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唯你是問
本來牟穎并沒想真睡覺。曾以萱現在根本不能動,甚至連說話都挺費力,萬一她睡過去了,人家要喝個水什麽的,叫不醒她怎麽辦。
但到底是提心吊膽地熬了一夜。坐着還好,真躺下了,就由不得她了。勉強撐了一會兒,她就墜入了夢鄉。
鼻息輕柔而悠長,顯然睡眠質量還不錯。曾以萱精疲力盡地想。她也很想睡一覺,睡一會兒多少能恢複點體力,可惜她暈得根本睡不着,稍稍有些迷糊就又會被眩暈拉回來。
之前應該已經打過安定了,她想,但好像沒什麽作用。她的手指扣着床沿,勉力抵抗着一陣陣眩暈。
好難受啊。還不如直接暈過去呢。胃裏一陣陣翻騰,但她很清楚裏面除了胃酸空空如也。第一輪吐掉吃下的所有食物,第二輪吐掉一堆膽汁,第三輪吐出來的就只有酸水了。既定流程。
嗓子被胃酸灼燒過,也有些疼。但比起一陣陣襲來的眩暈就什麽都不算了。
偏偏現在又正好趕上年末。過幾天又是年終董事會又是公司年會,還有些不可能推掉的飯局……這次發病還真不是時候。
呼吸。呼吸。她努力調整着自己呼吸的節奏,壓住快要脫口而出的呻~吟。冷汗一層層包裹住她的身體,黏糊糊的,她覺得自己在微微顫抖。
髒成這樣真應該洗個澡啊。她驚訝于自己竟然還有閑心嘲笑自己。連洗個澡都成了奢望。她這日子過的,也真是夠凄涼。
牟穎并沒有睡很久,醒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了看手機,上午十點。她睡了不足五個小時。仍然困,也仍然疲累,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翻了個身,仔細看了看曾以萱。
躺在原地,維持着原先的姿勢,似乎連一毫米都沒有挪動過。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亦淺淡,冷汗順着脖子往下墜,身上的衣服仍是濕透的。呼吸依然偏快,聽得人莫名難受。
“以萱?”她輕輕喚她,“要不要喝點水?”
停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嗯”了一聲。
顯然這會兒暈得厲害,她難受得很。
牟穎起身兌了些溫水,将吸管送到她唇邊。她張嘴含了,小小抿了兩口就松開。
牟穎知道她飲水量需要控制,但這麽少不過就是潤了潤嗓子而已。垂眸想了想,她又把吸管送過去:“再喝一口,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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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一停,乖乖又吸了一口。這麽乖巧相當不像是她的作風。牟穎有些懷疑她是實在已經難受到完全無力跟自己争辯。
她替她擦了擦汗,覺得心裏墜墜地疼。要是能替她捱一會兒就好了,好歹還能喘口氣。看她明明已經一點力氣都不剩,還這麽咬牙死撐真是……
簡直想給她揍暈了得了。
一上午直到現在都沒吃飯,牟穎卻覺不出餓。以萱這個樣子恐怕吃不了什麽東西。她想。
不知道白粥能不能哄她吃兩口……
正想着,躺着的人卻忽然一扭身趴在了床沿。
“怎麽了?”牟穎吓了一跳,脫口問道。随即又覺得自己簡直是智商下線。
還用問麽?又吐了。
只不過入口了一點點水而已。
這次她大概是真的已經被磨到精疲力盡,已然顧不得牟穎是不是還在身側了。一陣陣地嘔酸水,喘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細碎的呻~吟從喉間散溢出來,聽得牟穎心頭發緊。
原先被牟穎放在她眼上替她擋光的毛巾掉在了地板上,牟穎替她攏着頭發,低頭看她,卻見她面上濕漉漉的,淚水順着眼角往下滴。
牟穎心裏猛地一抽,腦子都空了。她哭了?她竟然哭了?這簡直比她吐暈過去還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緩了一緩,她就明白過來。只怕是生理反應。吐得太狠了,帶出了眼淚吧。昨晚也未見得就沒有,只是光線更黯淡,沒有入自己的眼罷了。
她摟着以萱,自己咬了牙,沒發出什麽聲音,眼裏的淚意卻根本壓不住。
這麽強的一個人,怎麽就能得了這樣的病?已經得了這樣的病,又為什麽還要這樣死撐?她明明應該是天之嬌女,高高在上,翻手雲覆手雨,如果不行,至少也該一世富貴平安。她難道不知道病成這樣應該靜養嗎?把曾氏集團扔給職業經理人難道就會垮嗎?她股份那麽多随便一點點就夠活一輩子的了不是嗎?
這人真是何苦啊。
看的人都如此揪心,她自己又該難受成什麽樣?就為了這些權力這些錢,這麽受罪值得嗎?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情緒亂成一團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再看那人唇色,已是一片青白。
她放下她,閉閉眼,轉身拎起手機,出門打電話。
“我覺得她撐不住了。”電話一接通,她就說,聲音冷冽如冰。
“我馬上到。”周圍有些吵,他的聲音不太清楚,聽起來似乎不怎麽高興,但好歹總算沒說什麽廢話。不然以牟穎現在的心情,搞不好會跟他吵起來。
一進門,陸鋒暼她一眼,問:“又吐了?”
牟穎點頭,也不多說,直接領了他往上走。他倒也挺識趣,跟在後頭什麽也沒說。
直到檢查完畢,又挂上吊瓶,他才一屁~股坐在牟穎昨夜放在床頭的凳子上,又朝她揚了揚下巴,神色微倦:“你可以先去休息一陣子。”
“你剛剛用的是甘露醇?”牟穎不動,只問。
他似乎有些詫異,挑了眉看她:“牟特助記性倒是挺好。”
他昨天也不過是提了一句。
“我昨晚查過。”牟穎輕聲道,“甘露醇脫水降顱壓,效果很快,不過有一定風險,必須時刻注意觀察病人情況。這就是你要守在這裏的原因吧?”
陸鋒微微一哂:“果然是下了些功夫。不過她這會兒怕是顧不上聽你表白,還是省些力氣吧。”
牟穎一怔,随即微笑:“陸醫生說話可真是不留情面。”
“謝您誇獎,我只是見得多了。”他冷哼了一聲,道,“當年那位也是表演得極好,真有事不還是一溜煙跑了?你麽,我勸你還是早點認清形勢,以萱現在可沒以前那麽好騙了。再說她這病你也看到了,不是一般二般的麻煩。”
牟穎搖搖頭:“我這人有個很糟糕的缺點,耳根子硬得很,如果自己心裏拿定了主意,那旁人說什麽都沒用。陸醫生您還是別費口舌了。”
她的聲音柔而清,平和得很,并沒什麽被冒犯的憤怒,反倒隐隐帶了些笑意:“不過說真的,以萱有你們這幫處處為她打算的好朋友,我還真挺替她高興的。”
說完她起身,笑一笑道:“既然你在這兒守着,那我就偷個懶,先去吃點東西。”
陸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停了停,才淡聲道:“哎,我可是已經盡力了。”
躺着的人半晌才回他,也不過是短短兩個字:“多事。”
她此刻面色比之前略強了些,嗓音還是低啞無力,但起碼能講出話來了。
“嘴硬吧你就。”男人嗤笑一聲,道,“睡一會兒吧,好歹養養精神。這藥效也就能持續四五個小時,到時你好沒好可難說。”
“幾點了?”無休無止的眩暈裏,她的時間觀念已經完全模糊。
“中午十二點。”他說着,忍不住有點好笑,“剛剛聽到了麽?你那小助理說她去吃飯了,哈哈哈,看來是個能抗折騰的。”
當醫生當久了,他最喜歡的病人家屬就是牟穎這種:說話簡單明了,記要點也不含糊,沒胃口也會記得吃飯休息,基本不用讓人操心,多好。
“說真的,你不打算考慮下麽?”他笑道,“我覺得你這次算是撿到寶了。丢了可惜喔。”
“閉嘴。”她不理他,只道,“我要睡一會兒。”
他笑出聲,但随即就真閉了嘴。
牟穎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想了想,又叮囑廚師熬了些粥,用小火慢慢炖着,這才回到二樓。
“陸醫生您吃過了嗎?”她看看終于入睡的曾以萱,覺得心裏總算安定了些。
“咦,終于想起來問我了?”陸鋒聲音也壓得很低,“不過我吃過了,恩,這會兒她還算穩定,我該走了。”
他一臉遺憾地站起身來,把座位讓給牟穎。
“你會拔針吧?”他毫無誠意地表示,“實在不會我就再等一會兒。”
“我會。”牟穎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幫我母親拔過很多次針。”
這幾年下來,她會的多了去了,即使達不到專業護士的水準,也相差不遠。留置導管她都能鼓搗得七七八八,何況這個。
“喔。”男人大步往外走,幾步就沒了人影,“她交給你了。再出問題唯你是問。”
牟穎很是郁悶。雖然她也的确覺得曾大小姐是她的責任,但自己覺得是一回事,被人直接甩鍋又是另一回事。
這都什麽損友啊……身為大夫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她決定收回自己之前那句話。能有這幫好朋友很替曾以萱高興?她真的一點都不高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