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實習(八)

這間教室的布局與上一間教室都沒什麽兩樣,屋裏擺了三排舊桌椅,桌面上的清漆都在年久使用中褪得幹幹淨淨,桌面上被鉛筆和小刀畫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劃痕,有幾張桌椅甚至還缺了螺絲斷了腳,搖搖欲墜地勉強立在地上,一碰來回亂晃。

許暮洲已經不會被這些零碎的細節吸引注意力了,他心中原本的線索樹狀圖被全部推翻,取而代之的只有兩個字。

——孫茜。

對于許暮洲來說,如果找到她的執念,清除她的怨恨才是最終目标的話,那麽只有去問“孫茜”本人,才是打通游戲的最好方式。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許暮洲反而豁然開朗,他從焦慮煩躁的感情中抽離出來,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這間教室的窗外就是那片寬闊的操場,許暮洲走到一扇有破損的窗前,從破口處伸出兩根手指,按住玻璃輕輕一掰。

被風雨侵蝕過的木頭窗框比玻璃還要脆弱,許暮洲不但掰下了一塊玻璃,還帶下了小半塊窗框。

窗戶上蒙着一層附着在玻璃上的油灰,許暮洲抹了兩把發現擦不幹淨,幹脆放棄了,他彎下腰從破口處往外看了看,發覺原本操場上紛紛揚揚的柳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住了。

看起來是只有人在操場時才會觸發的被動機制。

許暮洲将碎玻璃片從破損的玻璃中丢了出去,在确定了教室窗戶是可被破壞的之後,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來看向嚴岑。

嚴岑早在許暮洲一本正經的叫他嚴哥的時候,心裏那只警鈴就開始瘋狂作響,他警惕地挑了挑眉,哼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嗯?”

“剛才在走廊裏交手的時候,你對孫茜現在的情況有預估嗎?”許暮洲委婉地問:“比如說,武力值啊,敏捷度啊之類的。”

他看起來十分誠懇,然而在嚴岑眼裏,不懷好意的小狐貍尾巴都要搖晃着翹到天上去了。

“很強。”嚴岑客觀地說:“武力比速度還要可怕。”

“你能跟她持平嗎?”許暮洲再接再厲地問。

“十分鐘之內可以。”嚴岑說:“再長就不好說了。”

“夠了,勞煩你到隔壁那間教室去開個燈試試看。”許暮洲彎起眼睛,真誠地笑道:“我想試試看,開燈是一個輔助條件還是一個直接觸發條件。”

他還真敢開口,嚴岑想。

在上課鈴響後的二十分鐘,孫茜已經在沒有任何觸發機制的情況從二樓走了下來,現在腳步聲還回蕩在一樓空曠的走廊裏。

尖細的鞋跟在瓷磚上敲出的聲音又穩又尖,像是一聲聲踏在人心上的催命符。

她現在的腳步聽起來尚且算是穩定,但誰也不知道驟然開燈會發生什麽,或許就像第一節 課時那樣,燈光會觸發她的狂暴,也有可能因為上課時間身在教室,所以什麽也不會發生。

簡直是薛定谔的開燈,燈亮之前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你故意報複我?”嚴岑抱臂環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許暮洲:“因為我瞞着你任務信息?”

“怎麽會呢。”許暮洲看起來非常無辜:“我只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這句話很耳熟,嚴岑想。

在高鐵站上他也是這麽說的,唯一的區別是,當初許暮洲玩兒的是自己的命,然而現在已經開始不見外的玩兒他的命了。

嚴岑當然知道許暮洲說的是實話,他看過許暮洲的資料,這個人機靈,聰明,也算是會記仇,無傷大雅的情況下确實會小小報複一下,但最多也就只能算作惡作劇的标準,離“惡毒”中間還隔着十萬八千裏,總體來說依然算是個和平年代的優秀青年,不大會拿這種事兒開玩笑。

何況嚴岑大概能猜到許暮洲在想什麽。

他想知道,“開燈”本身是不是一件能刺激到孫茜的事情,如果說上課要待在教室裏,下課才可以自由走動是一件符合現實邏輯的事情,那麽其實嘗試在教室裏開燈,反而可以确定一件事——孫茜會不會為這種符合現實邏輯的行為而瘋狂。

他們現在面臨的情況跟實際的案件不一樣,這裏沒有知情者,也沒有案件劇情背景,甚至沒有可供梳理的人脈網。

于是許暮洲走投無路,只能去問當事人。

孫茜已經瘋了,但她的執念還在。嚴岑雖然不清楚許暮洲究竟心中想要驗證的猜想具體是什麽,但這不妨礙他對新同事的智商給予一定的信任。

走廊裏的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下來,許暮洲一顆心頓時吊得老高。二十秒後,随即重新邁開步子,似乎是轉了個彎,開始往走廊另一頭去了。

許暮洲松了口氣,他正想着要如何說服嚴岑,卻見對方已經靠在牆邊拉開了房門。

“哎……”許暮洲壓低聲音叫住他:“等等。”

“等什麽?”嚴岑提醒他:“還有十五分鐘就要下課了。”

“你小心一點。”許暮洲畢竟還是對孫茜的戰鬥力心有餘悸,也擔心嚴岑應付不來:“我試過了,窗是可以破壞的,開燈之後你幹脆直接跳窗回到這間屋,兩間教室中間的間隔不到兩米,我在這頭接你一下。”

還是條有良心的小狐貍,嚴岑想。

嚴岑呆在永無鄉太久了,清理系統的任務做得太多,難免會有種時間錯亂的感覺出現。他記得自己的年齡,但總覺得自己已經活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在不同的時間線裏活過一天,或者一年,然而等回到永無鄉時,時間才過去了幾秒鐘。

這其實不是個好體驗,歲月匆匆流淌,他在無數個時間線中穿來穿去,像是個不被世界承認的過客。

但還好,新來的這位新同事看起來不止麻煩,還很有意思。

許暮洲雖然怎麽看怎麽還保有着原生世界的幼稚和無知,但他身上那種不可忽視的活力,跟他們這些死氣沉沉的靈魂完全不一樣。

——是一種“新鮮感”。

嚴岑本能地想将這種鮮活維持得更長一些,所以他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配合一下這位新同事。

“知道了。”他言簡意赅地撂下這句話,從開門的縫隙裏閃身出去。

許暮洲的心驟然提了起來,他連忙繞過這一地的桌椅板凳,用耳朵貼上了靠着隔壁教室的那堵牆。

許暮洲聽不見嚴岑的腳步聲,但好在老房子隔音并不怎麽好,許暮洲聽到了一聲極為細小的關門聲。

能進門就說明沒在走廊被抓到,許暮洲暫且松了口氣,他踮着腳去将門關好,然後走到床邊,掰開了兩只鏽跡斑斑的窗栓。

一樓所有的教室布局都大差不差樣,嚴岑輕而易舉地在靠近門邊的牆上找到了燈繩。

教室門的把手被他用竹笤帚別上,門前還多堵了一張課桌。

進屋時嚴岑就目測了一下,從門邊到窗戶大概三米遠,算上破窗出去再回到隔壁教室,最少要十秒。雖然這課桌看起來慘兮兮的,不用人碰都一副要倒不倒的樣子,但好歹聊勝于無,能擋一秒是一秒。

離下課僅剩十幾分鐘,嚴岑退回門邊,緩慢而謹慎地拉緊了燈繩。他在心裏默數着外頭的腳步聲,直到聽着敲擊地面的聲音逐漸變得幾不可聞,他才驟然發力,狠狠拽下了燈繩。

老式吊燈的燈繩要回彈後才會發亮,白熾燈外頭蒙了一層厚厚的油脂,但迸射出的亮光卻刺眼無比,幾乎跟新燈沒什麽兩樣。

驟然被點亮的燈光從門上的玻璃中傾斜而出,下一秒,嚴岑就聽見走廊中的腳步聲驟然加快,幾乎連成了一線。

嚴岑不再猶豫,轉身就往窗外奔。然而孫茜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教室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課桌被一股大力扇到牆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孫茜似乎是看到了屋中的嚴岑,她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不管不顧地沖嚴岑撲了上來。

許暮洲猜的似乎沒錯,光亮刺激了孫茜,她甚至一門心思地要留住嚴岑,課桌被她撞得東倒西歪,她空洞的瞳孔裏似乎只剩下嚴岑一個人,腐爛的喉口不斷地發出令人發寒的哀吼。

像是憤怒,又像是在哭。

在亮光的照射下,孫茜的樣子更顯得可怖,她左手的西服袖口破破爛爛,指甲泛着不詳的黑光,身上的鮮血像是重新有了溫度,在她身上流動着,順着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傷口将衣料一層一層地潤濕,又一刻不停地滴落下來。

嚴岑沒準備跟她硬碰硬,拿到許暮洲想要的消息後他就準備抽身撤退。

早在孫茜進屋的那一刻,嚴岑就已經敏捷地翻過一張課桌,将将摸到了窗邊。然而就在嚴岑準備破窗而出時,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那聲音十分清脆,轉瞬即逝。

嚴岑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在靠近門邊的地上,靜靜地躺着一把拴着标簽的銀色小鑰匙。

那枚鑰匙很新,甚至能折射出細碎的亮光,嚴岑微微眯眼,發現上頭還沾着血跡。

——是從孫茜身上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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