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拔(一)

許暮洲在想,自己究竟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剛剛昏天黑地地加完了一周的班,死狗一樣的晃出辦公樓,爬上回家的末班公交車,穿過前排零星的人群,在倒數第二排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十三,屏幕上的彈窗發出無聲卻尖銳的警告,他困得眼皮打架,也懶得從包裏翻出充電寶,機械地翻了翻微博和朋友圈,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按滅手機屏幕,下一秒就靠在窗上失去了意識。

但現在,他卻意識清醒地身處一座現代感極強的高鐵站中,站臺邊高高吊起的大功率射燈将大半個站臺映得亮如白晝,半空中的LED屏幕上滾動着鮮紅的大字。

LED屏幕似乎出現了什麽數據錯誤,站臺名變成了一堆亂碼,只有一行車輛編號和上車時間幸免于難。

【D3769,距發車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

許暮洲頭痛欲裂,他攥緊了身上的背包帶,捂着額頭靠在冰涼的立柱上緩了一會兒。他整個人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原本的自己,另一半被外力硬生生塞進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記憶。

在他那段莫名其妙出現的記憶之中,這裏是一場全新的游戲場地,而他已經無數次參加過這類游戲,這些游戲內容不盡相同,但只有想辦法達成游戲任務目标才能脫離這個場景。而在完成目标之餘如何活下來,則是每場游戲之中,完成游戲目标的唯一路徑。

但這段記憶粗制濫造到簡直可以稱為敷衍的地步,沒有前因後果不說,甚至許暮洲在認真回想時,連認知中所謂“曾經經歷過”的各類游戲的相應記憶都沒有。

這段記憶就像是那些劣質的CG游戲中的設定對話,只是一股腦将游戲的認知塞到他的腦子中,甚至壓根沒奢望取信于他。

這像是一場邏輯無法自洽的荒誕夢境,但許暮洲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發現他依舊能感覺到疼痛。除此之外,他頭腦也尚且算得上冷靜,在回憶自己原有的記憶和思考時的思路也依舊清晰。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周遭的一切都在告訴許暮洲,這裏是一個虛拟的,非現實的奇異環境,但他的大腦反饋的指令卻在告訴他,他的意識和思路都是清醒的。

許暮洲閉了閉眼,用拇指按揉着太陽穴,促使那陣頭痛快些過去。

頭痛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減緩,許暮洲緩過了一口氣,才倒出功夫來觀察一下自己周圍的情況。

他睜開眼,才發現面前不遠處的站臺下停着一輛長長的列車,車身上還濺着泥點子,每節車廂門邊的LED屏幕滾動着車輛編號的天氣溫度訊息,看起來與普通的列車別無二致。

高鐵以八節車廂為一輛标準,但面前這輛似乎是一輛長途高鐵,兩輛列車連接在一起,中間并不互通。

許暮洲從立柱後站起身,這裏不只有他一個人,長長的站臺上零星地散布着人群,這些人大多站在車廂的車門附近,與平常的旅客相差無幾。許暮洲以車廂前站定的人群為基數,大略數了一下,才發現這裏少說有百八十個人。大多數人都是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只有零星幾堆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

光從這場景來說,看起來與平日的站臺并沒有什麽兩樣。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許暮洲并沒有感覺十分恐慌或不安。

熟悉的場景和腦子裏那段違和的記憶共同撫平了他應有的焦躁感,許暮洲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人群,才發現他似乎有地方與旁人不太一樣。

離他大概兩個車廂之外正有一個身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在破口大罵,那男人說話帶着濃濃的異地口音,許暮洲聽不太細致,只能聽出一個大概,似乎是在叫嚷着趕緊放他離開,不然就要報警處理。

他的情緒十分激動,身邊兩個勸架的小姑娘被他不管不顧的甩開,差點摔到站臺裏頭去。

這很奇怪,許暮洲想。他自己分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腦子裏那些硬塞的記憶雖然不怎麽好用,也好歹勉強能為他拼湊一下現在的處境,令他不至于像個傻子一樣手足無措。

但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待遇。

——在場的衆人是有差異的。

這個認知令許暮洲突然謹慎起來。

他原本醒神的地方在靠近列車前方的立柱後頭,燈光灑下的陰影能很好地将他掩藏在黑暗中。他右手邊約莫十幾米處就是高鐵站的鐵軌出口,外面黑沉沉的,只有幾點只能起到點綴作用的燈光。

他離車頭很近,許暮洲沉思了一會兒,從藏身的立柱後頭走了出去。

方才立柱遮擋了他大概一多半的視線,直到走了出來,許暮洲才發現,離他較遠的每節車廂外少說也有十個人上下,但他身處的地方周圍卻只寥寥站了幾人。

他面前的車廂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背對着他,穿着一身黑皮夾克,頭發理得很短,身上背着個與裝扮格格不入的單肩休閑包。

如果将車廂算作分類标準的話,那麽這男人應該是唯一與許暮洲分在同一組的人。

許暮洲的視線下移,落在車門下方的一行藍色小字上。

一等座。

許暮洲一怔,随即下意識看向側身目之所及的幾節車廂,他的視線逐一掃過車廂底縫,才發現他所站的地方似乎是前八節車廂中唯一一節一等座。

這似乎從側面證明了,在場的衆人之間确實存在差異。

從許暮洲醒來開始,這個場景就似乎一直在提醒他,這是一個真實與違和交錯的世界,而經得起推敲的細節通常藏匿着信息。

許暮洲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如果将自己那段詭異的認知記憶拿出來作為對比标準,将現在的一切定義為“游戲”的話,那麽那些明顯的違和感則應該是普通游戲中那些自我限定的框架,為了将玩家限定在一個相對正确的主線中,來引導玩家盡可能不走彎路地達成最終結局。

但這又成為了“違和”的一部分。在許暮洲對游戲的限定認知裏,這場游戲非常危險,起碼存在會傷及性命的危機。那麽假如這場游戲的最終目标是為了抹殺玩家,這種能令他明顯規避危險的潛意識,本質上就會與游戲的最終目的相悖。

許暮洲皺了皺眉。他不清楚這種特殊是好是壞,他現在仿佛拿着一本粗陋的內測攻略在進行游戲,究竟這是一種優待,還是一種随時會被修正的Bug,許暮洲不得而知。

但他冷眼旁觀着不遠處那個歇斯底裏的男人從憤怒到恐慌之後,已經不覺得現在的處境有多麽令人難以接受了,起碼他的思維依舊冷靜,也不必像那些人一樣花費時間來接受一個全新的理念。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麽他遲早會醒的。

但如果這确實是一場荒誕的離奇游戲,那他現在才開始慌亂也已經晚了。

許暮洲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擡腳往車門邊走去。從現有的情況來看,與他站在同一列車廂前的男人應該是與他最為相像的人,他想要獲取更多的信息,就有必要賭一把。

但他還未來得及近前,忽然覺得身後傳來一股與他相悖的力道,許暮洲猝不及防地轉過身,才發現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小姑娘正攥着他的背包帶子,白着臉望着他,對方嘴唇動了動,嗫嚅地看着他。

這女孩原本站在他隔壁的那節車廂前,她背了個小黃鴨的斜挎包,許暮洲匆匆掃過一眼,還有印象。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對方,冷聲問:“有什麽事?”

女孩的眼神極快地在不遠處的男人背影上掃了一圈,猶豫着小聲問他:“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許暮洲輕輕擰了眉,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答案:“……我不知道。”

“你別誤會。”女孩顯然心思細膩又敏感,她連忙沖許暮洲擺了擺手:“我不是來套你的話,我就是……我原本是在家裏的,但是一覺醒來就在這裏了。手機也沒有信號,只剩下這個陌生的包。”

女孩不說,許暮洲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裏的所有人身上都帶着形态各異的背包。

見許暮洲不說話,女孩縮了縮脖子,硬着頭皮接着說:“我最開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後來才發現不是……我在想這是不是一場随機的真人秀,就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做一個場景用來騙人,測試人的臨場反應……”

她越說越底氣不足。

許暮洲平靜地望着她,這些人不像他自己一樣擁有初期的大環境認知,會下意識的用自己熟悉的世界觀來進行推導屬實正常。

頭頂的大燈忽然閃爍兩下,廣播裏發出滋滋的試麥聲,許暮洲聞聲擡頭,發現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張透明的淺綠色屏幕。

“各位旅客,列車已經進入站臺,請乘坐D3769次列車的旅客進站乘車。”

許暮洲看了一眼頭頂屏幕上的信息,發覺離上一次他擡頭時,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離開車時間還有三十分鐘——這是大型始發站的檢票時間。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随着廣播聲落下,原本懸在衆人頭上的LED屏幕也閃爍兩下,鮮紅的車輛編號變為綠色,原本亂碼的後綴變成了正在檢票。

與此同時,許暮洲面前的淺綠色屏幕也緩慢的浮現出了一行小字。

【游戲目标:請乘坐高鐵到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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