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天
黎冬背着書包在路邊尋找蘇江的車, 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車牌號,她快步走來,下意識去開副駕駛的門。
車窗緩緩落下, 她猝不及防和蘇原四目相對。
吓得往後退了半步, 正好遇到臺階,直接往後仰去,驚呼一聲, 蘇原出手拉她一把。
最後穩着站定。
“阿黎, 你坐後排。”蘇江說。
“哦。”黎冬應了聲慢吞吞的開後面的門。
蘇原毫不留情吐槽道:“慢死了, 蝸牛一樣。”
黎冬正好把門關上。
蘇江開車, 車裏誰都沒說話。
一路寂靜, 直到來了醫院門口。
“你們……受傷了嗎?”黎冬低聲問。
“我沒有。”蘇江說:“是原原。”
“我沒有!”蘇原大聲辯駁,手一直背在身後, “我不去醫院!”
“檢查一下。”蘇江淡淡開口, 目光瞟向蘇原。
蘇原:“我……”
最後還是蘇原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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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什麽大礙,手蹭破了皮,肩膀後背有淤青, 醫生給開了點兒治跌打損傷的藥。
從醫院出來,蘇江問都沒問就帶他們來了粵菜館。
恽縣在南,菜系屬粵菜。
自來了北城, 黎冬一直都沒吃過粵菜。
“啊。”蘇原有些失望, “我想吃火鍋。”
“下次。”蘇江說:“今天吃粵菜。”
三人一起進去, 蘇江順手把黎冬的書包拿在手上,還挺沉的。
在蘇江面前,蘇原比以往都乖。
他沒對黎冬冷嘲熱諷,甚至不和黎冬說話。
只是一直很拘謹。
一頓飯吃完。
黎冬起身去衛生間,出來後正在公共區域洗手, 一回頭就看見倚在牆邊抽煙的蘇原。
他修長的手指夾了一根細煙,和她的目光撞上也只是別過頭,繼續抽。
黎冬低下頭沒看他。
從衛生間出來,蘇原就在她不遠的地方走,還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
“喂。”蘇原在後邊喊。
黎冬頓了下,繼續走。
蘇原的腳步更急促,三兩下就追上了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黎冬擡起頭看他,卻被蘇原用手強硬的別過去,他悶着聲音說:“別看我。”
“有事嗎?”黎冬顫着聲音問。
蘇原沉默。
黎冬的耐心向來好得很,等了幾分鐘,蘇原慢悠悠說:“別跟我哥告狀。”
黎冬:“啊?”
蘇原在她臉上輕掐了一把,“我沒欺負過你。”
“你……”黎冬想說你現在就在欺負我。
蘇原又掐她的臉,“聽到沒?”
“要是告狀你就死定了!”
黎冬無奈,嘆氣點頭應好,然後扭頭往前走。
正好把紅着的半邊臉讓蘇原看見。
蘇原拽着她胳膊站住,“你臉怎麽了?”
黎冬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他,面無表情,“你掐的。”
蘇原:“……”
“我沒用那麽大勁兒。”蘇原說着用手指在她臉上搓了下,更紅了。
他皺起眉,“弱雞。”
“不許跟我哥說是我做的。”蘇原惡狠狠地看着黎冬威脅道:“不然以後你別想好過!”
黎冬點頭,“知道了。”
蘇原轉身就走,黎冬跟在他身後。
孰料蘇原走了幾步又轉回來,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個冰涼貼,直接粘在黎冬臉上。
黎冬伸手去拿,他一把拍掉黎冬的手,“進門前再拿下來。”
黎冬:“……味道很怪。”
蘇原:“廢話真多。”
臨進包廂門,蘇原把清涼貼拿下來揣回兜裏,低聲碎碎念道:“女人真麻煩。”
站在他身後聽得一清二楚的黎冬:“……”
小學雞。
***
蘇江先把蘇原送回家,這才帶着黎冬回家。
進蘇家的時候黎冬沒跟着,在門外,隔着一道鐵栅欄,她能聽到燈火通明的家裏爆發出很大的争吵聲。
好像是父親在發火,母親在勸架,叛逆的兒子還在頂嘴,另一個如同那個家裏的邊緣人,只在恰當的時候說幾句話,然後等到這場争吵降下帷幕後離開。
車子駛向遠處,湧入車流,和這晦暗世界融為一體。黎冬的腦袋靠在車玻璃處,看似垂下眼睑假寐,卻一直盯着蘇江看。
他今天又是一身黑,神色專注的開車。
黎冬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小區停車場。
四周都黑着。
蘇江站在車外不遠處抽煙,火星子明明滅滅,看着像微暗燭火隐隐發亮。
黎冬動了下身子,右側胳膊發麻。
等到麻勁兒過去,她才敲了敲車玻璃,打破了沉寂。
蘇江撚滅了煙頭拉開車門,讓她下車。
黎冬頗有些不好意思,“哥哥,現在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蘇江看了眼表,從車子後排把她書包拿上,“回家吧。”
“哦。”黎冬應着,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走。
她的身軀都被包裹在他的影子裏。
她刻意走得很慢,蘇江的步子也就放得慢。
上了樓,蘇江給她去廚房熱牛奶,黎冬坐在餐桌前等,拿了份卷子做。
蘇江的手機震了一下,屏幕被點亮。
黎冬手上的動作停下。
她瞟了一眼,咬了下唇,沒動他的手機。
這是蘇江的秘密,她不該窺探。
兩道選擇題還沒做完,蘇江的手機又震了下。
黎冬從亮起的屏幕裏看到了短短的一行字:我和岑鸩分手了。
她摁滅屏幕,繼續做題,但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她時不時的回頭看蘇江一眼。
他的背影颀長,光是站在那裏就賞心悅目。
蘇江把牛奶放到黎冬面前,拉開椅子在她不遠處坐下。
黎冬抿了一口,偷偷瞟蘇江。
蘇江剛拿起手機,黎冬就喊:“哥哥。”
蘇江看她,“怎麽了?”
“沒事。”黎冬的眼神胡亂瞟着,“我……你……我有幾道題不會做,你一會兒可以教教我嗎?”
黎冬給自己想了個好借口。
“哪一道?”蘇江放下手機,拿過了她的卷子。
黎冬松了口氣,給他指了好幾道,都是那種中高難度題,但不至于不會做。
蘇江拿過筆和草稿紙,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黎冬就那麽靜靜的看他。
蘇江算題的速度很快,黎冬的牛奶剛喝一半,他已經算了密密麻麻的一張紙,黎冬看過去,他把紙翻過去,“等你喝完然後講。”
黎冬嗯了聲,然後大口把牛奶灌到嘴裏,咽下去一半,另一半就在嘴裏,鼓着個腮幫子看蘇江,目光炙熱。
蘇江笑,“你可以慢點,我等你。”
黎冬咕嘟把牛奶都咽下去,“沒關系,我喝完了。”
蘇江看她,皺眉。
“怎麽了?”黎冬疑惑,順着他的視線擦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蘇江伸手在她嘴邊楷了下,手指上沾上了一層白色,黎冬尴尬。
被他撫過的位置有些燥熱,黎冬不由得伸出舌尖兒舔了下,還泛着甜甜的奶味。
“你現在好像開朗多了。”蘇江把之前的演算過程翻過來,然後拿了一張新的草稿紙,卷子擺在前面,“新學校是不是很好玩?”
“嗯。”黎冬點了點頭,猶豫着說:“主要是……”
“跟哥哥熟了。”在蘇江的注視下,黎冬還是大着膽子說了出來,“那會兒跟哥哥不熟,我……有些不自在。”
“嗯。”蘇江說:“能理解。”
之後蘇江便開始給她講題。
蘇江已經大學畢業兩年了。
藝術生大學沒有高數課,所以他已經六年沒碰過數學。
但他依舊可以把那些題很快的計算出來,思路清晰,講的時候深入淺出,還會給黎冬一定的反應時間。
這些題黎冬基本也會,她只是不願意時間就這麽結束,也不想讓蘇江看手機。
她記得那一串數字,和那天打電話來說懷孕的是同一個號碼。
五道題講了近一個小時,蘇江的聲音很好聽,如涓涓細流,黎冬繼續趴在桌子上做題,蘇江把她的杯子拿去洗。
蘇江的手機又震了下,還是那個號碼。
——蘇江,你真的這麽絕情了嗎?
做一個決定只需要三秒。
幾乎沒過腦子,黎冬飛快拿過蘇江的手機,她無意間看到過蘇江輸密碼,記得清清楚楚。她點進去把這幾條短信全都删除。
剛把手機放到桌上,蘇江就轉過身來,“去睡覺吧,明天再寫。”
“哦。”黎冬應。
“周末去哪玩?”蘇江問。
黎冬慢吞吞的收拾着東西,眼神不自覺瞟向蘇江的手機,答得随意:“在家裏待着。”
“沒同學邀請你出去玩嗎?”蘇江又問。
黎冬點頭,“有。”随後又搖頭,“但是人太多了,我不想去。”
蘇江沒評價她的做法,只是想了會兒後問:“想不想去游樂園玩?”
黎冬的眼睛一亮,直勾勾的盯着他,“我……一個人嗎?”
“和我。”蘇江說:“還有蘇原。”
聽到前者,黎冬的心不由得跳漏了半拍,甚至屏住了呼吸,但聽到蘇原這兩個字的時候,黎冬那顆懸浮的心又降落下來。
她鼓了股腮幫子,“哦。”
蘇江看她的表情不由得好笑,“不喜歡蘇原?”
黎冬搖頭,“沒有。”
“他在學校欺負你了嗎?”蘇江問。
黎冬搖頭。
在她眼裏,蘇原那點兒欺負根本算不得欺負。
他就是嘴欠,幼稚,典型小學雞。
“蘇原下周三生日。”蘇江說:“我下周去外地錄綜藝,所以打算明天……”
“哎……現在已經過十二點了,那就是今天吧,給他提前過下生日。”
“哦。”黎冬應了。
黎冬回到房間,看到隋娅給她發的消息:寶貝!這次月考我考的還不錯!下個學期就轉回去了!
——等我!很快我們就能見面了!
——寒假倒計時一個月!馬上就解放了!
——你在做什麽?
黎冬躺在床上,關上了燈,房間裏一片幽暗,她慢慢戳屏幕打字:在想一個人。
隋娅:???靠!是誰?難道你在一中戀愛了嗎?
隋娅:我不許!不過我這關,沒有人能拱我家的白菜!
黎冬:我好像喜歡上了他。
就在剛剛蘇江給她講題的時候,她特別想去吻他的唇。
那張涼薄的,不帶一絲欲念的唇。
***
蘇江回到房間裏洗了個澡。
氤氲的霧氣在浴室裏散開,他把自己泡在浴缸裏放空自己。
桑茵的短信他看見了。
只有短短四個字:明天下午。
蘇江何等聰明。
即便沒有前後文,他也知道桑茵想讓他陪着去打胎。
這個孩子的到來,一定是不受歡迎的。如果生下來,必定會像桑茵那日所說,像他還是像她?
像誰都不好。
他們都是人世間的浮萍,無論知不知曉來路,這一路都是荊棘遍布,被刺得滿身傷痕。
那天他以為桑茵在說基因,後來才想明白,桑茵在說境遇。
其實打掉是最好的結果,無論對誰。
但蘇江不想去這一趟。
六年了,身邊人都勸他舍了桑茵,別執迷不悟,他一直都沒聽過。
最後,他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癡情種”,也成了“傻子”和“瘋子”。
蘇江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水裏。
手機鈴聲響起,他不想接。
在水裏沉默了許久,他才起身,擦幹身子回到床上坐着。
電話又響了。
在即将挂斷的時候,蘇江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綿長的呼吸聲,蘇江一直沒說話,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很圓,天上又飄下了雪,紛紛揚揚的,在光影下顯得格外漂亮。
“蘇江。”桑茵吸了吸鼻子,聲音沙啞,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江哥。”
“你說。”蘇江說。
“你在幹嘛啊?”桑茵顯得有些委屈,“怎麽這麽長時間不接我電話?”
“洗澡。”蘇江言簡意赅。
“啊?”桑茵朦朦胧胧應了聲,“我給你打電話打得都快睡着了。”
“你洗澡……洗澡就可以不接電話嗎?”桑茵冷哼了聲:“岑鸩洗澡也接我電話的。”
“嗯。”蘇江說:“所以你找他是對的。”
桑茵那頭沉默了下,隔了會兒突然傳出哭聲。
蘇江把電話開了免提,放在窗臺上,他站在窗邊把窗戶開了條縫,雪花逆着風被吹到屋裏,落在他的掌心。
不一會兒就融化。
桑茵哭着說:“可是我想要你啊。”
“為什麽你不愛我?我不想要你的同情和可憐,你為什麽不能愛我?如果你有那麽一點點愛我的話,我就不會跟岑鸩走了。岑鸩幼稚死了,他也不愛我,他只愛自己……嗚嗚嗚……為什麽你們都不愛我?”
“你喝多了。”蘇江冷聲道。
“是吶。”桑茵笑了下,“不然我也不會一直給你打電話啊,我想你啦。想跟你說說話。”
“我跟岑鸩分手了。”桑茵說:“他不要我了,因為我懷了他的孩子。”
“江哥,你說這可多笑啊。”
“他都已經跟別的女明星傳緋聞了。”
“他就是個混蛋。”
“我長得不好看嗎?身材不好嗎?對他不好嗎?他為什麽不要我啊?!哦對,我耳朵不好,經常聽不見他說的話,他跟我分手的時候說我是聾子!他還說我賤!總跟前男友糾纏不清!他是不是忘了他有現在都是因為我的前男友啊!都是因為我賤啊!”
“桑茵。”蘇江嚴肅的喊她,“別說了。”
“為什麽不能說?”桑茵又哭又笑:“他們都嫌棄我,連你也嫌棄我了嗎?我是個聾子,我聽不到你們說的話,我以前還是個瞎子,什麽都看不見,我到現在都會下意識走盲道,岑鸩說我蠢。蘇江,我是挺蠢的,我就愛了兩個人,但沒有人愛我。”
“那些男人都跟我告白,都說喜歡我,但又都嘲笑我。我又不是真的聾子!我可以戴助聽器啊!我戴上助聽器就和正常人一樣了,憑什麽不喜歡我?我長得多好看啊,你還記得嗎我高一入學的時候,有多少男生專門來咱們班看我啊,那會兒咱兩同桌,我每天都能收到好多封情書,書桌裏都塞滿了,比你的還多。”
“桑茵。”蘇江不想回憶這些過去,“你喝醉了,早點休息吧。”
“蘇江。”桑茵低聲喊他的名字,“我不想睡。”
“睡着了總會做夢。夢裏那些人拽着我的頭發,打我的肚子,最後一腳踢在我的耳朵……”
“桑茵!”蘇江的聲音陡地升高,還顫抖着:“別說了。”
“啊。”桑茵開始哭,“我害怕。蘇江,我害怕,他們都瘋了。”
蘇江的心開始收緊,他把窗戶全都打開來,朔風卷着雪花打在他臉上,周遭的空氣都開始變冷,甚至變得稀薄,他快要呼吸不上來,他顫抖着聲音安撫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別怕。”蘇江說:“沒人會再打你。”
桑茵哭了很久。
一直哭到半夜兩點多,嗓子全啞了,一說話就像是在用氣聲說。
最後要挂電話的時候,她問蘇江:“我約了醫生,周六下午去送他離開這個世界,你……能陪我去嗎?”
蘇江沉默。
“江哥。”桑茵說:“私人醫院,不會被狗仔拍到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蘇江輕聲說。
“那你擔心什麽?”桑茵輕笑了下,“怕我纏着你嗎?蘇江,現在我只剩你了,如果連你也不陪我,就真的沒人陪我了。”
蘇江沒說話。
良久之後,桑茵輕笑:“蘇江,我耳朵疼,不然明天你陪我去做複檢吧。”
“最近我經常感覺到耳鳴,嗡嗡嗡的響,确實聽不到別人說話。”
蘇江的手握成拳,雪花直往他身體裏鑽,冷得刺骨。
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小巷,他整個人變得麻木。
“桑茵。”蘇江認真又嚴肅的喊她的名字,桑茵輕巧的嗯了聲。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蘇江艱難地說。
桑茵嗤笑,啞着聲音問,“是去複檢還是打胎?”
“打……胎。”蘇江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站在窗邊,風聲直蹿進他的耳朵。
桑茵在電話那頭笑了,“謝謝江哥。”
蘇江已經紅了眼,他慢慢低下頭,一滴淚就那麽直直wedfrtyukk;落在手機屏幕上,正好滴在最後一個數字上面。
他艱難的開口,“桑茵。”
“嗯?”
“最後一次了。”蘇江悶着聲音,“以後……放過我吧。”
他真的好像快要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