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冤枉
“你們這也太刻苦了吧,”趙西丞歪着嘴,拖長嗓子,怪聲怪氣道:“不過‘辛巴’,你學個什麽勁兒啊,你學得好嗎?”
程蒙狠瞪了趙西丞一眼,扭過頭去,幹脆不看他。沒人能說得過趙西丞這張賤嘴,不搭理他,讓他自己把自己給念死是最管用的招式。
趙西丞讨了個沒趣,還沒要走的意思,他擋在程蒙前面,将程蒙的路堵得死死的,眼珠子暧昧地在程蒙和俞明川身上轉來轉去——“我去!”他突然想發現宇宙機密似的驚呼了一聲,大喊道:“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啊!”
“哇喔!”其他人跟着怪笑了起來,開始不停起哄,“早戀啊你們!早戀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廣電看着你們。”
“她是辛巴,俞哥,難道你是娜娜!”趙西丞翹起根蘭花指,戳在俞明川的肩膀上。
娜娜是動畫片獅子王裏,辛巴的女朋友。
“辛巴,娜娜!辛巴,娜娜!”其他人起哄得越來越厲害。
“木啊木啊木啊……”趙西丞帶着他那幾個朋友在俞明川面前上蹿下跳,上嘴唇抿下嘴唇,不斷發出吮吸聲,模仿兩個人在接吻,“親嘴兒親嘴兒!”
程蒙滿臉通紅,她氣急敗壞,想大罵趙西丞一頓。可俞明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任由其他人取笑他,叫他娜娜。程蒙甚至還在他眼裏看見一絲無所謂的笑意。她忍不住在心裏怪俞明川——怎麽還不說話呢?趙西丞都這麽說了,難道是真的要當她的“娜娜”嗎?
“哎呦喂!”趙西丞這個傻子蹦跶得實在太歡,崴了腳,一頭撞在了俞明川身上。
俞明川讓了一步,他手撐住牆站穩,一下将程蒙抵在了牆角。
程蒙被被俞明川這個無意地動作鎖在了中間進退不得,她釘在了牆壁上,俞明川身上薄荷海鹽的香皂味的熱氣,不斷地撲在她的臉上,她的肺葉變得很小很小,幾乎盛不住氧,喘不過氣,滿臉通紅,耳朵幾乎要滴血,尴尬得無地自容。
她小小地換了口氣,更生氣了——
一個男孩子,為什麽這麽講衛生?還洗澡,香得要命……
俞明川嘴角難以察覺地彎了彎,他松了手,往後讓了一步。
他晃了晃脖子,舒展開筋骨,然後将肩頭背着的書包往下一滑,猛地甩在趙西丞背上,然後用胳膊将趙西丞的脖子一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我這個爸爸沒教育好。”
他逼得趙西丞低頭,“道歉,道歉聽見沒!”
“嗷嗷嗷!”趙西丞求仁得仁,被俞明川打了個舒服。他兩指抵在額前,嘻嘻哈哈地跟程蒙敬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辛巴’你把你們家‘娜娜’看好啊!”
程蒙臉更紅了,她抱着書包,悶着頭一口氣跑回家。
高中的生活只有兩個字——“考試”。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月考後的輕松并沒有維持太久,十二月份一到,先是平安夜,再是聖誕節,緊接着便是期末考試了。教室裏緊張的學習氣氛一天強過一天。
程蒙趴在桌子上做物理題。不得不說,俞明川雖然話少,每次自習給她的提示也很少,但他給的提示卻像互動游戲的NPC信息,每次都可以引她找到寶藏。
這期間,劉元峰組織了幾次周考,用歷年來各大高考大省的物理真題編成試卷,考不倒他們誓不罷休。不知道是不是程蒙運氣太好,這些非常變态的物理考試題,竟然全被俞明川押中了。
對于期末考,程蒙很緊張。她急于證明自己,證明俞明川每晚抽出他寶貴的複習時間教她的五道習題是有意義的。她将俞明川給她的五三壓在枕頭下,每天臨睡前,雷打不動地做三道選擇題。有時候即便入睡,也會做夢,夢到牛頓請她吃蘋果,她氣急敗壞地拒絕,說:“你要真好心,就把高考物理題托夢給我!”夢裏牛頓大大苦惱道:“sorry,mydear,Ican'tspeakChinese……”程蒙着急,沒來得及問來題目就醒了,一醒來窗外大亮。
考試前一天,程蒙給自己加了題量。她用手電筒在被子裏做題。她做得太猛,把俞明川送給她的教輔書翻壞了頁角,這可讓她心疼壞了,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膠帶補好。
考試的時候,程蒙語文和英語發揮得很好。這兩門一直是她的強項,老師說,她寫了一手好字,無論是方塊字還是英文字母,都好看得像畫一樣個,卷面好看占了大便宜,得分能比實際得分還高上幾分印象分;數學的運氣也不錯,沒有碰上攔路虎。
但理綜一直是她最恐懼的學科,尤其是物理。
考場上鈴聲響,程蒙戰戰兢兢地拿到試卷,前後大致一掃,壓力卻一下輕了。她心裏有了譜,試卷上的每一道題她都會,而且不僅是會,她甚至能夠說出考的是哪一個知識點,這個知識點出現在了課本的哪一個位置,人教版的模拟試卷第幾期出現過類似的題型。
因為這些全都是俞明川教過她的。
她趴在桌子上算題,越往後壓力越來越小,她毫不費力地一直做到了最後一題,她将試卷整整檢查了兩遍,每道題目都驗算過一次,心裏有十成把握。
期末考試大家考場打亂了,在不同的教室考。俞明川在走廊盡頭的那間教室,而她在最末。
她掐算時間,檢查無誤後提前了十五分鐘交卷,俞明川一般都會是這個時間離開,如果她運氣足夠好,可能會在校門口碰上他;如果她的運氣再好一點,可能俞明川會對她說一聲“好運”,或者“加油”。
程蒙上講臺交卷,劉元峰嘆着氣收走。
劉元峰認為,程蒙提前交卷,是放棄的行為。為什麽不堅持到最後一秒?因為他們沒信心,或者換一種說法,他們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會、無能,在考場坐再久也沒用。
劉元峰始終堅信,女生在理科上存在着先天的缺陷,這可能是一種來自基因殘疾。她們就是學得沒有男生好,即便班上的前十名中,男生只有四個,他也堅信,這只是暫時的,等男孩子的後勁兒上來了,女生依然會被甩在後面。
程蒙走後,劉元峰不屑地抓過程蒙的卷子,嘴角撇了撇,随便掃了一眼。
他一下愣住了。因為他發現程蒙每一道題都寫了,選擇填空,大題,甚至包括最後一道題的最後一小問,最後那一問是他從十年前的湖北高考真題中挖來的一道,當時就被那一屆的畢業生譽為魔鬼,考倒了一批尖子生。
劉元峰看了程蒙的最後結果,居然是正确的。
他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又立刻覺得,這不過是瞎貓呆着了死耗子,走了個狗屎運罷了。
程蒙一個人走出考場,她不停地看時間,還有幾分鐘就打鈴了。
在樓梯口,她真的撞見了俞明川。
俞明川穿着深藍色校服,白色球鞋,靠在樓梯口轉角的扶手處玩手機,綠油油的手機屏幕映在他深棕色的瞳孔裏,讓他長而柔軟的睫毛盛了光。他看見了程蒙,長而眼尾鋒利的眼皮撩了起來,然後收起手機,兩手插在口袋裏,閑适地問:“考得怎麽樣?”
程蒙心一跳。這次考試她感覺不錯,但還不敢在俞明川面前班門弄斧。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眉眼彎彎,說:“還不知道。”
“感覺呢?”俞明川溫和地問。他比程蒙高出了一個頭,他們站得很近,而程蒙說話聲音很輕,于是他低下頭,俯身聽程蒙的話。
“還好。”程蒙摸着頭頂蓬松的毛發回答道。
俞明川笑了一下。
程蒙看見俞明川笑,但她卻又無法确定,因為那抹笑意藏在了他的眼底,像一顆稀有的稍縱即逝的流星。
“嗯。”俞明川說。
這時下課鈴響起,一大群學生從教室沖了出來,這幫兔崽子很快便将俞明川簇擁了起來。俞明川就是一本輔導書最末附上的标準答案,和他對一下答案,基本可以估出大概的分數。
“操,這題選B嗎?早知道我不改了的。”
“我天,我選擇題扣了十分,劉元峰要殺了我的……”
大家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程蒙看見俞明川離他越來越遠。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同學,很好的朋友,會認真地回答問題,就像對待她一樣。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默默地看着,然後安靜地轉身離開。
一個周末之後,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這些黑鉛印出來的名字,再次挂在了學校的公告欄上。
程蒙擠在人群中尋找她的名字,她依然從最末往前找,這一次,她發現前方竟然漫長地沒有盡頭,她幾乎記不得自己轉了多少個彎,盯得兩眼發花,終于在最後一個拐角的最末,看見了她的名字——程蒙,595分,50名。
“程蒙,你這次考得好好啊!”吳秀娜說。
她的語氣難免有羨慕,她是學習委員,學習成績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她和程蒙做朋友,但卻從來沒有将她當做對手,因為她早就将程蒙從她的競争對手中劃掉了——她還不夠格。但這一次,她在她的名字旁邊找到了程蒙。
“有俞大神輔導就是不一樣啊!”趙西丞搖頭晃腦說道,“‘娜娜’教得好不好啊?”
趙西丞似乎是過不去這個梗。他打不過俞明川,所以不敢當着俞明川的面開玩笑,俞明川一不在,他便在程蒙面前這麽亂叫,有時候叫習慣了,俞明川在也沒剎住,俞明川也沒打他,只是輕輕踹他屁股。
吳秀娜沖趙西丞不滿發洩道:“你看看別人再看看你,你輔導個屁。”
趙西丞跳起來滿公告欄上找吳秀娜的分數,最後終于在自己的前面幾個找到了吳秀娜,他頓時有了底氣,大聲說:“俞大神那是人嗎?!你呢?你多少分?卧槽,你這智商真的也就告別物理了,帶不動,帶不動!告辭!”
“滾蛋!”吳秀娜咆哮。其實吳秀娜這次分數也很不錯,在物理失誤嚴重的情況下,理綜總分還有225。
打了上課鈴,劉元峰夾着一把塑料尺進來。雖然這一次四班的成績很不錯,但劉元峰的臉上卻一片霧霾。他啤酒瓶底厚的鏡片讓他的單眼皮看起來又短又小,像一只粗脖子的青蛙。他重重地将塑料三角尺扔在桌子上,推了把眼鏡,長籲短嘆,站在講臺後連連搖頭,一臉失望至極。
“現在我讀一下班級物理成績排名前十五。”他清了清嗓子,一個一個念名字,然後念到第十名的時候,他停頓了下來,從他手中的白紙名單間擡起來頭,深深地看向程蒙,“第十五名,程蒙。”
程蒙聽見自己的名字,擡起了頭。
她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年紀五十名,班級十五名,她上高中以來,從來沒有考這麽好過。
她太開心了,開心得像是懸浮在半空之中,心像一只張開翅膀了的鳥,不斷地在天空上飛來飛去。這個成績,過模拟重本線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她覺得自己往前走了一步,一大步,這一步雖然走得很難,很辛苦,但她切切實實地距離俞明川又近了些,她甚至想趕緊跑回自己的夢裏,抱住牛頓大大說,“Thankyouverymuch!”
然後她看見劉元峰的兩只眼睛眯起,像看見了什麽髒了的東西的眼神,不屑、反感地看着她。
那陣因付出終于得到回報的愉悅,漸漸在劉元峰寒冷的注視下凝結成冰,緊接着,她聽見劉元峰說:“有的同學心裏應該有數,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他頓了頓,道:“我再次強調一遍考試紀律,考場風氣!抄襲,是堅決杜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