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補習
程蒙不知道為什麽俞明川今天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一起。趙西丞也驚了,下巴耷拉着半天沒合上。他和俞明川是發小,穿一條尿不濕長大,他是了解俞明川的。俞明川即便待人和善,但大多數時候這只是他不與人為伍的僞裝,他骨子裏是清高的,所以他懶得參與進很多事裏,尤其不喜歡這種被迫交際的活動,
俞明川沒什麽表情,也沒多少情緒,只是翻了個白眼。
趙西丞還問:“俞明川,你為什麽把自己的名字和‘辛巴’寫到一起?”
俞明川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淡淡地說,不想不合群。
趙西丞忍不住痛心疾首,沖吳秀娜發脾氣:“要不是因為你,現在就是我跟俞哥一組了!”
吳秀娜氣結,大罵趙西丞:“趙西丞,就算沒有我,你和俞明川兩個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分完組後又上了兩節數學課。
變天了,陰沉沉的。
室外的溫度急轉直下,冷得直跺腳。天氣預報說最近可能下雨,或者雨夾雪。
放學的時候,其他同學已經根據今天結對子的情況,約在食堂、或是學校附近的書店、奶茶店做習題。
程蒙慢慢地清書包,眼睛尋找着俞明川的身影。
俞明川已經不在座位上了。這個結果程蒙不太意外,就像俞明川說的,他本來就只是為了合群。程蒙用活頁梳理整齊舊試卷,她數一遍,沒少,塞進書包裏,背上書包,然而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瞥見俞明川淺藍色的運動服一大半掉在了抽屜外,袖子拖在了地上。
她幫俞明川撿了起來,沿着袖子對折,校服被折得整整齊齊的,中間一條折線太過醒目,程蒙心虛,亂了馬腳,連忙将校服又弄亂,草草地卷了起來,胡亂放回俞明川桌上。
她剛松開手,俞明川便回來了。
俞明川坐進椅子裏,後背靠住椅背,白色的球鞋踩在椅子腿上系鞋帶。他出了很多汗,呼吸很粗,發鬓上濕漉漉的,他的身上薄荷海鹽味的洗衣粉味更重了,還有熱乎乎的汗味兒。
“我靠!”教室門口,趙西丞抱着足球風風火火奔進來。
趙西丞也是滿頭的大汗,他誇張地大喊大叫道:“三班垃圾,看老子把他們按在地上捶,最後一個球,去他媽的,就當放水了,呵呵,也不能讓他們抱着個零蛋回去,丢人。”
俞明川歪了下嘴,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臉,于是這抹給趙西丞的笑意雨露均沾地給了她。
“那個……”程蒙結巴了一下。如果俞明川一直不回來,她打算直接走,但現在已經和俞明川撞上了面,“結對子”的活動不能不提。她在心裏默默調整着語言,她想說,俞明川,你今天去複習嗎?你把我們名字寫在一起了,我們是搭檔,但是,我們也不用一定要一起複習的,你要是不想,就算了吧……這段颠三倒四的話讓程蒙咬着自己的舌頭,最後,她幹脆沉默了,低下頭,慢吞吞将紅圍巾和手套戴好,準備一個人離開。
“不去自習嗎?”俞明川卻将她喊住了。
程蒙瞬地睜大眼睛,輔導人學習不是什麽有意思的差事,尤其是對俞明川這種大腦構造與衆不同的人來說,要他降低自己的智商,用普通學生的思維模式講題,對他而言無疑是種折磨。她完全沒想到俞明川會主動提起這件事。她一直在等俞明川主動說,我不想教你,你自己學吧。
但俞明川似乎把他對學習的堅持的意志力,也用在了她的身上。
“好。”像是怕俞明川反悔,程蒙匆匆點點頭。
“嗯。”俞明川系好了鞋帶,他站直身,手握住了擱在桌上的校服,“你一般去哪兒自習?”
“我一般在家複習。”程蒙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說,緊接着,她臉騰地一紅,比圍着的圍巾,帶着的手套還紅。她明白過來俞明川的意思,木讷道:“随,随便。”
俞明川嗯了一聲,說:“春華路有一家奶茶店。”
程蒙家開的火鍋店正在春華路上,俞明川說的那家奶茶店她知道。他們家的珍珠奶茶口味非常好,珍珠是用糯米黑糖熬出來的,甜而不膩。
程蒙問俞明川:“你從春華路回去方便嗎?”
俞明川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他手指随意在屏幕上滑了滑,盯他的股票。
他說:“會有人來接我。”
“好。”
高中放學後的時間段奶茶店很安靜,沒多少客人,只有兩名穿制服的服務生在拖地。
他們在靠窗戶的高腳桌旁坐下。程蒙問俞明川要不要吃點心,俞明川說:“不用,我不愛吃甜的。”
程蒙給自己點了一杯珍珠奶茶,給俞明川點了一片無糖麥片瓦夫餅。
點心和飲品很快就上桌了。程蒙打開書包拿試卷。俞明川掰開瓦夫餅吃,他随手拿起了程蒙的物理練習冊。程蒙一慌,伸出兩手下意識想将練習冊蓋上。
她物理不太好,是她最薄弱的一門學科。物理這門課不好學,涉及的概念太抽象,理解起來很困難,而且物理是劉元峰教的。
劉元峰把他暴躁的脾氣帶到了授課中來,他經常在講題時發脾氣,大聲謾罵不會做題的學生是多麽的愚笨無能,上他的課是一種地獄式的煎熬,更不用提什麽學得到什麽了。
她手蓋在練習冊封面上,又忍着收了回來,放在膝蓋上,用無所謂的口氣說:“我物理不太好。”這本物理練習冊随便打開一頁都有錯題。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不會就是不會,開口問了,請教了,才會慢慢學會。
“嗯。”俞明川對着用紅筆标記過的錯題什麽也沒說。他握了一根黑色水性筆,轉了一圈,筆杆在他好看的手指間上下翻動出一圈花兒。他每翻一頁,敏銳的眼神上下一掃,偶爾在幾道做了标記的錯題上停頓一下。
半晌,他停住了轉筆,問程蒙:“摩擦力熟不熟?”
“不是很明白。”程蒙老老實實交代道。
“嗯,”俞明川說:“帶五三了沒?”
“嗯。”程蒙從書包裏掏出輔導書。
俞明川接了過去,他翻了翻,又說:“明天我把我的五三帶給你,我上面做了一些筆記。”邊說着,他手指迅速抿開書頁,翻到了某一頁。他給程蒙勾下道題,這麽來來回回,一共勾了五道題。
他看了一眼手表,颔首道:“你先做吧,不會的問我。”
“好。”程蒙乖巧地接過書,埋頭做了起來。
俞明川真的很厲害,他雖然只給她勾了五道題,但每一道題考的都是物理摩擦力的一個知識點——滑動摩擦力,摩擦力的相互性,靜摩擦力……難度由易到難遞增,前三道題程蒙算游刃有餘,到了第四題,已經有些費力了;而第五題連下筆都不知道怎麽下。
程蒙晃着手裏的筆,她一邊算題,一邊刻意地忽略着俞明川的存在,雖然俞明川就坐在她旁邊,和她僅僅間隔一個手肘的距離。
他的臉倒影在了奶茶店的玻璃窗上,剛剛打過球後,他渾身都在冒着熱氣。深藍色幹淨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和銀色的手表。不離手的手機倒扣放在了一旁。
俞明川在刷題,是真的“刷”題。他做題的速度飛快,自信而篤定地在括號裏填寫答案,一氣呵成。只有極其偶然的時候,他會停下來,黑色水性筆在手指間轉一道圈,緘默地思考。然後再次自信而篤定地給出答案。
他為什麽會來?
這個問題從虛無中突然冒了出來,敲打在她的心上。
有劉元峰給他保駕護航,俞明川完全可以不參與“結對子”這種無聊的活動。和她在這裏,是消磨時間。他可以在家做更多的習題,可以和他的朋友們休息一下。但他偏偏主動将自己和她捆在了這兒。究竟是為什麽?因為她送的那瓶旺仔牛奶嗎?可他明明已經給過了錢……再往下,程蒙不敢想了,她怕越想越會自作多情。
“哪裏不會?”俞明川突然擡頭問程蒙。
程蒙猛地撞進了俞明川眼裏,她怔了一下。俞明川的眼睫長而卷曲,柔順而濃密地圍繞着那雙深而狹長的眼睛,奶茶店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睫毛細碎地掃在眼睑上,投下金色的碎片。她忙低下頭去看題,“這……這題有一點難度……”她摸了摸腦後蓬松的頭發。
“嗯。”俞明川手裏握的筆尖伸到了她面前的題目上,他在前三道題前劃了三個勾,最第四題上劃了一個半勾,在她寫的答題步驟旁,歪歪扭扭地寫下一個公式。
“最後一步步驟錯了。”他一頓,“第五題有點難。””
“嗯。”
俞明川在第五題旁邊的空白處寫了一個公式,“熱力學第一定律W+Q=ΔU{,做功和熱傳遞,這兩種改變物體內能的方式,在效果上是等效的……再引入摩擦力公式,F=μ×Fn,你首先要弄明白摩擦力的概念,阻礙物體相對運動的力叫摩擦力……”
俞明川的聲音很平,從不慷慨激昂,但也不随意敷衍,他心平氣和地從最基礎的概念入手,一點點給程蒙講這道題的答題思路。
程蒙立刻收起方才旖旎的思緒,認真聽俞明川講題,從A到B,是怎麽想的,為什麽會這麽想,這道題到底是在考她什麽,出題人是什麽意圖。等俞明川講完,程蒙已經完全明白了。
俞明川講完後沒有問程蒙聽懂了沒有。他咔嚓一聲套上筆蓋,低眸看了一眼時間,将袖口放了下來,遮住手腕上的表蓋,将桌面上的書一收,說:“今天就到這裏吧。很晚了,你早點回去。”
“嗯,好。”程蒙将那幾道題出現的頁面這了一個角,做好标記,然後收拾好書包。
一出奶茶店個,外面的冷風便灌了進來,春華路兩側的街燈都亮了起來,亮晶晶地漂浮在夜空之中。
他們一起走出奶茶店。俞明川斜跨書包在肩膀上,淺藍色的校服敞開着,他幫程蒙推開了奶茶店的門,他太高了,手臂好長,撐在豎條形的門把手上,程蒙出去,像是從他臂彎下鑽出來。
“你回去吧。”俞明川握着手機說,兩根大拇指飛快地打字,在和誰發消息。
“唔……謝謝你,今天。”程蒙說。
“嗯。”俞明川點點頭,“這沒什麽。”
程蒙在原地踟蹰了一會兒,她終于鼓起勇氣,擡頭看向俞明川,斷斷續續,笨拙地為自己解釋,“我,我高一的時候生病了,休學了半年,有很多,有很多課程落下了,所以上課的時候有點跟,跟不上。”
我只是慢了點,但不是無藥可救。所以能不能等她一下,或者等她一年?或許真的有那麽一丁點的可能,她能和他進入同一所學校……
俞明川從手機屏幕上擡起了頭,他深深地看了程蒙一眼。他的眼睛很長,雙眼皮褶皺又深又寬,他的眼珠顏色太濃了,漆黑一片,在街燈下讀不出情緒。
“沒關系,”他的聲音始終平淡,聽不出譏諷的意味,也沒有高位者居高臨下的孤傲,“還有整整一年。”
“好。”
“诶,俞哥!”這時不遠處出來一陣喧嘩,一群人笑嘻嘻地過來了。
那群人走進了,中間那個原來是趙西丞。好不容易月考完,趙西丞根本沒玩夠,趁着這個什麽“結對子”學習的機會,他“抛棄”掉搭檔吳秀娜,招呼來一幫子朋友自習完去撸烤串,沒想到在這兒碰到程蒙他們。
“我去,你們不會真學到現在吧,”趙西丞驚訝地嘴巴都成了“O”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