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忏悔】
九月的京城氣候開始轉涼, 瑞親王府門前的那排楓葉紅得像火,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就落在了大院裏。
蕭祁墨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 身上蓋着毯子, 毯子上灑着幾片落葉。
那張臉看上去平靜而祥和,少了些許往日的鋒利,又或者說是心如死灰。
他聽到了對面婢女的那句:“小姐, 你醒了……”
若換以往, 他早就沖過去了, 可是這次, 眼睫毛都沒動一下。即便是內心如何波濤洶湧, 面上卻是出奇地淡定。
半個月前,蕭祁墨九死一生, 倒也不是那些殺手有多能耐, 而是被那個女人傷得不輕,匕首所刺之地,離他心房差之毫厘, 倒也不是那皮外傷讓他覺得有多痛,而是她的舉動,她的所作所為, 讓他寒了心。
他欠她的, 在上一世被她手舉短刀穿胸而過時, 就已經還清了。可他不明白,為何重來一世,那女人還能不帶半分猶豫地刺向自己?或許在她心裏,他蕭祁墨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吧。
那麽多年過去,他護她像是護出了習慣, 不求回報,甚至不求她能知道。
回憶裏都是痛,那年鐘離赤誠帶着鐘離思進京參加宴會,蕭祁墨已經意識到将軍樹大招風,遂二人商量了如何進京的對策,借鐘離思‘刺殺’自己一事,想方設法調他回京,即便貶官,也總比扣上大罪強。
誰曾想因為将軍收到一封僞造的信,鐘離赤誠誤以為蕭祁墨要起兵,老将軍二話不說便帶兵了進宮,就那樣,鐘離家背上了無可挽回的造反罪名!
原本鎮壓‘叛亂’是讓趙焯去的,但蕭祁墨知道,一但趙焯去,鐘離赤誠一家一定會被當場斬殺,而且鐘離思也一定活不了,漠北四十萬軍隊,更會成為無辜亡魂。
那是老将軍一生的驕傲,是他戎馬半生鐵一般的證明,蕭祁墨知道他寧願自己被五馬分屍,也不願那些士兵受無妄之災。
更何況還是鐘離思會死牽動着他的心,他的感情,來得很突然,很猛烈,也許就應為一直想見而沒機會見,讓她在他心裏生根發芽,讓她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久而久之成了他心尖兒上的一根刺。
永順帝巴不得他去,正好可以讓老十九嘗嘗親手斬殺自己心腹的滋味,讓他痛不欲生。
蕭祁墨永遠記得,他帶兵去的時候,鐘離赤誠沒做任何反抗,最後他老淚縱橫說了句:“臣,終是負了殿下的期許。”
聽了這話,蕭祁墨心裏在滴血,因為送信給他的人,模仿能力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後來查過那封信,一模一樣,就連他也一度懷疑就是自己寫的,可蕭祁墨知道他不可能寫那樣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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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想聯合鐘離赤誠來一次真正的造反,但是被鐘離赤誠以命止住了!因為他二人的關系,早就不是什麽秘密,皇上這麽爽快讓他來鎮壓叛亂,就是做了十足的準備。叛亂成功,能削點老十九的心頭肉,叛亂若是不成功,蕭祁墨以及更多的士兵将會跟着一起被絞殺。
最終他說不出半句話,眼淚跟着風跑。
鐘離家被斬的那天,他被皇上百般刁難,只在最後關頭救下了鐘離思!
他一開始戴面具是因為刑場救人不能暴露身份,可後來蕭祁墨不止一次聽離思說起過恨自己,恨到想殺他全家!久而久之,那面具帶着就脫不下來了。他只能那樣的形象,而且只能在黯淡無光的黑夜,不能說話,不能光明正大見她。唯一白天出現過一次,還是吃鐘離思與公子闕的醋,就這樣他默默無聲地守在她身旁四年。
後來蕭祁墨的父皇去世,他哭得最慘,最是難過。痛苦不堪時去找了鐘離思,但她畢竟什麽都不知道,依舊為自己分享着關于她當山賊的趣事。
她很混賬,一點不假,說她痞裏痞氣都算是褒獎她。唯一的優點,就是從不輕易提自己的煩心事,甚至壓得很深,任何難過痛苦的事,睡一覺起來絕口不提,盡管她內心很疼,很疼。
也就是她的明朗,讓蕭祁墨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也就是這點,讓他在永順帝對他展開了瘋狂的打壓,奪其軍權,削其爵位,煽動朝臣孤立他,陷害他的那些昏暗無光的日子裏,鐘離思成了蕭祁墨心裏最亮的曙光!
他後來的努力,後來的奪權,只為她一人。但又因為朝堂風波太深太深,他不得不壓抑自己對她的思念,不得不克制種時時刻刻擁她入懷中的渴望。因為永順帝還有子嗣尚在,于情于理,不管是兄弟繼位也好,兒子繼位也罷,都輪不到他蕭祁墨。
所以他的情況并不樂觀,有太多人像找到他的弱點,以此來拉他下馬。
他想起前世最後一戰,自己明明已經封給她最安全的軍職,一個縱使前方淪陷她也能安然無恙的職位,可最終還是被抓了。
當大局已定,陳國兵敗,下面的人才告知他這個消息時,蕭祁墨雷霆大怒,“何不早些彙報?”
“屬下怕,怕影響皇上……”
那士兵話還沒說完,蕭祁墨揮刀斬去,對方當場命絕!
兩軍交戰,主帥帶兵出城是大忌,而且他還是一國之君。好多将領都攔着他,願意舍命為他出城換鐘離思,可為了确保萬無一失,蕭祁墨依舊堅持出城。
皇上獨自出城,對方若是有點心,即便身後幾十萬弓箭手守着又如何?殺了他們的皇帝,幾千人陪葬就陪葬,劃算。
他事先知道了那人是鄭淳,因為那年漠北刺殺,鄭淳被劃臉,被狼咬,所以此人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血的人。蕭祁墨一想到鄭淳會如何對鐘離思,全身的血仿佛都從天靈蓋噴出去了,急得心火燒。
在與鄭淳的句句對話中,在一次次指着趙凝說“放她”時,他都不敢多看鐘離思一眼,深怕埋藏的情緒被發現,鄭淳通下殺手,從此天人兩隔。
看着鐘離思被一刀一刀地紮,那感覺就像自己被放在烈火裏焚燒似的,每一層肌膚和每一個毛孔都覺得疼。
他一生驕傲,傲視群雄,卻偏偏愛得卑微,到死他都不怪那個女人。因為鐘離思不知道自己是面具男,不知道長達四年的時間,與她風花雪月、纏綿悱恻的人就是她要殺的人,所以……他不怪她。
有時候蕭祁墨在想,前世自己死後,她定會發現那個面具。不知道當她知道自己就是面具男時,知道了親手殺了自己的枕邊人後,她會是個什麽心境、什麽态度……
這一點上,他承認對她有點殘忍了,他應該早點告訴她的,可是每每想說時,鐘離思總會提起恨蕭祁墨,恨狗皇帝……于是他便放棄了,終究是怕失去,怕連僞裝待在她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盡管如此,前世已如過往雲煙。蕭祁墨沒想到的是,這一世對她的好,對她的付出,就像是被她吃進狗肚子裏一樣。
就算她記不起曾經種種,從一開始他便對她掏心掏肺,他雖不不善于表達,可幾時怠慢過她。鐘離思去救廣陵,差點死在荊山,蕭祁墨又何嘗不是從在戰場上抽身離開,晝夜不舍馬不停蹄跑來救她?
後來朝堂對峙,他為了她驗傷過關,暴露了蟄伏在皇宮多年的暗線,也徹底犧牲了他們!
畢竟永順帝不傻,事後一查便知,所以那一次牽出了很多人,當着蕭祁墨斬的!都是些忠心耿耿的人,置死都沒供出他來,他內心的煎熬與痛苦,幾人知曉?
趙凝在離思身上撒螢光粉,他一怒之下,斬了趙晟,本來還可以通過他好好治治趙家,可蕭祁墨一刻也等不了,倉惶報仇。
那日見她為了自己,情急之下射殺趙烨,蕭祁墨還以為這個女人長心了,終于有心了!可誰知,在自己為了激她離開,是以故意說出前世時……她又給了他一刀!
他愛得隐忍,愛得真他娘的窩囊。那一刀徹底傷到了蕭祁墨,不是皮外傷,而是心,心被刺得稀巴爛。
想到這些,那個離蕭祁墨心髒不遠的傷口又蹦開了,換以前,一般的傷早就好了,可就是這傷,半個月以來,合合開開已經好幾次了。
“小姐,王爺說了,不想見你,不準你踏進瑞親王府的大門……”
感受到有人過來,他恍若未聞,雙眼始終緊閉!
“王爺,鐘離姑娘求見。”
管家跑來彙報。
蕭祁墨像是睡着了似的,一語不發。
從清晨到夜晚,鐘離思來沒有一刻這麽有耐心過,也從來沒有一刻這麽失落過。
她對前世的記憶,來源于每次昏迷,就像是回到過去一樣。所以一直到今早醒來,才算全部記起過往種種。蕭祁墨所做的之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自他死後,自己就已經瘋了,而且瘋得很徹底。
若非重生,離思永遠也不會知道最後殺自己的不是蕭祁墨,而且還抖出了那封假信和當初老十九帶兵鎮壓的真正原因。
好吧,前世姑且是陰差陽錯,有緣無份。可這一世……鐘離思承認自己錯了,錯得離譜,錯得無藥可救。
即便之前記憶不完整,可老十九對自己的好,從一而始,為什麽她就偏偏忽略了呢?為什麽她會眼瞎到知道他對她好也不為所動呢?就為了那些片段記憶,那夜……她竟動手桶了他!
前程往事,錯綜複雜,加上這一世的種種牽連。她那顆像狼一樣的心,終歸是淩亂了,終歸是因為自己的武斷而嘗到了痛苦。
所以離思要道歉,不求得到原諒,只求看看那人傷得如何,雖然這樣說真的很欠揍。是她把兩件事混為一談,是她分不清現實,她混蛋她也認了。
細細想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好好關心過蕭祁墨。歸根結底……她以前根本不懂愛,前世不懂,這世亦如此。
恍然大悟過來時,人家已經不理她了。
“小姐請回吧,我們王爺已經睡下了。”,管家出門提醒道。
鐘離思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之前昏迷靠家裏人用藥養着,又是一天滴水未進,早就虛弱得不行。
她勉強撐起腦袋問道:“是王爺說讓我回去的嗎?”
管家閉口不答,離思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十九應該一句話也沒有,是管家看不下去,所以自己說的吧。
鐘離赤誠押送糧食還有些時日才回得來,所以沒人會管她。于是她将頭埋進膝蓋,沒有要走的意思。
離思聽武大志大概說了一下,半月前武大志趕到荊山時,自灌木叢裏找到她。周圍是堆積如山的屍體,蕭祁墨以一敵數百後,将那些刺客殺盡,一個活口都沒留。
他本就被自己桶了一刀,大戰過後,差點死掉。昏迷了十天,太上皇幾乎請了京城上達太醫,下達鄉野郎中,這才将他從鬼門關拉出來。
而終離思,因為殺了趙烨那個反賊,皇上并未追她責任,不過倒是徹底惹上了趙家。
趙皇後因為他爹一事,被打入了冷宮,趙凝又被降了級。所以将軍府這幾日并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找茬,若不是太子太子妃看着,鐘離思早就被暗殺了。
“小姐,夜裏風大,披上吧。”
直到武大志在她身上披了件衣服,離思才拉回一絲意識,發現京城的夜晚真的很冷。
武大志在她身旁坐下,又遞給她一個熱乎乎的包子,若換以往,十個都不夠離思吃,可是明明已經餓了那麽多天,她竟半點胃口都沒有。
“武大志,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會守在這裏?”,離思木讷地說着。
武大志心疼地嘆了聲氣,“小姐這麽做,定有你這麽做的道理,想來是跟王爺有關吧。只是大志不明白,你們的矛盾為什麽突然上升到這個層面了?”
鐘離思擡頭看了眼那彎月亮,忽然來了興致,她說:“你信前世今生嗎?”
那頭愣了愣,無比認真說道:“世間之事,無奇不有,我自然是信的,就是沒機會體驗。”
“武大志,我跟你說件是吧,此事不說,我真的會難過死掉,雖然說出來也不見得會有什麽效果。”
微弱的月色下,那廂一臉期待。
離思輕啓唇瓣,把前世種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或許你不信,但我真的是重生的。我跟蕭祁墨在前世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離思一口氣說完,已是半夜。她從子夜說到自己仰慕蕭祁墨,三次聞名而去沒能見着面,也說了為什麽沒見着面,這還是蕭祁墨半月前告訴她的。
又從鐘離家全家被斬說到與面具男的種種瓜葛,到她當了四年山賊。
說到趙凝以及那場戰争,最後她才知道子夜就是蕭祁墨。說到……殺了蕭祁墨後,才發現他就是面具男,以及後來神秘人與老十九如出一轍的長相,鐘離家遭到那樣的變故,其實不能将過錯算在瑞親王頭上……
“看吧,我是不是很混賬?”
離思低頭自嘲道,嘲着嘲着,靜默無聲哭得泣涕漣漣,有好幾次鼻涕都流到了衣服上。
武大志最開始還處于震驚狀況,随着離思越往後面說,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最後潸然淚下。
她拍了拍鐘離思的後背,思量許久,一分為二說道:“就前世來說,你一直被蒙在鼓裏,最後……殺了王爺,其實你應該也很痛吧?是天意弄人,不能說你錯,也不能說你對。
小姐也是受害者,最後還……瘋了,可想而知,其實對你的沖擊是很大的。我想問,若你在殺王爺之前知道他就是面具男,你還會殺他嗎?”
想起這裏,離思更是淚流滿面,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眼裏能裝那麽多淚。上一輩子沒掉過的淚,那晚她全然流幹了,是後悔,是忏悔,是心疼。
這個問題她沒想過,如果她在殺他前一刻知道一直都是蕭祁墨,他會下手嗎?
“不會,但我會自殺。”
涼風裏傳出這句話,武大志趕忙伸手抓住鐘離思,深怕她來真的。
“所以說不論如何,前世悲劇天注定,老天既然願意給你機會,你何不好好把握住。
只不過上蒼這機會給得也忒寒顫了,待你想起過去種種時,大錯已經釀成。
大志沒經歷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但以旁觀者角度來看,怎麽說王爺都是付出最多的那個人,這次,興許真的被你……傷到了……吧。”
這廂淚水滴答滴答落下,離思翻然悔悟。
“我從小有爹縱着,疼着,長大了又有蕭祁墨默默守護着,我一直把自己的那種安逸歸因于天賦異禀、才智過人。
久而久之,我失去了一雙發現愛的眼睛,也缺乏一顆愛別人的心。
就拿面具男來說,我不是主動愛上他的,而是二人有了實質性的關系後,我發現自己的內心不排斥他,而且以前從沒有過的那種覺讓我開心,讓我嘗到了人生的另一種甜頭。
從始至終我都是被動的,被動到只有他來找我,我幾乎沒去找過他,也沒有為他做過什麽。
但凡是我主動一點向他靠近,将想跟他地久天長表現在行動上,我們不至于被別人牽着鼻子走。
我當山賊那幾年,也是他最痛苦最煎熬的時刻,我卻沒能與他并肩作戰,而是像個蝸牛一樣躲在自己的房子裏。
這一世就錯得更離譜了,我總是跟過去較勁兒,每每心裏小鹿亂撞時,就一味地逃避。不去面對也無所作為,有時候還裝傻。
甚至那日山頭刺他一刀,我頭痛欲裂,聽到打鬥聲,其實我很擔心他,可我仍然一個勁兒地自我安慰,說我恩怨分明。
如果他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真的不知道會不會瘋掉?”
離思一口氣忏悔完,心痛到麻木,失去的感覺,心裏空蕩蕩的。以往她總是無止境地挑撥蕭祁墨,他對她好她一直心知肚明,可卻很少設身處地為他想過。
武大志靜坐了一會,天快亮的時候回了将軍府,臨走時說了句:“我給你最後一天的挽留機會,若是還沒達到效果,大志會強行把小姐拖回府的,你別把身體糟踐壞了。
像王爺這種衆心捧月的人,突然遭此變故,應該是鐵了心要涼快你一陣子,感情哪有這麽容易說沒就沒,小姐也別太擔心。”
離思聽到最後一句話,就像吃了十碗飯,精神異常好。
心想:他若真是打算治治我這沒心沒肺的毛病,我就是在他們家門口蹲一個月也願意。
清晨,管家照舊給蕭祁墨端來早膳,卻發現他連昨天的都沒動,不由地皺眉道:“王爺重傷未愈,多少吃一些,身體要緊。”
蕭祁墨捂着胸口咳了兩聲,本就很白的臉色變得更白,慘白慘白的。眼角的疲憊就是隔着十米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用多說,又是一夜未眠。
“王爺,離思姑娘守在門口一天一夜了,要不……”
“父皇送來的那批宮女在何處?”
蕭祁墨掐斷管家的話。
管家頓了頓,轉頭回道:“都在側院,王爺這是要遣散嗎?屬下這就去。”
這廂擡眸,将冷豔發揮到了極致,天都差點被他凍下雪,“誰說要遣散?都叫來,為本王換藥!”
管家嘴角抽搐了幾下,心道服侍這位主子二十年了,從沒見過他讓婢女碰過自己,看來病得不輕。
不多時一二十個婢女踏着曼妙的步伐進房,水嫩得能掐出水,若是別人看見,哪裏還把持得住,不醉死在牡丹花下才怪。
她們紛紛行了禮,卻又不敢上前,因為這瑞親王的為人作風她們是知道的,故意搭讪者,不是被逐出宮,就是輪為下等婢女。
“過來,給本王換藥。”
蕭祁墨冷冷一句,衆人被吓退好幾步,卻又見他眸中的不可違逆,顫抖着身子慢慢靠近。
老十九懶散地往身後一靠,放緩了口氣,“不會吃了你們,脫便是了。”
沒接到命令前,沒人敢下手,一接到命令,幾雙修長的手開始扒蕭祁墨的上衣。
“周叔,讓那人進來。”
門口的周管家一直侯着,深怕他家王爺一怒之下将這一二十個女子都給劈了。聽到這句話,他反應了半響,才想起他口中的“那人”是誰。
離思剛換了一只腳蹲在石獅子前,便見有人來通報,說是王爺有請。
她從來沒有覺得“王爺有請”四個字這般動聽過,以至于腳麻摔倒無數次都顧不及,一股腦兒往老十九寝室沖。
這也是她最忐忑和不知所錯的一次,一路前行,離思在心裏演繹過無數次該對蕭祁墨說的話。站直了任他罵,絕不還口。
然而,卻在進門的剎那将所有話吞進了肚子裏。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個個長得猶如出水芙蓉,不是一般的宮女。
其次是蕭祁墨那張明顯在問“你是誰?”的表情,雙眼不曾在她身上過多停留。
最後是他光着的上身,和随意披在臂彎處的衣衫。
最讓她移不開眼睛的,當是胸口上那個血跡斑斑的‘窟窿’,刀口觸目驚心,半個月過去了,居然還沒合上!
她一時間不知該往哪兒看,甚至覺得自己何來勇氣站在此處,有何顏面來面對這樣的他?離思恨不得将自己抽死,這都造了什麽孽。
“有事?”
這句話再平淡不過,平淡到沒有任何波瀾,就像在打發一個漠不相關的人。
離思走了兩步,終是說不出半句話。這時有一婢女為蕭祁墨端來茶水,他想都沒想,主動勾嘴去喝着。
模樣甚是輕浮,卻又無比自然,仿佛他就該這樣,毫無半點不妥之處。
忽而間,鐘離思的腳似千斤般重,再難挪動半步,一顆心像被狠狠地揪着,疼得呼吸困難。
她不知道自己還會有這種反應,這是她意料之外的。她以為只有蕭祁墨受得傷能刺痛自己,可那些幫他裹着紗布的女人也刺痛了她眼睛。
此人從出現那天起,身邊就沒有女婢,也從不會使喚女婢。唯一接觸過的她人,就是趙凝,可都是冷臉回她“不可以”“随便”之類的。
“來确定本王死沒死?如此你可滿意?若不滿意,可需再給你一把刀?”,蕭祁墨帶刺得話語能穿破人的耳膜。
離思擡眸,用那雙微微紅腫的眼睛看了眼前面的人,那頭卻在剎那間将自己目光移開,像是多看一眼都覺得受罪。
離思木讷地搖頭,又木讷地回道:“不……不是。”
因為在門口吹了一宿的風,聲音變得沙啞無比,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她說話。
待婢女将蕭祁墨衣服穿好,又手把手為他束好腰,他才悠悠然起身走了過來。
他走得很慢,明明只隔着兩三米的距離,他硬是走了好一會兒,半響才在鐘離思耳邊說了句:“別在本王的門口賣慘,本王不吃你這套。尤其是晚上,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招了什麽邪祟,壞了我瑞親王府的名聲。”
離思緊握拳頭,一不留心指甲插入手心,靜默無聲地滴出幾滴血。
他以前說話也難聽,沒個正經,但從沒這般讓人覺得窒息過。果然,人都是失去才知道珍貴。
鐘離思也不列外,眼淚不由地在眸中打轉,以她那股子野性,不是她想哭,不是她想流淚,是真的不受控制。
她沒敢擡頭,低眸吐出去沙啞的:“我知道了。”
而後拖着麻木的腳一步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