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所期待

曾以萱睡了差不多四個小時。

一開始時,牟穎皺着眉在她身邊打轉,試圖給她換個衣服,但始終不知怎麽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做到這件事,最後只好放棄。

然後她坐在她身邊,盯着她看了很久。

卸完妝的曾以萱美貌值并未有半分遜色,只是因為臉色太過蒼白,顯得頗有些柔弱,全沒了平日裏不怒自威的氣勢。

牟穎托了下巴,趴在床邊數她的睫毛。

又長又順,随着呼吸一顫一顫的,弄得牟穎心癢癢的,好想吹口氣,看它們是不是會飄起來。

怎麽會有人這麽好看……直到現在,她仍然覺得曾以萱的長相簡直有毒,看一眼就舍不得把目光移開。

她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拿着平板戴上耳機開始聽網校的初級會計課。沒辦法,曾大小姐說了,讓她自己把財務基礎給補起來。別看人家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但一旦緩過來了,不查她學習進度才怪。牟穎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別捋她虎須比較好,咳咳。何況牟穎自己也很清楚,早晚都是要補的,晚補不如早補,她學得越快,能幫曾以萱的就越多,不是麽?

不得不說,從昨晚到現在,短短的時間裏,她已經被曾大小姐驚出了數次冷汗,恨不能把這人按在家裏什麽事都別再管才好。她也知道不可能,但總得從人家手裏搶活幹吧,多幹一點是一點咯。

本來她就是打算拿出高三的勁頭迅速搞定財務基礎的。現在看曾總這麽個狀況,簡直覺得頭懸梁錐刺股都可以試試。

她從來都是好學生,專注力一等一的好,于是剩下的時間,她連眼都沒擡過,注意力集中得很。學習成果也就很不錯,一不小心就看掉了四堂課。

其實很簡單嘛。她想。

伸伸懶腰,她站起身,沒忍住又彎下身子看了看曾以萱。不成想對方忽然動了動,吓得她退一步直接撞上了凳子,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好在曾大小姐明顯睡得有些迷糊,睜了睜眼又閉上,大概是沒發現她在偷窺。

牟穎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忙不疊地打招呼:“醒了?要不要喝水?餓不餓?吃點粥?”

曾以萱頓了頓,沒回答,反倒撐起手臂,像是想要坐起來。牟穎吓了一跳,趕緊扶住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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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萱抿着唇不肯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牟穎覺得她好像有點難為情。轉轉腦筋,她恍然大悟:“要去洗手間?”說完就不覺好笑。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人有三急,去洗手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何況甘露醇本就利尿。

曾大小姐不說話,扶着她就想起身,可惜她現在似乎沒什麽平衡能力,坐起來身體都打晃,靠她自己站起來顯然是沒辦法完成的任務。

牟穎半攙半抱地把人弄到了洗手間,累得出了一身汗。身高差在那兒擺着,曾大小姐雖然瘦,對牟穎來說卻也不輕松。

把人弄到馬桶上坐下,一只手還得扶着她省得她失去平衡摔倒,然後牟穎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呃。她要繼續幫忙嗎?

“轉過去。”曾以萱明顯有些無奈,提醒道。

“……好。”牟穎轉過身,倒還記得換只手扶住她的肩。

後面的一小段時間簡直就是極度煎熬,兩個人都恨不能自己什麽都聽不到。牟穎面紅過耳,卻還要顧及曾大小姐的驕傲,只能裝作一切都是尋常。

好不容易确認曾以萱整理完畢,她轉過頭把人從馬桶上扶起來,再重複流程扶到床上躺下。

“要不要換個衣服?”她問,瞅瞅床鋪又皺皺眉,床單什麽的是不是也該換……

曾以萱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衣服濕漉漉地粘在身上太難受,還是覺得反正連衛生間都一起去過了幹脆破罐子破摔,總而言之她決定還是換掉衣服。

牟穎替她拿來衣服,閉了眼讓她自己折騰,又扶她起來換了整套床上用品,再把人運回床上,直弄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

喘了好一會兒,她有意解脫下尴尬的氣氛,便自嘲道:“是不是覺得我體力很差?”

本以為人家多少會安慰她兩句,誰知大小姐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回頭自己找個體能教練。”

“不是吧?這都要管?”她有些崩潰。

“體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你能走多遠。”曾以萱似乎是認真的,語氣平淡,“你現在的确弱了些。”

牟穎無語地看看她。天,這人也好意思說她?

她撿起曾大小姐換下的衣服,愣了愣:“你沒換內褲?”

曾以萱又不說話了。

恩,好吧。不好意思被她看到已經使用過的內衣褲倒是挺好理解的。換了牟穎也會覺得別扭。但說真的,貼身衣物是濕的不難受麽?

她嘆口氣,覺得還是得談開了才好。

“換下來吧,大不了我不看也不幫你洗,閉着眼丢掉好了。”她說,“穿着濕的再感冒了怎麽辦。”

曾大小姐閉目不言,完全把她的話當空氣。

這種時候耍什麽脾氣嘛。

牟穎無奈,好言好語地勸:“你現在別把我當追求者看。就當我是護工好了。”

沒有回應。

牟穎深吸一口氣:“不想自己脫是吧?那我幫你脫?”

“你敢!”這下終于有反應了。

“我當然敢。”牟穎又好氣又好笑,“你現在坐都坐不穩,根本沒能力反抗我。何況都是女人,我也不怕你事後告我猥亵。我不過是履行看護職責而已。”

“……”曾大小姐審時度勢,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我自己換。”

牟穎很懂規矩地閉了眼,等她換完,直接拎去洗手間裏洗掉。又把剩下的床單衣物拿去洗衣房,開了洗衣機清洗。

趁着現在曾以萱精神尚好,牟穎又去樓下廚房盛了碗粥。粥熬了一下午,米粒都熬得透亮,一股清香。

牟穎把人扶起來,塞了幾個枕頭靠背讓她舒舒服服地靠着,這才端了碗喂她。

吹了半天給人家喂到唇邊,誰知曾以萱居然閉着眼伸手:“碗給我,我自己來。”

牟穎被她給氣笑了:“不給。有本事自己搶。”

開什麽玩笑,一會兒灑了她還要再換一遍床單,折騰人也不是這麽玩的。

“你怕我給弄灑了?”停了停,曾以萱問。聲音有些悶悶的。

難道不會灑麽?萬一再被灑掉的粥燙一下怎麽辦?

牟穎內心吐槽,看她那樣子又有些心軟,只得柔聲勸她:“我怎麽想不重要,你趕緊吃點東西是正經。”

她沉默下來,乖乖配合她吃掉了半碗粥。

牟穎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想起當時說她“滿足不了基本的要求”、“給人添麻煩”,不由得有些後悔。

她這麽要強的人,完全仰仗別人照顧,大概會是挺難受的事吧。

“其實,我一直想謝謝你。”最後她決定轉移話題,“我母親那邊……”

她也是無意中發現母親平日使用的藥品有一些變化,問過主治大夫才知道,前段時間,曾以萱請了些國內外專家替她母親做過幾次會診,治療方案也做了些改動。

那會兒她很意外,但後來想一想也覺得是曾以萱的路子。這位大小姐從來都是不開口直接做,做完了也不會再說的類型。

本來,她是想借着昨晚吃飯的機會,鄭重道謝的。沒想到後來風雲突變,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根本沒機會提起。

“牟穎。”她靠在床頭,仍然閉着眼,“那些是你的五年契約換來的,我只是履行承諾而已,你不必謝我。”

已是黃昏,冬日的夕陽被厚實的窗簾擋了個嚴實。黯淡的光線下,她面容平靜柔和,語音亦很淡定,不知為什麽卻總讓人覺得倦意滿滿,像是一個已經跋涉了數周卻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的旅人,疲倦,麻木,無所期待。

牟穎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似乎在那一瞬間,她瞥見了曾以萱內心的某個角落。她猛然發現,對方好像已經厭倦了一切,厭倦了無休止的工作,厭倦了爾虞我詐的鬥争,厭倦了時時病發無力支撐的現實。似乎這人對這世界……并無多少眷戀。

“以萱。”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腕,“我們的契約并沒有細到如此地步。不管你怎麽認為,但至少在我心裏,我很感激。”

大約是剛剛進食完的關系,她的體溫上升了些,并不像之前那麽低。纖細的手腕被捏在指尖,也只是微微的涼,脈搏仍然有些急,相比中午倒是平穩了些。

曾以萱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腕,淡淡開口:“我還是那句話,你怎麽想是你的事。”

啧啧,真是個大冰疙瘩。

牟穎撇撇嘴,看着她,一字一句字字清晰:“我喜歡你,也是我的事。”

曾以萱睫毛輕顫,面上卻并無什麽表情,就好像她只是不鹹不淡地評論了一句天氣。

“你是否喜歡我,是否喜歡別的什麽人,都是你的事。”牟穎淡聲道,“我也不在乎你會不會有什麽回應。但我喜歡你已經是事實,我不想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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