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周安靜得很,門客沒有再說話,槐實從杯盞輕碰的聲音裏聽出了門客的胸有成竹。

槐實也不知在想什麽,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說出“我信王爺”或者“我什麽都不要”這樣的話來,腦子裏亂哄哄的,像是後廚的竈膛裏樹枝和木柴被火烤的噼裏啪啦的響聲。

幾年前他還是個後廚人人欺打的瞎子,現在搖身一變,已經成了王爺的掣肘,成了別人眼裏鎮南王的枕邊人。

王爺給了他榮華富貴,但槐實突然不知道這些于他有什麽意義。

小瞎子前十九年的人生裏,一直覺得有錢有閑就是神仙日子,有人服侍穿衣吃飯就是皇帝日子。可當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又在想,是不是得做些什麽才有意義,所以他學寫字。可他畢竟眼盲,且天資并不算聰穎,再努力也只是會寫能寫罷了。

他試着把心思放在王爺身上,但王爺總是推開他,總是忽冷忽熱,槐實實在搞不清楚。

這世上無盡的人與事裏,都與槐實無關,只有王爺能讓槐實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被需要,他想,他沒有其他選擇了。

“我是不會幫什麽崔丞相的,”槐實淡淡地笑了笑,說:“我是王爺的人。”

瓷杯落地,四分五裂,發出尖銳的破裂聲,膝彎被人狠狠一踢,槐實往前倒下,膝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門客踩在他後背上,硬底靴子硌在肩胛骨上,槐實忍不住喊疼,門客威脅道:“瞎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槐實的臉貼着冰涼的地,突然聽見有腳步聲。

他費力分辨了一下,那腳步聲卻在門口停住。

是王爺的腳步聲。

槐實的耳朵總是比常人機敏些,再加上他對王爺的腳步聲有着莫名的執念,所以不管有多少人經過他的面前,他都能從中認出王爺。

他确定是王爺,不知怎麽的,他就是很确定。

可王爺……為什麽還不進來?

“瞎子,最後一次機會,你若還是不依,就別怪丞相不客氣。”

門客踩着他的肩胛骨往地上按,槐實的脖子梗着,下颌骨磕在磚板上酸楚不堪,他想:王爺怎麽還不進來救他?

“你只要聽從丞相的安排,繼續待在鎮南王身邊,你一個瞎子,丞相也不會為難你,但你若是不答應,就別想活着出這個門。”

槐實望着門口,那裏一點動靜都沒有,他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剛剛出了幻聽。

門客扯着槐實的頭發,“瞎子,我沒時間再跟你耗——”

槐實想,他一定是幻聽了,王爺如果來了,怎麽可能不沖進來救他呢?

他大喊:“你殺了我吧,我不會背叛王爺的!”

帶着點視死如歸的沖動,槐實突然覺得他的存在有了點意義。

門客怒目圓睜地看着槐實,一巴掌扇過去,剛要動手,外面突然一陣嘈雜,接着門被一腳踹開,門口一人負手而立,昂藏七尺,通身的華貴,門客定睛一看,吓得魂不附體,正是鎮南王。

之後發生的事情槐實都沒有印象了,他只隐隐記得門客求饒磕頭的聲音,還有王爺把他抱在懷裏,說:“不怕”。

王爺從來不曾那般溫柔,可槐實卻覺得心口直發冷。

槐實再醒來,已經回到了王府,他躺在王爺的大床上,枕上有熟悉的淡香。王爺大概坐在床邊,看他動了一下,立馬握住他的手,喚他:“槐實——”

槐實想要坐起來,手肘一撐,連着扯到了肩頸的痛處,他這些年嬌生慣養,養出一身細皮嫩肉,哪裏吃過這樣的苦,王爺看到槐實疼得臉都皺在一起,提醒他:“已經上過藥了,很快就會好,你不要亂動。”

王爺的手伸過去碰他,剛碰到槐實的衣袖,槐實就猛地轉身避開。

“槐實?”

槐實躺回床上,胳膊擋着臉不說話。

“怎麽了?還有哪裏疼嗎?”

王爺去拽槐實的袖子,槐實攢着力氣不動,王爺和他僵持得不耐煩了,剛要使勁,卻發現槐實在哭,他在微微的顫抖,王爺聽見槐實細細的抽泣聲。

王爺一下子慌了,取了手帕問他怎麽了。

槐實放下胳膊,滿臉是淚,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前方,他哭着問:“如果我沒有說我不會背叛王爺,王爺你還會救我嗎?”

王爺頓住,眼神變得諱莫如深。

“我的忠誠,比我的命更重要,是嗎?”

王爺沉默地用手帕揩去槐實臉上的淚,緩緩開口:“崔丞相意圖反叛,本王又拒絕了他女兒的婚約,我怕他有什麽陷阱,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這牽扯到朝廷社稷——”

“我聽不懂,也不想聽!”

“槐實你要乖——”

槐實又打斷了王爺,大聲地問:“我只想知道在王爺心裏,我算什麽?”

王爺安靜了好久,久到槐實不抱期望了,王爺又說:“槐實,本王不會再讓你陷入今天這樣的危險了。”

槐實不管王爺的話裏有話,只追問:“我算什麽?”

王爺還是沉默,沉默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網,把他們兩人罩起來,只能聽到彼此愈發急促的呼吸聲,讓槐實喘不過氣來。

“這很難嗎?我都能明白的事情,為什麽王爺總是不明白?”槐實把臉埋在被子裏,哭的肩頭一聳一聳,王爺去抱他,槐實卻說疼,不讓王爺碰,“我只要王爺一句話,王爺不給,那就算了。”

王爺滿心為難,那句話堵在嗓子眼,他不敢再看槐實,再看一眼,他就要說出口。

“槐實,本王知道你想要什麽,等這場風波過後,本王會給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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