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實習(九)
嚴岑只猶豫了半秒鐘,就放棄了原有了計劃,幹脆利落地撒了手,落回三年一班的地面上。
他猶豫的功夫孫茜已經撞開了一排桌椅來到了他的面前,嚴岑就地打了個滾避開孫茜尖利的指甲,随即并未起身,而是屈膝用力在牆上一蹬,從孫茜的大張的胳膊下滑了出去。
老舊的水泥地粗糙不平,嚴岑身上的皮衣被剮蹭出狼狽的細小裂口。水泥地摩擦力不足以讓他滑到門口,那枚鑰匙就安安靜靜地躺在離嚴岑半臂之隔的地面上。
孫茜的動作速度太快,幾乎是論秒計數,嚴岑沒有起身再彎腰的時間,于是只能順勢翻了個身,勉力伸手從地上撈起那枚小巧的銀色鑰匙。嚴岑第一時間将小指套在了拴着标簽的圓圈內,将那枚小小的鑰匙握在掌心,微涼的金屬卡在掌心的筋骨上,嚴岑百忙之中用拇指捋了一把鎖痕,在心裏記了個大差不差。
教室門就在半米之外,然而還不等他翻身而起,孫茜就已經又調轉着撲了回來,嚴岑避無可避,幹脆決定以靜制動,他撥開腰後的卡套,單腿屈膝踩在地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他像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那一刻連呼吸都拉得極為綿長,卡套中無鞘的短劍被他抽出一半,悄無聲息地握在手裏。
嚴岑在心中随着心跳的頻率默數着,在數到一拍半的時候驟然發力,短劍迎着孫茜下撲的力度徑直刺進了她的頸窩。
冰涼的血從她的傷口中噴湧而出,洋洋灑灑地噴了嚴岑半個身子都是。
孫茜只是被短劍的攻勢暫且止住,失血和致命傷完全沒有對她産生任何影響,嚴岑見一擊不中,幹脆松開那柄短劍,尋了孫茜晃神的空隙從她身下打了個滾站起身。
只是他現在被孫茜暫時堵在了靠近講臺更遠的一側,教室門和窗戶在他左右手兩邊,光算直線距離的話,三年二班離他起碼有五六米。
嚴岑的短劍還插在孫茜的頸窩中,孫茜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她甚至沒有分出一只手将脖子上的短劍拔下來,就這麽大無畏地再次陷入了機械的纏鬥中。
孫茜張牙舞爪地撲上來,頸窩裏的短劍順着慣性在她肩上直顫,将原本就腐爛的皮膚劃出一個更大的口子。
嚴岑這次沒有躲,反倒迎了上去。
他之前跟許暮洲說過的預估值沒有絲毫水分,起碼在短時間內,孫茜不能對他起到什麽要命的威脅。
他右手架住了孫茜的左臂,随即另一只手握上孫茜還在揮舞着的手腕,孫茜兩只手驟然被制,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滿的嘶聲,整個人沖着嚴岑俯壓了過來。
嚴岑死死攥着她轉了半圈,背對着窗戶腳步微松,順着力道接連倒退了兩三步。
——嚴岑不像許暮洲,他是見過“鬼”的。
厲鬼因執念而生,是一種超脫世間規則的半人生物。就像世界運作的基本規則一樣,那些因怨恨而産生的執念賦予了他們更加堅強的力量。但相應的,那些違反平衡的力量也奪去了他們原本作為人的理智和情感。
換句話說,在找到那個能打動她的“執念”之前,孫茜幾乎是無堅不摧的。
所以嚴岑從始至終都沒有傻到要跟孫茜硬碰硬,他只是想跟孫茜纏鬥的過程中接近出口而已。實際上要不是那枚鑰匙突然出現,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隔壁教室。
不過好在孫茜現在大多憑本能行事,腦子裏想的只是如何将嚴岑撕碎,至于嚴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靠近了出口這件事,她一點都沒有發現。
近戰上嚴岑尚且算得上游刃有餘,只是孫茜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附着着一層冰涼滑膩的油脂液體,摸上去手感近乎于屍油和屍液之間。嚴岑猝不及防間手下打滑,攥着孫茜手腕的手滑到對方的手肘以上,生生被她逼進幾寸。
似乎就在同時,背後的窗戶忽然傳來一聲脆裂聲,嚴岑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就聽見許暮洲咋咋呼呼的聲音突然響起。
“嚴哥——嚴岑!”
許暮洲不知道瞧見了什麽,後半句直接變了調,嗓子頓時劈了,嚴岑用餘光一掃,發現他已經不知道怎麽從外頭撬開了半扇窗,連胳膊都伸了進來。
許暮洲原本确實是在隔壁等的,但兩個教室之間的窗戶距離其實并不遠,室內距離更是只有一牆之隔,憑嚴岑的身手,應該早就回來了才對。
何況老式空心磚并不能完全阻隔聲音,孫茜在隔壁橫沖直撞,桌椅板凳乒乒乓乓地倒了一地。許暮洲在隔壁被一刻不停的巨響鬧得有些心神不寧,甚至有些後悔。
他與孫茜只打過一次照面,實在不應該就這麽輕率地唬嚴岑出去涉險。不管嚴岑這個人身上究竟有什麽秘密,看起來有多麽不好接近,好歹這也是他不必費心防範的唯一同伴。
許暮洲有好幾次甚至想跳窗出去看看,又覺得自己這點武力值送上門也就是給孫茜當點心吃,萬一幫不了嚴岑,說不定還給他添亂。
然而他自我催眠了兩分鐘,還是沒忍住地爬上了窗沿。
三年一班的教室燈火通明,許暮洲的眼睛一時不能适應這種明光,被刺的流下淚來,他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地逼着自己睜開眼,就發現嚴岑半身都是血,正被孫茜死死地鉗着不能動彈。
那一瞬間,許暮洲都覺得自己心跳差點驟停。
或許是許暮洲這一嗓子太過慘烈,嚴岑手差點被他叫得哆嗦,驟然想起一件事。
許暮洲怕鬼。
嚴岑的手比腦子還快,在看到許暮洲露頭的那一刻就用力伸腿別住了孫茜的膝蓋,帶着對方從橫放的桌椅上滾了下去。
“別看!”嚴岑沖他喊道。
搖搖欲墜的老式桌椅承載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吱嘎一聲碎成了木條。
“別進來!”嚴岑還不忘呵斥一聲:“你回去等我。”
許暮洲原本探進的半個身子一頓,下意識聽着嚴岑的意思退了出去,只是他依舊沒有回去隔壁,而是幹脆呆在了窗外,
床沿下的灰土地似乎被系統一并納入了操場的範疇中,已經停了兩節課的柳絮又開始飄落下來,許暮洲整個人蜷成一個球,拉高了衣領蹲在窗沿下。
頭頂上的玻璃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一個人影比紛紛揚揚的碎玻璃片更快落在地上,許暮洲的後背貼上了微涼的什麽,一只手從背後繞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許暮洲一怔。
他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嚴岑一直很好地将他和孫茜隔離開來,哪怕剛剛在屋裏他也只來得及看到孫茜的半邊西服碎片,以致于他差點忘記了自己“怕鬼”這件事。
嚴岑的體溫比旁人偏低,很好辨認——雖然是個說話不怎麽中聽的人,但人似乎不像想象的那麽不好相處。
然而還不等許暮洲細想,下一秒,孫茜緊随其後地從窗戶撲了過來,嚴岑一把按住許暮洲的肩膀,将他整個人攏在懷裏,往窗沿下的陰影處帶了帶。
孫茜的速度太快,慣性使她半個身子都甩在了外頭,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躲藏在窗沿下的兩人。
但孫茜忽然發出一種極為痛苦的吼叫,飛速地退回了教室。
腳步聲焦躁地在教室中徘徊不定,片刻後才不甘不願地放緩離去,聽起來就像是因沒有目标而重新回到了走廊。
“她似乎不能離開這座學校。”嚴岑忽然說:“哪怕一點都不行。”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吐字有力,然而向來細致的許暮洲卻沒有注意。
嚴岑身上一直似有若無的煙草味道被血腥氣盡數掩蓋,許暮洲下意識伸手胡亂摩挲了一把他的胳膊,發現上面滑膩膩的都是血。
許暮洲心下一緊:“嚴哥……你……”
嚴岑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許暮洲似乎誤會了什麽,他哭笑不得地放開捂着對方眼睛的手,從背後拍了拍許暮洲的肩膀。
“不是我的血。”嚴岑在他耳邊說。
操場不是久留之地,他說完也不等許暮洲回過神,先一步攬着他的肩膀将人帶了起來,推着他走到三年二班的窗臺底下,看着他先爬過窗臺,才跟着翻進了屋。
隔壁的燈依舊沒關,孫茜徘徊在隔壁的門前不肯離去,嚴岑輕手輕腳地将許暮洲拎到角落裏,避開從門縫中投**來的光。
嚴岑身上的皮衣還算防水,他将外套脫下來抖了抖,将大半的血沫子甩了下去。
熒光球的照明範圍雖然十分有限,但也足夠許暮洲看清眼前的情況,嚴岑除了唇角擦傷了一處淺淺的口子之外,确實不像受了傷的模樣。
許暮洲心裏的那塊大石落了地,頓時覺得這工作實在太刺激了,不但要受到感官沖擊,還得為隊友提心吊膽,其操心程度實在不比熬夜加班好到哪裏去。
“我不是說開了燈就趕緊回來!”許暮洲壓低了聲音,狠狠道:“你跟她打什麽架。”
嚴岑挑了挑眉,沖他攤開手,将手中的那枚鑰匙遞給了許暮洲。
“給。”嚴岑輕笑一聲:“大小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