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民國卷09

大老板站在昏暗裏，只半身光亮，瞧着顧卿之，驟然失笑，他說：“小清安來找我，是要爬牆啊。”

顧卿之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張牙舞爪的，配上清安那張青澀又嫩又漂亮的臉，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覺得思及當真眼瞎，這人到底哪一點像自家判官大人，憑一句床笫稱呼，還是那斜睨嫌棄人的模樣，再看分明一股子俗氣、風塵味。

霍衍很惱火，越看顧卿之越惱火。腳下一邁，整個人擋住了顧卿之瞪着大老板的視線。

顧卿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霍衍，心情就很好，嘿嘿嘿地傻笑個不停。

霍衍嫌棄：“蠢貨。”

顧卿之忙不疊點頭，表示要避開閻王監視的意圖他完全接收到了，至于蠢貨不蠢貨的，這絕對是接頭暗號，沒得跑。點完了頭，小心試探地問說：“大人？”

霍衍面無表情看人。

大老板個不嫌事大的，倒是不擺譜了，嘴上接得快：“嗯？”

于是霍衍臉色再黑三分。顧卿之欲哭無淚，探頭再瞪大老板，回你的書房跟你的光溜溜少年玩耍去吧，在這湊什麽熱鬧。霍衍幹脆直接動手，揪上衣領直接拖走。

一路暢行出門。

大老板的宅子在巷弄裏，雖然來往街坊不多，但也有，顧卿之覺得臉上發燒，踉跄着跑了兩步，對上霍衍目光說：“大……少帥，我能走。”

霍衍松手。

顧卿之一時不察，差點被自己絆住摔趴下，當下表演了下手腳靈活，愣是拐過來，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了。

霍衍退開一步，遠遠看着他，明明沒什麽神情，偏偏有種衆生皆塵埃的味道。

顧卿之仰頭看着霍衍，明明之前楚淮進門說了那一通話後，他很想找崔命說說，探讨下雇傭協議什麽的，真這麽面對面了，他反倒想起上一個執念世界，崔命罵他的話，他說，顧卿之，別他媽占着茅坑不拉屎。這會兒在耳邊一直響着，振聾發聩。

“說。”霍衍簡單明了，等人開口求助。

顧卿之搖頭，笑嘻嘻的：“少帥不打仗啊？歐洲那邊打起來了，舉國上下看着霍家呢，霍家就沒什麽行動？”

霍衍有些意外，不過面上平靜。龍鳳戲班的動靜他一直派人盯着，楚淮找了顧卿之那段說辭一字不落地都到了他手上，加上得到消息說顧卿之火急火燎地往大老板這邊跑。顧卿之這個蠢貨把大老板當真自己，他是知道的，故意也不點破，想看看這個蠢貨到底什麽時候發現不是。所以他以為自己身份被戳破，顧卿之絕對是求助，誰知道顧卿之竟然扯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列強虎視眈眈，一旦戰争起，華夏絕不能偏安一隅。”霍衍說，“不過膽敢妄動華夏一草一木，華夏軍人也不是吃素的。”

顧卿之嘿嘿地笑，覺得這樣的判官大人真是好看。可惜了，穿軍裝用的不是崔命的皮相。

“少帥當把這話也一起登報，這樣報紙上的罵戰起碼能消停些。”

霍衍哼了聲，顯然是與我何幹的意思。

顧卿之說：“那少帥不去打仗了？還是等列強來動草木，再出兵？”

“打仗自有霍大帥。”

霍衍皺眉，不懂顧卿之忽然對打仗這麽關心做什麽。

顧卿之點頭：“也是。”

判官大人畢竟是判官，算位列仙班？要是領兵作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一不小心幹掉了所有歐洲列強，這世界平衡被打破了，可怎麽辦才好。

還沒想好說點什麽，就見明猴一溜小跑地過來，見着顧卿之蹦跳着跟猴似地就四肢亂舞上，跑近了，才瞧見站得遠的霍衍，忙點頭哈腰：“少帥。”

霍衍看了他一眼，也就“施恩”了。

明猴蹲下.身，張嘴想說話，又仰頭看了下霍衍，仿佛身上長虱子動個不停，就是沒一句話。

顧卿之說：“明師兄有事？”

明猴撓了撓頭說：“是，班主找呢。楚淮不是要排新戲，說要叫上全部師兄弟們聚上一聚，給安排安排，最好能都上臺。這不一聚，就你沒在。班主鞋都脫好了，就等着揍你。”

顧卿之一聽唱戲就緊張：“我最近嗓子不好，班主也知道，怎麽排戲還把我也排上了？何況一出戲，戲班裏師兄弟多，經常有沒上的也不在少數，少我一個就少我一個呗。”

明猴盯着顧卿之笑：“楚淮這是師父提攜徒弟呢，特意問了你。”

顧卿之撇撇嘴，也是，這楚淮在，又恰逢自己說嗓子不好唱不了，那還不一直過來撩撥。

“而且楚淮說了，你嗓子再不好，架不住少帥愛聽你的戲。光少帥打賞的那錢，夠戲班子唱好幾場。”

明猴對楚淮的鄙夷那是□□裸的毫不遮掩，正好當着霍衍的面說道說道，“反正他這是當初自己不要了，聽說大老板家財萬貫非要跟着走。如今大老板敗落了，少帥又在這不說長安城，在咱民國都是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楚淮可不要使勁扒上。”

顧卿之看了眼霍衍，人還是那麽站着，身板筆挺得好像标杆。忽然強烈覺得要是被楚淮扒上，那真是大煞風景。一咕嚕爬起來，拍拍屁股：“走，回戲班。”

明猴起身，哈腰點頭問霍衍：“少帥要去聽戲麽？”

霍衍當先邁步。

顧卿之颠颠地跟上，有判官大人跟着，底氣足足的。明猴覺得之前追着大老板跑的顧卿之簡直就跟做夢似地，這一睜眼，人好好地跟着少帥跑呢。

龍鳳戲班。

院子裏師兄弟們來得齊整，兩張巨大圓桌，班主坐在首位，楚淮在他左邊坐了，右邊空了，師兄弟們圍成圈正襟危坐，菜估計是上了有一會兒，反正沒什麽熱乎氣，但誰都沒動筷子。

霍衍、顧卿之和明猴一進門就引來全部目光。霍衍先進的，顧卿之探頭就見班主張嘴正待罵出來的話硬生生卡着了，嘴巴空張着，面色扭曲，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說：“少帥怎麽這會兒過來，快來來，我們正吃席面，少帥來了真是……真是給我們龍鳳戲班添光彩，快上座、快上座。”

霍衍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了，眼睛直接盯着顧卿之，于是班主要在右邊空着位置要落下的屁股尴尬撅着。他輕咳一聲，直起腰來，正經招手：“小安子過來陪陪少帥。”

顧卿之哎了一聲，應得那叫一個歡快，擱清朝，那活脫脫一個太監。

班主空站着，兩桌人都看着楚淮，雖說龍鳳戲班裏楚淮是個最大的角兒，但班主畢竟頂在上頭，這位置安排一定是要講究的。楚淮一直笑眯眯的，顧卿之和霍衍出現都沒他變了臉色，對上大家的視線像是恍然一般，施施然起身說：“班主來坐這邊。”

班主滿意點頭。肚子裏思量，畢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止戲唱得好，這做人方面也夠，不像小安子，那就是靠着如今少帥喜歡，等這股喜歡勁頭過去，那還是要楚淮撐着戲班，指望不上小安子。

落座，沖着霍衍笑說：“少帥，楚淮編了個新戲，關于華夏軍人的，您幫着看看。這說到軍人沒人比您熟，這戲呢，您也是個中好手，您可一定要留下幫着看看。”

霍衍掃了眼楚淮。

楚淮笑着端了酒壺，提溜這倒滿一杯，沖着人舉了舉說：“霍衍都是少帥了，我也沒祝賀過，這杯酒就敬你，恭喜。”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這般總是笑顏溫柔的一個人，喝起酒來倒是豪邁。他翻手将酒杯當空倒過來，滴酒沒流，于是又滿了一杯遞給霍衍說，“這杯敬你，多謝你照顧我徒弟。”

然後又是仰頭一飲而盡。

霍衍從頭到尾看着，沒點頭也沒制止，有種随楚淮高興的意思。

可顧卿之不高興了，什麽叫謝你照顧我徒弟啊，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別扭呢，敢情霍衍來聽戲，這會兒還領着自己都是你楚淮的功勞，合着沒我什麽事呗。目光盯着兩杯酒下肚，面色嫣紅的楚淮，怎麽看怎麽媚，跟山上會勾人的狐貍似地。當即嚯地起身，從隔壁桌撈了酒壺過來，被那桌的一個師兄按住了手，擔憂地看過來。顧卿之沖他笑了笑搖頭示意沒事，堅決拿走了酒壺，揀起自己面前酒杯倒滿，遞到楚淮面前說：“師父，這杯我敬你，多謝師父從前照顧霍衍。”

明猴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話夠損的。

師兄弟們都憋着，要笑不笑的，幾個跟楚淮關系實在好的，臉色都很難看，隐忍着沒發作，要不是霍衍在，估計掀桌都是事小的。

霍衍似笑非笑地看向顧卿之。偏偏顧卿之就是吃了豹子膽了，梗着脖子，酒杯舉得穩穩的，目不斜視，直愣愣盯着楚淮，然後仰脖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