她每天晚上都蹲馬步,這簡直比強權還要強權啊!
不過細想一下之後,寧玉槿淡定了。
反正雪蟾也就這幾天就可以入藥了,藥配成之後她就可以再也不用來這定王府了,蹲馬步什麽的,完全沒有什麽壓力啊。
她頓時無所謂地一撇嘴:“蹲就蹲呗,咱還當鍛煉身體了呢。”
要是她知道她以後還有很長一段的黑暗時光,她一定不會如此淡定的。
墨敬骁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伸腳勾住沙袋繩子一挑,擡腿一踢間,便将沙袋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寧玉槿上輩子還能算作女漢子,這輩子卻在香月和香巧的伺候下越發嬌生慣養起來,一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身體哪經得起折騰?
幾乎在沙袋挂上她手臂的那一刻,她就險些沒堅持住,一個倒栽蔥撲倒在地。
墨敬骁卻絲毫不給任何面子,伸手将她的手臂擡平,将她的下盤壓低,然後……
然後他居然叫人點亮院中的所有路燈,再搬來他辦公用的書桌,就面對着她坐了下,開始處理起公務來!
這個男人,他也太狠了吧,居然一點懶都不讓她偷?
而且,她嚴重懷疑墨敬骁渾身上下都長眼睛了,要不然怎麽她的手臂稍稍下垂一分,那如利刃般的眼神,便立馬飛甩了過來呢?
她頓時納了悶了。
這蹲馬步什麽的,難不成是墨敬骁最新的懲罰人方式?
093 對她壞,還是對她好
93 對她壞,還是對她好
對寧玉槿來說,這大抵是她來這裏十多年後,過得最累的一天吧。
在全寧伯府與定王府之間疲于奔命,在寧玉凝和墨敬骁之間來回周旋,臨了了,還得被墨敬骁捉着在半夜蹲兩個時辰的馬步!
怎麽想着想着,她的眼角就忍不住委屈地泛起淚花呢?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說,至少定王府的影衛們還是挺好的。
在她剛開始蹲了多久,有幾個影衛就突然冒了出來,二話不說就在她旁邊開始金雞獨立梅花樁,好像在陪她一起似的。
寧玉槿頓時眼角濕潤,瞬間只覺得人間還是有真情、人間還是有真愛的。
當即振作了精神,硬是挺也挺過了兩個時辰。
而當墨敬骁說“可以了”的時候,她當下強撐的一口氣頓松,腳下一軟,差點沒暈倒過去。
那些影衛們手忙腳亂地想去拉她,可是在手都伸到一半的時候,衆人才想到這會兒他們爺在場,要是讓他看到他們和寧三小姐有身體接觸,還不各種暗潮洶湧的攜私報複?
當下動作齊齊一愣,又在下一秒內迅速地移開,從寧玉槿的身邊一哄而散。
寧玉槿也是個注定悲劇的,本來腿軟摔倒的那一刻,她看到四周伸出來的那些手,頓時感動得無以複加。
她不禁再次感慨人間自有真情在,此情可傳萬萬代,卻措不及防他們會突然收手!
已經張開的手卻再也尋不到那熱情的擁抱,僵硬的嘴角上凝固着最後的微笑,寧玉槿心裏頓呼一聲“嗚呼哀哉”,連連叫糟!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卻聽一句聲音突地傳來:“抱住頭,就勢往前面一滾。”
抱住頭、抱住頭……
寧玉槿幾乎在着地的前一刻雙手抱住了頭,一個跟頭前翻,完全滾了一圈之後便停了下來。
說實話,這個落地方法對于她這個常年容易摔跤的人來說特別的實用。因為腦袋被手臂護着,最多只會手臂受些輕傷,卻實實在在地避免了臉先着地被毀容的危險!
在身體停下來的那一刻,她陡然松了一口氣,卻又突地感覺一股壓迫性的冷意逼近!
她慢慢地擡起頭來,入目的,便是那繡着繁複花紋的墨色錦靴,還有那有龍紋蟒刺繡紋的墨袍袍角。
似曾相識的場景,再鮮明不過的人物特征,她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誰。
更何況,此刻還能站在她面前的,還會有誰呢?
“會了嗎?”
頭頂上方傳來那醇厚低沉的聲音,開口就突地問了這麽一句。
寧玉槿初聽還有些錯愕,可仔細回想剛才摔下的過程,卻總有哪裏透着蹊跷。
當時她膝蓋頓時一軟,猶如雷擊……
他丫的,她摔倒分明是墨敬骁故意害的!
“沒會!”
她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起身,低頭拍着自己滿身灰塵,連看也不看墨敬骁一眼。
墨敬骁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麽,就見一影衛從天而降,快步到了他的身邊。
“爺,宮裏來人了,皇上宣您進宮去。”
“這麽晚?”墨敬骁微微眯起鳳眼。
都這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