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實習(十)
走廊另一頭的打鬥聲只要不是聾子,大概就都能聽見。
校服男孩懶洋洋地坐在教室牆角,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古銅色懷表,表鏈從他的指縫中垂落下去,在半空中輕巧地打着晃。
“五分零七秒。”校服男孩忽然說。
他的聲音被他有意拉長,顯得有些缥缈,然而配上那張陰郁的臉,聽起來就實在有種陰陽怪氣的感覺。
中年男人被他這種神叨的語氣念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搓了搓手臂,沒好氣地問:“你說什麽?”
“我說,外面的打鬥聲一共五分零七秒,現在外面聲音徹底沒了。”校服男孩扯起一側嘴角,露出一個令人後背發涼的笑來:“……你說,到底是那兩個人被NPC吃了呢,還是NPC被他倆殺了。”
“胡扯。”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要是NPC死了,咱們現在應該收到任務結束的系統通知。怎麽,你收到了?”
“我可沒收到。”校服男孩攤開手:“所以說,那兩個人大概率已經被殺了吧?”
“我沒說這種話。”中年男人不上他的當,他輕蔑地哼了一聲,不講究地坐在了講臺的水泥臺階上,與校服男孩隔了大半個教室的距離。
“何況,能走到這的,誰還沒有點保命的辦法,你不用在這拐彎抹角的套我的話。”中年男人撩起眼皮:“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就少在這裏故作深沉了。”
校服男孩像是被他戳中了痛處,表情忽然扭曲了一瞬,但随即又刻意舒展開來,他合上了手中的懷表,攏了攏校服外套,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明明跟NPC第一次打照面的是你。”校服男孩換了種緩和的語氣,像是在服軟:“NPC的數值如何,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數值?”中年男人冷笑一聲,随即站起身一把捋起了他的左袖,上面一道猙獰的傷口血肉外翻,黑褐色的血凝結在傷口附近,看起來還沒有愈合。
中年男人直起身,蠻橫地将手臂往校服男孩眼前一伸,說:“還談個屁的數值,大家都是老玩家,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什麽時候見過使用逃生道具後還無法愈合的傷口。何況游戲開始至今,你見過游戲系統有像以往一樣不斷增添游戲難度條件嗎。還有,游戲已經開始兩節課了,我們有傷亡嗎?”
“這根本就不是常規游戲。”中年男人為這次談話下了最終定義,他将袖子折了下來,遮住手上猙獰的傷口,說:“所以我奉勸你一句,小兄弟,那些旁門左道的烏糟想法你有的是時間慢慢玩,但現在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盡早想辦法離開這個邪門的游戲才是要緊事。”
校服男孩在黑暗中譏諷地勾了勾唇角,語氣卻忽然變得十分平和。
“知道了。”他說。
下課鈴在六分半後準時響起,校服男孩将懷表揣進懷裏,順着牆邊站起身,謹慎地向門邊走去。
旁邊的教室門跟他們幾乎同步打開,先出門的杜晴晴與校服男孩面面相觑片刻,同時轉頭看向了走廊另一側。
一直回蕩在走廊中的腳步聲照例随着鈴聲落下而消失,而走廊對面出現了一枚小小的瑩光。
是嚴岑和許暮洲。
杜晴晴手裏還拿着那只蒙着外套的手電筒,直到他們兩個走進了,才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他們的情況。
許暮洲身上清清爽爽,除了背後沾上了一些血點子之外,幾乎看不出什麽打鬥過的痕跡。
嚴岑看起來就狼狽許多,他跟孫茜近身搏鬥時被污血撲了半個身子,皮衣上頭的倒還好,只是T恤上沾染的血污是怎麽也弄不幹淨。
“……發生了什麽?”杜晴晴低聲問:“你們跟NPC正面遭遇了?”
“對。”許暮洲對杜晴晴點點頭:“我想,我們得上去二樓看看。”
“二樓?”杜晴晴頓時有些不贊同。
無論是上課時間還是下課時間,NPC的腳步都會在二樓停留不短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貿然上去二樓,甚至連上課的安全時間都有可能消失。
“為什麽要去二樓。”林向從教室裏走出來,她腳上紅腫的傷似乎好了一些,走起路來也不像之前那樣歪歪扭扭。
“系統給予我們的任務目标,是讓我們活到天亮。”林向又說。
她站在杜晴晴身後,明明是在跟許暮洲說話,眼神卻落在了嚴岑上。
許暮洲對她那種不加掩飾的探究有些反感,腳步略微挪動了下,将嚴岑的半個身子擋在了身後。
“但任務目标也說,要殺掉NPC。”許暮洲寸步不讓:“何況你剛才提到了活到天亮……這也是我要說的。”
許暮洲的眼神在面前幾人身上一一停頓過,才又開口說:“剛才你們應該也聽到了,NPC進入了教室,并且跟我們産生了沖突。”
這是一種略微讨巧的談判技巧,許暮洲原本那個黃世仁上司雖然一天到晚耳提面命的逼他們加班,但也不是那種一點能耐都沒有,只知道指手畫腳的草包。
這種談判技巧就是許暮洲從他身上學的——在談判時,除了談判雙方外,也要盡量給予邊緣人物一定的認同感。哪怕處于劣勢方,也要盡可能用第一印象博得大多數人的好感。
“剛才我們與NPC是在三年一班的教室産生沖突的。”許暮洲言簡意赅地說:“我們進屋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在黑板右邊角落寫了一行課程表,第二節 課正好是一節英語課……而正如之前林向所猜測,在特定的上課期間,NPC是可以進入教室的。”
這種說法是嚴岑跟許暮洲商量好的,早在下課鈴響時,嚴岑就已經先行繞進三年一班的教室關閉了方才點亮的燈,來确保他倆的說辭不會有漏洞。
“老玩家的優點是惜命,缺點也是。”彼時離下課還有五分鐘,嚴岑靠在三年二班的黑板上,對許暮洲認真地說:“對于他們來說,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只能順着他們的心理,才能達成你想要的目的。”
許暮洲已經見識過了嚴影帝用一張小紙條将一群老玩家騙的團團轉的本事,虛心請教:“怎麽順着?”
“驗證他們的猜想。”嚴岑說。
杜晴晴手中的手電筒因電壓不穩閃爍了兩下,許暮洲語氣平靜地描述完情況,就停了下來,等着其他玩家的反應。
——在說謊時,不要解釋,也不要試圖說服別人。要讓自己都相信這個謊言是真實的,理所應當的,才能真正騙過別人的眼睛。
許暮洲控制不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髒,幹脆故技重施,開始在心裏狂背九九乘法表,來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稀松平常。
只是他說完後,場面忽然重新寂靜下來,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以忍耐的微妙氣氛,杜晴晴與林向互相對視一眼,再看向許暮洲時,眼中的探究已經隐藏不起來了。
許暮洲明白這種氣氛出現的根本原因——因為他在言語裏留下了一個細微的漏洞。
許暮洲對這種場面有所預期,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解釋,甚至在等待着別人懷疑他,并質疑他。
“等一下。”校服男生忽然開口。
許暮洲目光微動,他的眼神略過杜晴晴的肩膀,神色平靜地看向對方。
“你怎麽知道,NPC是個英語老師?”校服男神慢悠悠地說:“或許她只是從現在開始随機挑選教室,并且湊巧挑到了你們那一間呢。”
校服男生在湊巧上咬了一個明顯的重音,令這句話聽起來別有深意。
玩家之間是不可能有友情的,許暮洲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審判系統審判有罪之人,什麽團隊合作,同心協力,在這種環境中都是狗屁。人與人之間毫無信任,在游戲中自相殘殺像是吃飯睡覺一般稀松平常,誰見誰都像是殺身仇人。
然而這樣最好,許暮洲想,他要利用的就是他們的自私和自負。
許暮洲是個相當沉得住氣的人,他的拳頭在身後握緊又松開,才故作嘲弄地扯開一個笑。
“所以這兩節課,你們只是幹巴巴地站在原地等着時間過去,什麽都沒做嗎?”許暮洲腳步微動,在變換姿勢時無意識地微微揚了揚下巴,:“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麽活到今天的。”
“這裏的信息太多太雜,在短時間內找不到線索也很正常。”林向微笑着:“我們倒是找過了教室裏的線索……找到了一張班主任的任職表,只是可惜,上頭的照片模糊得已經看不清了。”
“看來我多餘來叫你們。”許暮洲微微皺眉,像是在懊惱自己浪費了時間精力,他心情頗差地轉身拽住了嚴岑的袖口,對他說:“我們走。”
嚴岑相當配合,一言不發地跟着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校服男生忽然叫住了他們倆:“大家都是被困在這裏的人,對不對?”
許暮洲腳步一頓。
“人與人之間,才是同一個世界生存中的同類。”校服男生循循善誘:“何況我們的目标都是活着完成任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的道理,你能活到今天這個游戲,不會不明白吧。”
“NPC的胸牌。”許暮洲似乎被他說服了,他不耐地側過身,用手點了點自己的左胸:“在西裝口袋下邊的邊線上,夾了一張泛黃發舊的标簽,上面用英文寫了她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