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實習(五)

是英語老師?

不等許暮洲細想,學校裏忽然又響起一陣刺耳的響鈴聲,聽起來與上課鈴相似,但又不太一樣。

“是下課鈴。”嚴岑說:“離上一次打鈴正好四十五分鐘。”

嚴岑的語氣十分篤定,許暮洲奇怪地問:“你戴手表了?”

“沒有。”嚴岑說:“我一直在心裏數着。”

這是什麽逆天的非人類技能,許暮洲震驚地想,合着清理系統的工作人員都這麽能幹,那要他一個實習生來這幹什麽。

下課鈴聲只響三十秒,許暮洲生怕又出什麽變故,匆匆将那盒磁帶往運動服的內袋裏一塞,才警惕地彎腰躬身躲在講臺後頭。

但随着鈴聲的消失,一直徘徊在走廊裏的腳步聲也忽然消失了,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嚴岑從講臺上站起身往門口走,許暮洲忽然注意到,他的腳步聲非常輕,明明每一步都踩在了實地上,但在這麽安靜的教室裏,如果不仔細聽的話,也聽不見他鞋底摩擦水泥地的細微聲響。

許暮洲沒敢貿然出去,他将嚴岑那枚會發光的小珠子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從講臺後頭探出半個身子。

嚴岑緩慢且小心地将門把手上拴着的木棍拿掉,将那扇吱嘎作響的木門稍稍拉開一條縫隙往外看了看,回頭沖許暮洲搖了搖頭。

“沒在了。”他說。

許暮洲小小地松了口氣,若非必要,他确實也不想跟對方正面沖突,武力差距先不說,對方光憑那張臉就能刷掉他三分之一血條。

走廊裏安靜片刻後,忽然響起略顯沉重的雜亂腳步聲,聽起來不止一個人,似乎是剛才上課時走散的其他玩家。

嚴岑的手已經握上了門把,他轉過頭來看向許暮洲,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我覺得不行,最好不要跟他們彙合。”許暮洲搖搖頭:“你沒看到他們的任務目标嗎,他們的任務目标是要殺了NPC,我們的工作是解決她的執念,這明顯是有一定沖突的。”

“那你想呢?”嚴岑耐心地問。

“跟他們分開行動,他們去他們的逃生游戲,我們找我們的線索完成任務。”許暮洲說:“我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沒有殺死NPC的限制,相反,留在教室裏尋找線索反而會對我們更加有利。”

他說得條理分明,看似沒有一絲疏漏。

“但你沒想到一件事嗎。”嚴岑提醒他:“你想跟他們分頭行動,那他們呢。”

“當然是——”

許暮洲的聲音忽然停止,他看向嚴岑,對方黑沉沉的眸子裏沒有波動,像是早已經想到了更深一層。

直到現在,許暮洲才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他太拿這裏當成一個游戲了。他将其他人當成游戲玩家,把自己當成一個修正游戲的工作人員,所以在潛意識裏,他一直是将自己與其他人分開看待的。

但其他人絕不會這麽想。

那些在生死游戲裏摸爬滾打起來的玩家,他們的敏銳度絕對不可小觑。甚至早在最開始進入游戲時,杜晴晴就已經發現了這次游戲存在着一定的特殊性。

那如果他和嚴岑被人認為是這種“特殊性”的源頭呢。

許暮洲不必像大多數人一樣為了生死而拼盡全力,所以導致他的危機感并不像其他人那樣緊繃。許暮洲自己或許感覺不出來,但嚴岑冷眼看着,卻覺得這個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久而久之必定會被人看出破綻。

許暮洲後背忽然起了一層冷汗,這場游戲給他上了一課——他不必防着面前的鬼,卻要小心背後的人。

“還有一點,我希望你明白。”嚴岑說:“你最好不要把現在的一切當做游戲。”

許暮洲一愣。

“因為‘清理系統’所面對的所有任務目标,都是真實,或曾經真實的。我們到達适當的時間點,并加以解決問題。”嚴岑說:“你在思考的時候要清楚,這并不完全是一個生成世界,你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所以上課要待在教室裏,下課才能自由活動……這不是游戲的預設置,而是真實世界中應有邏輯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面前的這座學校,還有外頭那位披頭散發還不忘維持學校秩序的敬業教師,以及未來或過去已經發生的所有事,都是真真切切曾經發生過的。

許暮洲先前有這種覺悟,但直到嚴岑在這種情況下攤開來講,許暮洲才心神一顫,終于從先前那種漫長的朦胧中清醒過來。

“打下課鈴多久了?”許暮洲忽然問。

“三分二十秒。”嚴岑說。

下一秒,許暮洲自己伸手拉開了那扇門,門外的其他玩家已經從另外一頭的走廊走了過來,杜晴晴的手電筒上蒙了一層外套,光從針織的縫隙裏透出來,将原本锃亮的手電筒光攏成了一個只能照亮半米不到的夜燈。

許暮洲剛一出門,便正好迎面對上了剩下的幾個玩家。人都齊全,也沒見誰少胳膊少腿,杜晴晴拿着手電筒走在最前面,見許暮洲從教室中出來便停下了腳步,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站定不動了。

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站在人群最後,他擡頭看了許暮洲一眼。他的眼鏡在唯一的光源下折出了一丁點細碎的光,他瞳孔顏色很深,看人的時候略微低下頭,從眼睑上方盯着人瞅,平時不覺得怎麽,在這種情境下怎麽看怎麽瘆得慌。

他知道自己已經露出了太多的破綻——甚至在下課鈴響後,在教室裏耽擱的三分二十秒都顯得格外可疑。許暮洲實在猜不到這些玩家究竟是怎麽進行游戲的,或者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成文的規定,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混入其中,成為他們的一員。

許暮洲的手心驟然起了一層冷汗。

對面的玩家似乎對他有了防備,但又似乎沒有。但許暮洲向來不願意冒險,他的大腦飛速轉動着,試圖從他能理解的認知範圍內找到些能有的線索。

嚴岑從屋中走出來,他有意無意地站在許暮洲身邊,在黑暗中擡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恐懼,怨恨,嫉妒。

許暮洲忽然上前一步,他看也沒看站在前頭的杜晴晴,又伸手撥開了擋路的林向,指着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大罵道:“我**大爺,游戲才剛開始你就陰自己人!”

他手勁很大,一副氣壞了的模樣,林向被他差點推了個跟頭,踉跄着扶着牆站穩了。

中年男人見他突然發難驚疑不定,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許暮洲,你你你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

“怎麽,害怕了?”許暮洲依舊氣勢洶洶,他沖着男人冷笑道:“你剛才把NPC往我這邊引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害怕呢,現在發現我沒死成,現在心虛了?”

許暮洲咄咄逼人,絲毫沒有給中年男人回話的機會,他不管不顧地往前逼近,看着就像是占了天大的理。

站在光源外的嚴岑輕輕勾起了唇角。

不錯,很聰明,他想。

不管許暮洲再怎麽細致善于推理,他也不可能跟那些真正經歷過審判游戲的玩家完全一樣,所以他選了一種新方法。

黑暗會剝奪人的視覺,令人失去獲取多數信息的能力,許暮洲先發制人,從“聽覺”上占盡了先機。

當時危險發生的情況來得太快,但嚴岑還記得那中年男人确實是在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所以他才确認那些玩家或多或少是有着保命手段的。但沒想到,許暮洲只聽他說了一句,竟然也想到了這層。

危機意識中的本能并不能算作嚴格的記憶,是可以被篡改和自我懷疑的。許暮洲又上來劈頭蓋臉一頓亂罵,甚至罵得理直氣壯,罵得言辭鑿鑿。

所以嚴岑想,恐怕那中年男人自己也在犯嘀咕。

那中年男人消失的太過快速,所以導致他并不會看到大堂發生的後續情況。許暮洲挑他下手,或許也有這麽一層考量在。

很聰明,反應也很快,嚴岑想。雖然人是麻煩了一些,但似乎應該很實用。

中年男人确實被許暮洲罵蒙了,一時間竟也沒想到反駁的話。

杜晴晴的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不動聲色地與林向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和起了稀泥。

“事情發生的太急了,又是天黑,興許是誤會呢。”杜晴晴說:“游戲才剛開始,咱們這次本來人數就少,千萬別內讧。”

許暮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嚴岑攔住了。

“行了。”嚴岑看似攬着他的肩膀阻止他向前,實則将他半個身子都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

“還有幾分鐘就上課了。”嚴岑說:“我們時間不多。”

“你們也發現了?”杜晴晴說。

許暮洲還在兢兢業業的扮演餘怒未消的受害者,嚴岑攬着他的肩膀将人往身邊帶了帶,離那個穿着校服的男生遠了一些。

“對。”嚴岑點點頭:“上課鈴響了之後,一定要在躲在教室裏才不會被NPC攻擊,那NPC速度太快,你們也發現了,憑人力絕不可能逃脫。”

“那你們是怎麽跑的!”中年男人終于回過了神,叫嚣着罵道:“說不準你們現在已經被同化了!”

許暮洲頓時不依不饒起來:“你放屁,你這麽個跑步都喘的玩意都能溜,憑什麽大爺我不行。”

見他們二人又要打起來,林向連忙**倆人之中,忙着安撫那中年男人去了。

“廢話少說。”嚴岑從兜裏摸出一張紙片遞給杜晴晴:“我們在教室裏發現了這個。”

那張紙片又薄又破,像是随時會碎開,杜晴晴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看了看,發現上頭寫了一行字。

“新生,蛻變,最終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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