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涼

渠縣衙門的四大護衛聚在徐墨的身邊。

“張了,宋先生那邊怎麽樣?”

一勻稱身材、方正臉的男子回道:“盯着,暫且沒問題。”

“馬朝,如月那邊呢?”

一身材稍矮的精壯男子回道:“跟丢了,正在找。”

徐墨點了點頭,繼續看向邊上兩個壯型大漢:“趙乾,帶上一隊人,分頭去找薛小少爺。王說,帶着你的人疏導百姓,并查看傷亡。張了,讓你的人繼續盯着宋先生,千萬看緊了。馬朝,繼續找如月,一定要盡早找到。”

待四人領命分散開去後,徐墨回頭看向劉真:“劉大哥,那些人什麽來頭?”

“身形很快,我沒有追上他們。”

連劉真這樣的高手都追不上的人,來頭看來不簡單。

徐墨輕喃:“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故意制造混亂引走薛小少爺?宋先生和他們又是什麽關系?”他一邊輕道,一邊把思慮在心中翻來覆去理了好幾遍,這兩日他的人一直緊盯着宋先生,沒理由會漏過可疑的接觸。難道是很久以前就蓄謀好的?不可能,那麽大的亂子,前一天必定會通氣,若只是雇傭關系,沒理由會那麽相信這些人。

事到如今,只有去問過本人了。

“徐大人?”劉真見這位大人口中喃喃自語,試探性地喚了聲。

就見徐墨擡頭,道了句“我去找宋先生”,便把劉真留在了原地,一點不帶猶豫地疾步離開了。

劉真只得無奈地搖着頭,轉身看向了身邊那個比他矮上半截的少年。

少年是劉真在人群中救下的,當時劉真追上那個假官差的時候,發現他的同夥正提刀往這少年身上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劉真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抱起少年滾向了一邊。

假官差們看沒有得手,揮刀又朝兩人砍了過去。

劉真便和兩人動起手來。

短短幾招過後,兩人感覺到了這個對手的不簡單,再加上人群已經騷動開了,不敢再戀戰,“嗖嗖嗖”地竄沒影了。

劉真再欲追時,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身後的少年緊緊的拽着。

他回頭看到那雙如小動物般驚魂不定的眼神,瞬間收了繼續追的心,拉起少年的手,把他帶出了人群。

“叫什麽?”劉真問道。

“小六。”少年答,聲音無比清澈。

劉真打量了少年幾眼,他渾身髒兮兮的,頭發淩亂、臉上沾滿了灰灰的塵土,從頭到腳那一身衣服就沒個完整,不是這兒打個補丁就是那兒一個大窟窿。膝蓋處裂開一個大縫,還滲着紅色的血漬,估摸着是剛才被追殺時跌倒劃破的。

那些假官差為何要追殺這麽一個窮困潦倒的小孩?還是說真如徐墨所說,只是為了制造混亂?

“你認識那些人?”劉真又問。

少年搖搖頭。

忽然響起“咕嚕”一聲,少年摸了摸肚子,很不客氣地道:“我餓了。”

劉真“噗嗤”笑了出來,從腰袋裏掏出了一個小圓餅,道:“我這兒只有這個了,你先拿去點饑。”

少年一把抓過小圓餅,兩口就吞下了肚,又擡起他清澈的眸子看向劉真,就像只乞食的小貓。

劉真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等今晚的事解決了,再帶你吃好吃的去。”

少年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便粘在了劉真身邊,似乎怕他不兌現諾言、扔下自己。

可一個少年待在身邊嚴重影響他的速度,最後無奈下,劉真只得先找到慕菁,讓她照看下,那邊還有梁王府的侍衛在,個個身手都還不錯,應不至于有危險。

交代完之後,劉真便匆匆往河對岸奔去。徐墨走之前說是要去見宋先生,那只可能在那邊。

話分兩頭。

銀河北岸人心惶惶,銀河南岸則相對安穩不少。

有很多慌張的百姓擠到南岸來後,也都慢慢穩定了下來,總算能夠有秩序地走回家了。

徐墨走到舞臺後的小房間內,宋先生正在不緊不慢地擦拭着他的人偶,并且給他們穿上華麗的服飾。

聽見開門聲,他手中的人偶像是活了一般,忽的立了起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往徐墨那兒看去。

徐墨被那冰冷的視線刺了一下,迅速躲掉了人偶的注視,對人偶的主人道:“宋先生這是何意?”

人偶師放下手中的人偶,冷峻的目光落在徐墨身上:“徐大人所問何事?”

“薛家小少爺不見了,可是你所為?”

宋先生手一顫,手中的小棒磕了下桌面,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不是?徐墨心道。那又為何人所為?

他心中暗自松了口氣,不管如何,現如今只要先找到小少爺,就能阻止人偶師的複仇了。盡管這和他想好的劇本不同,但事已至此,已無他法。

“既然薛小少爺已被他人擄走,看來宋先生的計劃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徐墨是故意那麽說的,他希望能在宋先生臉上看到破綻,便能順着套出一些話,然而宋先生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慌張,依然是很從容地拿起桌上的少女人偶,用小梳子給她理着頭發。

徐墨內心“咯噔”了下,難道他知道?不可能,剛才那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那麽……

如月?也許從一切開始就只是如月一個人在執行着這個計劃,宋先生只是交代如月要在這一天動手罷了。

翠怡樓進進出出的客人,和如月接觸的話,徐墨的人也盯不過來。

徐墨的臉一沉,聲音冷了好幾分:“他們在哪?”

宋先生依然是自顧自地服侍着他的人偶,眼也不擡:“鄙人不知徐大人所言何事。”

還打算裝到底嗎?

徐墨掏出了那天從如月身上摸來的藥瓶,放到宋先生的手邊:“你可認識此物?”

宋先生瞟了眼藥瓶,整個人頓了下,嘴角滑過一絲詭異的笑容:“大人以為此藥只此一瓶?”

徐墨只感到自己胸口埋着一個□□,一燃随時都能爆,而眼前這個人偶師卻一點都不猶豫地點着那根引線。

握緊的雙拳正欲釋放時,忽聽外頭傳來一記尖銳的叫聲。

宋先生的臉上這才閃過一絲慌張。

徐墨急匆匆地跑出門外,只見幾道黑影閃過,沒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而離他幾步路的舞臺邊上,一個女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這時,劉真已經疾步趕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徐墨上前确認了下血泊中的女人,那是一張熟悉的臉,正是他們跟丢了的如月,已經沒有氣了。

“她怎麽會在這?”徐墨心道奇怪。

劉真走到徐墨身邊,懊惱道:“我遠遠看見那些黑影,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沒想到還是……”

“此非劉大哥之錯。”

徐墨檢查了下如月的傷口,一劍直刺進心髒,快、準、狠,非常老道。

“是之前那些人嗎?”徐墨擡頭問劉真。

劉真:“看身影像。”

“他們到底是為什麽?”

剛才還推測他們是如月找來的,這反過來卻把雇主給幹了?

“糟了!”徐墨驚道,立馬回頭進屋,那兒已經一個人都不在了。

調虎離山?

假意讓如月安排一切,實則卻借刀殺人,只為給自己創造逃脫的機會?

如月不過是他誘惑薛小少爺的一個手段,而這仇最後還是得由自己親手來報。對于這個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女人,決不能留活口。

那瓶催情的毒|藥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幌子,他壓根沒打算用那個來了結薛小少爺的生命。所以剛才看到那藥瓶的時候才會無動于衷。

那麽現在他會去哪裏找薛小少爺呢?

劉真見徐大人杵在原地,低着頭一動不動,頓時就有點不知所措。

他這靠一身武藝吃飯的,哪能想那麽多,一着急就開始圍着徐墨團團轉了起來,可又不好開口打擾他。

而陷入思考的徐墨根本就不會在意身邊發生了什麽事。他腦子裏只在反複思考着一個問題:宋先生去哪裏了?

“奇怪了,今天晚上沒有那首曲子了?”

徐墨眼睛一亮,慌忙道:“你說什麽?”

“就每晚都會有的那首……”劉真還以為他在問什麽曲子。

不料,徐墨一句話沒說,拔腿就跑。

“徐大人!”劉真立即追了上去。

離銀河兩條街的路上,最後幾個行人也都各回各家。

只留着奇亮無比的月光與一片空曠的巷道,相對無言。

巷道的盡頭是一條死路,兩個黑影伫立。其中一人踉跄了一步,跪倒在了地上。

随即空氣中散開了壓抑又詭異的笑聲,說笑聲,卻更接近于低嚎。

略帶沙啞的聲音如天性釋放般游走開去:“終于,終于等到這一天了!芷溪,終于為你殺了這個見異思遷的薄情漢了!我馬上去你那邊,等我……”

突然,一聲弦響,劃破長空。

人影舉刀的手停頓了一下,下一刻手中刀被一粒小石子精準地打落。

男子立即回頭張望。

巷道的入口處站着兩個人影,正是徐墨和劉真。

而見到兩人男子一點也不慌,反而很坦然地朝兩人走了過來。

那張臉從陰影中走出,沐在月光下,整個輪廓更加的犀利冷峻,原本就瘦削的面龐愈發顴骨分明。

不等徐墨開口,男子便伸出雙手:“帶我走吧。”

徐墨卻并沒有如他所願,只是淡淡開口道:“你回頭,看一下倒下的那個人。”

人偶師怔了下,還是依徐墨所言,走近地上那人,昏暗的光勉強可以讓他看清那張面容。卻沒想到在看清了那張臉後他不可節制地痛哭了起來。

“不……不可能……剛才明明……怎麽……會?”

男子的聲音已經沒有任何的調,上下游竄,紮在聽者耳中,毛骨悚然。

地上躺着的那個人,有着一張和已逝的鐘小姐一模一樣的臉。

那個早應該化作一具骷髅的人,又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宋先生已經不可理喻,他紅着眼,直撲向徐墨,如同一頭瘋狂的猛獸。

劉真反應很快地把徐墨護在了身後,擋住了宋先生的攻勢。

而就在宋先生的背後,一個自帶光暈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她一襲白衣、長發披肩,蒼白的臉上只有殷殷紅唇現出了那麽一點氣色,卻也是讓人窒息的精致。

那張面龐和地上的那人如出一轍,唯一不同之處便在于立着的女子雙眼處只是兩個黑窟窿,沒有眼窩、沒有瞳仁。而那窟窿卻給人洞悉一切的感覺。

白衣女子席地而坐,一張古琴就那麽出現在她盤坐的膝上。

她擡手落在琴弦上,樂聲悠悠響起。

這次卻不是《霓裳羽衣曲》,優雅婉轉的曲調奏出一曲相思之情。

沉甸甸的思念如一股無形的暖流緩緩注入人偶師的心間。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在彈琴。

方才的猛獸漸漸乖順下來,脫力般地跪坐在了地上。

明月把女子的影打到了人偶師的身側,他微側過頭,看着地上的人影,那影虛虛實實的,仿佛随時可能消失不見。

人偶師有些慌張,但他始終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只是探出手,來回撫摸着地上的影,如同撫摸着自己最心愛的人一般,從未有過的溫柔。

一曲終了,那影慢慢褪去。

人偶師着急地張着五指使勁抓着地面,可也阻止不了影的淡去。

他終于回頭,除了倒在地上的那具屍體,就只有他的少女人偶不知何時坐在了地上,兩眼閃過一點詭異的光芒,瞬即暗了下來。

兩行淚從人偶師的眼中落出,抽噎聲久久才靜了下來。

徐墨這才走到他面前,低下身輕道:“她回去了。”

人偶師擡頭看着徐墨,眼神中第一次注入了感情,卻是憂傷無比。他聲音哽咽,只輕“嗯”了聲。

“希望你能明白她的一番心意。”

“嗯。”人偶師看着懸在空中的那輪明月,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容,“讓她擔心了。”

徐墨見他情緒穩定了,才敢告訴他,薛小少爺并沒有死,衙門的人先找到了他,已經把他帶回薛府了。

沒想到男子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有時,一口氣梗在胸口,若不吐出,将無暇他顧,那原本能夠看清的事情也會被固執吞噬。

理順了那口氣,世界可以變得很輕。回頭再看周遭,就會覺得曾經的絕望是那麽可笑。

活在自己世界的人,永遠無法擁有海闊天空。

“不過,謀殺如月一事,還是得請你配合調查。”

此話一出,宋先生一臉茫然:“何意?”

“雇傭殺手,刺殺翠怡樓如月姑娘。你可認?”

宋先生驚惶失措,矢口否認:“什麽殺手?不是我。”

徐墨的臉沉了下來,他不像在說謊,可除了他還有誰?

正此時,慕菁慌慌張張從遠處跑來,人還未到,聲先到:“劉真!小六不見了!”

“不見了?”劉真一驚。莫非那些人的目标真的是那個才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

“小六?”徐墨皺了皺眉。

劉真匆忙解釋道:“一個孩子,我看到那幾個人要殺他,出手救下的。是我失策了,應該讓他跟在身邊的。”

“劉大哥莫慌,我們一起找找。”

說着,徐墨讓一隊人押送人偶師回衙門,今夜的事情還得讓他從頭交代,還有研制□□的事情,并且如月的事情還未了,更不可能當沒事人一樣的放他回去。同時,他讓劉真描述了下少年的模樣穿着,吩咐剩下的人分頭找人。

“書秋。”

徐墨正想邁步離開時,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回頭,就見沈衣站在身後。

徐墨拉着沈衣的前襟把他的耳朵拽到自己嘴邊,道:“多謝,抱歉。”

沈衣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攪得心頭一暖,感覺自己要被融化了,可他嘴上還是打着哈哈:“和我還客氣什麽?”

“你……”徐墨瞥了眼那邊還躺在地上的屍體,“把他送回去吧。”

“嗯,不過找人,有我在方便。”

徐墨沉思了會,道:“你先送他回去,然後再幫忙找人。我信你。”

沈衣眉開眼笑道:“既然徐大人都那麽說了,我定不辱使命。”

“趕緊。”徐墨催道。

那男人念着“是是是”,就扛着屍體沒影了。

原來徐墨一早的計劃便是中途讓沈衣找個屍體假扮薛小少爺,易容對他這個鬼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功夫?如此來引誘宋先生上當,正好給他一個出氣的機會。畢竟一個死人是無法再被殺死的。當然,找屍體這個想法是沈衣提出的,徐墨其實一直很抵觸他借屍還魂,他心裏總是覺得這方法很危險。

沒想到半途一堆殺手橫生事端,楞是把徐墨開始的計劃給打亂了。

要是讓宋先生先找到走散的薛小少爺,那這大錯鑄成,徐墨都難辭其咎。

幸好,趙乾的人先一步找到了薛小少爺,并且把他護送回府。

接下來,便是按照計劃行事。很容易就騙來了宋先生,便有了巷道中的那一幕。

徐墨之前還以為那些殺手是宋先生故意布下的,可如今看來,可能并非如此。

那麽不管是殺手引發的混亂,還是如月被殺,這對于宋先生來說都是意外,那可能也是他那麽輕易就上了沈衣鈎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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