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往事
表哥每次來家裏玩,爺爺奶奶都開心得很,跟前跟後不亦樂乎,有一次大概開心過了頭,竟當着所有人面說了句:“小隆要是姓曾就好了。”姑姑順口接:“那有什麽難的,我讓他改了就是。”姑父變了臉色,父親勃然大怒:“都十一二歲了改什麽姓,你們考慮過孩子的感受麽?”那幾年父親生意越來越好,在家裏的話語權也水漲船高,他一開口無人再敢出聲,于是此事便就此不提。但在她心裏,原本就有的陰影不免就又多了一層。
姑姑跟父親感情很好,待她也特別好,小時候她是很喜歡姑姑的。又漂亮又幹練,對她又很溫柔,還總送她好看的裙子啦可愛的毛絨玩具啦,簡直就是小孩子難以抗拒的誘~惑。那時她隐隐約約地把姑姑當作榜樣,小小的心裏總想着有一天長大了能跟姑姑一樣就好了――母親太過柔弱,對父親充滿依賴,她愛母親,也羨慕父母之間的情深意重,潛意識裏卻并不太想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然而經過了那一次,她好像就沒那麽喜歡姑姑了。她想或許是她太過小氣了,也許姑姑當時只是順口敷衍并沒有別的意思呢,但理性告訴她,姑姑那樣精明的人似乎并不會如此口無遮攔。
本來她應該沿着父親給她設計好的路一步步成為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之前的一切也都很順利。大學期間她已經開始慢慢介入公司運營,參與主導的幾個項目也都獲得了公司內部的交口稱贊,父親曾經非常欣慰地表示曾氏留給她他很放心……直到殷語出現。
至今她仍然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麽陷進去的。反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那個人,甚至愛得比那個人愛她還要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幾乎有些絕望。
有父親母親這樣的愛情例子在先,她其實并不意外自己會深深愛上某一個人。
但……殷語是個女人……
她也曾想過退步抽身,但做不到。她也曾試着跟殷語談過,希望對方知道她是一個非常糟糕的選擇,會面臨很多的困難,可對方卻笑了:“以萱,別以為你能吓退我,我什麽都不怕。”
錢大少那幾年追她追得很緊,門當戶對,才貌相當,雙方父母都有些樂觀其成的意思。她婉拒數次,對方總不死心;跟父親提,父親也不置可否,說他也就是追求你,沒什麽出格舉動,不喜歡晾着就是了,你也表明态度了不是嗎?犯不着鄭重其事地去跟錢家提。她想想也便罷了,心裏暗暗計劃什麽時候跟父親提殷語,怎麽能把這沖擊降到最低。
隔着重洋本以為時間還算充足,誰知後來大概是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到了父親耳裏,父親開始給她安排相親,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無奈之下,她只好飛回來坦白。果不其然,任她千說萬說,父親根本不肯接受,反倒硬生生又給她排了沈霆均,說什麽沈氏連我都招惹不起,你自己看着辦。完全就是吃準了她會不忍心。
她想了一夜,最後做了這麽多年最任性的一次決定:在相親現場跟沈霆均出櫃。
因為她很明白,不如此,父親不會死心。
從小到大,父親是她的師長,她的戰友,她最堅強的後盾,她最信任的人。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她當然不想違逆父親令他傷心失望,可惜她沒有。
殷語替她開了一扇門,讓她明白原來從前對所有追求熟視無睹是有緣由的,原來遇到一個喜歡的人是會想要掏心掏肺對她好的,原來她并不想要當什麽接班人,原來她喜歡的……根本不是男人。
她不想勉強走進婚姻,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她不願為了任何事……嫁給一個男人。
她甚至……好像也不想讓自己一輩子困在曾氏了。外面的世界那麽大,她真的要僅僅為了父親母親的期望,去背負一生的責任嗎?
長痛不如短痛。那時她是這麽想的,反複思考後也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然而當從來沒有動過自己一根手指的父親抖着手狠狠給了她一耳光的時候,當母親哭到上氣不接下氣滿臉絕望的時候,她還是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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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撐着走出家門,外面藍天白雲陽光正好,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身處隆冬。父親充分展現了他雷厲風行眼裏不揉沙子的作風,停掉了她的信用卡,動用關系封掉了她的所有賬戶,甚至一度試圖阻止她出境。
還好殷語還在。她笑着說你自由了應該高興啊,她安慰說你終有一日能跟父母和解的。她低聲說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你,你還有我。
在陳濱常的幫助下,她們終于擺脫了父親的阻撓,成功回到大洋彼岸。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那是一段艱苦疲累卻也幸福滿滿的日子。
在父親斷掉她所有經濟來源連學費都不肯支付的兩年裏,因為所學專業是金融,獎學金幾近于無,她不得不四處申請實習再打些工,才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那時做夢都想着畢業,畢業了進投行一樣累但至少不會太窮。
好在殷語是個成熟體貼的人,她們幾乎沒有任何争吵,瑣碎平淡足以消磨掉愛情的日子裏,她們卻好像越來越契合。那時她想,原來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兩個人,一個家,一起披星戴月,一起計劃未來。
她終于快畢業了,拿到了很好的offer,想着做幾年攢下些錢和資源便辭職換方向,好好享受生活。殷語那時在一家旅行雜志當記者,常常不在家,也時常鼓動她一起跟她浪跡天涯。
“我們在哪,家就在哪。”那會兒殷語常常這麽說。她聽她聊懸崖上的月光,聽她說湖面倒映的夕陽,也不免向往着跟她肩并肩坐在那樣美好的地方。
“你一定猜不到我會在哪裏跟你求婚。”有一次殷語得意地這樣講,她猜測了許久也果真猜不到。本以為反正很快就會知道了,誰知不過一周之後,父親忽然去世,她急急回國,隔了兩日殷語處理完事情跟過來時,已是風雲突變、再難回頭。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殷語當年想要在哪裏跟她求婚了。後來yoyo說着她們将要辦的婚禮時,她腦子裏盤旋的都是這句話。
她明明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她明明是希望殷語能有這一天的,可當事情就這樣赤~裸裸毫無遮掩地擺在她眼前時,當她曾經拼盡全力去争取的生活化成現實主角卻不再是她時,她仍然在那一瞬間心痛如絞。是她自己……親手放棄了她的幸福。
第一時間聽到遺囑時,她心裏百味雜陳。父親把所有財産留給她,只給她提了三個要求:給爺爺奶奶養老送終,照顧好母親,好好把曾氏發揚光大。遺囑中也考慮到了她拒絕接受曾氏集團經營權的可能性,父親表示,如果她明确拒絕繼承經營權,那麽将由陸長清接手集團ceo職務,幫助她進行日常事務管理,但董事長職位仍由她繼任,負責把控集團發展方向。
她仔細想了想,本打算接受第二個方案,誰知陸長清卻對她使了個眼色。于是她表示需要時間考慮,并在當晚借故留下了陸長清。
“你爸的死有蹊跷。”書房裏,陸長清開篇就這麽說。
她怔了怔,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我爸不是心梗麽?”
“是。”陸長清道,“但當時只有你姑姑在場。前段時間你表哥在賭場輸了兩千萬,私自挪用公司賬款,這要擱別人身上別說兩千萬了,就是兩百萬也得報警了。你爸發現之後找你姑姑,打算要何以隆自己辭職,錢就算了,但這樣的人不能留在公司。為了不讓你姑姑丢面子,還私下找她商量。結果呢,就這麽一商量,你爸莫名其妙心梗沒了,何以隆什麽事兒都沒有,你姑姑賣了些私産自個兒把錢填上了。你不覺得奇怪麽?怎麽就那麽巧?”
她迅速理着思緒,慢慢道:“陸叔叔您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我爸之前跟您提過?”
“前一晚你爸跟我一起打球,說了這事兒,還問我意見來着。”陸長清恨恨道,“我當時就說這樣的狼崽子留不得!誰知第二天就出了事!”
“賬目您手上有嗎?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她來回思量了兩遍陸長清和姑姑表哥的一貫為人,按住從心底緩緩升起的寒意,盡量冷靜地問。
“賬目我查過了,怕她繼續改,還留了備份。但應該沒人知道了吧?這事兒又不光彩。”陸長清道。
以姑姑的家底,兩千萬并不是大數目,不至于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不過表哥進入曾氏不過兩年,職位不算太高,且姑姑平日又對他看得緊,他手頭上應該沒那麽多現錢。表哥偶爾會飛去澳門她倒也聽說過,富家子弟玩一玩不算大問題,甚至某種意義上那裏也算是個社交場合,但若被姑姑知道他賭這麽大估計也會大光其火。她覺得何以隆不像是有膽子挪了不還的,只怕是當時不知何故賭紅了眼,不敢找姑姑要,才先挪地産公司的錢,打算回頭再籌錢找補的吧……偏偏不知道怎麽回事,很快就被她爸發現了……
姑姑若是提前知道,以她的作風,肯定會先替表哥圓了場再好好收拾他,以她的能力,賬目會填得又快又好,不仔細查定然查不出,父親就算日後知道估計也是早已時過境遷,很難再追究何以隆。所以,姑姑并不比父親先知道這件事。也因此,她不太可能因為這件事提前計劃好要算計父親。
那一晚父親想讓何以隆退出曾氏,姑姑必然不願意,兩人會有争吵……但即使如此,姑姑應該也不至于會故意殺人――父親并不想讓何以隆坐牢,最壞的可能性也不過是退出曾氏而已,她沒有必要這麽做,風險也太大,何況父親是心梗而死這件事并無疑問。不過父親大概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争吵誘發了心梗……
而姑姑……她或許……故意拖延了示警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