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疼】
離思走了幾步, 卻又停了下來,她扭頭忐忑看去,老十九已經坐回椅子上, 一副要閉目養神的行頭。
一群莺莺燕燕排成兩隊站着, 像參加選美大賽似的。
她既然來了,就沒打算一句話都不說,思量了須臾, 離思扯着幹澀的脖子說道:“是我的錯我承認, 任何解釋都是多餘和蒼白, 你若真的恨我入骨, 我捅了你何處, 你捅回來就是,我若眨一下眼睛就算我輸。”
離思語畢很久, 那張慘白臉上的眼睛依舊靜靜地閉着, 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鐘離思離去,一旁的婢女正欲給蕭祁墨蓋毯子,手都還沒碰到他, 便被那人猛然睜開的眸子吓得倒吸一口涼氣。
“出去!”
蕭祁墨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又恢複了平靜。
那兩個字足以說明他的抵觸,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有不甘地出了門。
“王爺這陰晴不定的脾氣, 方才還讓我等脫他衣服, 轉眼又冷豔相對,着實讓人琢磨不透。”
“可不是麽?興許是被對面那位給氣出來的,看這态勢,王爺怕是要悔婚了。”
“……”
寂靜無聲的房中,蕭祁墨緩緩睜眼, 定定盯着地上那幾滴鮮紅的血,拳頭緊握,青筋暴起。
她最後那一席話他不是沒有聽到,同樣的位置捅她一刀?這女人夠狠,夠混蛋!
“周叔。”
周管家進門,等着他家主子吩咐。蕭祁墨靜默半響,問道:“門口還有人?”
周管家琢磨了一番,才揣摩出這王爺的言外之意,他笑嘻嘻道:“您是說鐘離小姐嗎?她已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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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祁墨臉色一沉,冷語響起:“今晚她若再徹夜守在王府門口,想辦法讓她……滾回去。若是不能讓她走,你也別睡覺了,一起守着吧。”
周管家老臉抽了一陣,這是什麽變相關心?人家也不敢問,良久才憋出個:“是。”
鐘離思回到将軍府,吃了些簡單的粥,胡亂洗了個臉,換了身衣服去了鐘離北門的書房。
她大哥正在案幾上埋頭寫着文案,見人進門,鐘離北門笑道:“身體恢複得如何?你這病可不輕,一暈就是半個月,真的已經把棺材板都給你準備好了。”
說起這事,讓人破涕為笑。周氏在離思昏迷十天時以為她再無生還的可能,便一把鼻子一把淚為她張羅着後事。這也是她醒的時候見武大志披麻戴孝的原因,可惜她沒死,詐屍了。
離思尴尬笑了笑,言歸正傳,“想問大哥一些事情。”
鐘離北門放了手中筆,擡頭道:“你說。”
“大哥可認得鄭淳?”
“鄭淳?有點映像,曾在父親的手裏當值,不過他好像去年年初就死了,怎麽了?”
“死了?被誰殺的?”
上一世的鄭淳,可是拿她威脅蕭祁墨的人。
“王爺殺死的,查出他有通敵嫌疑,便将他賜死了。”
離思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心想蕭祁墨死在自己前面,也就意味着他在她前面重生,而且重生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這個将來會引起大亂的人。就是不知他對那位幕後黑手有沒有察覺,若沒有提防,事情可就難辦了。
“你經常出入宮廷,能不能幫我留意一個人。”
離思順勢坐下,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委實怔住了鐘離北門。
“誰?”,她哥問。
離思俯身,在她大哥耳邊低語一番。
那頭一陣驚訝,思索許久點頭道:“此事我會重視。”
離思出了書房,在閣樓邊空站了許久,從早到晚,她都目不轉睛盯着對門。可是只看見偶爾有家丁和宮女在走廊上游走,卻始終不見那人的身影。
她一想起那人胸口的“窟窿”,全身就開始發麻,應該很疼很疼吧。惹了人家,該怎麽辦呢?坐以待斃?這不可能。
兵家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于是這天傍晚,離思破天荒去了廚房,讓徐嬸教她炖湯。
徐嬸一副太陽永遠不會出來的吃驚面容,“小姐……吃不飽?”
“不是,王爺不是受傷了嗎,這久也沒好好吃飯,我想給他炖些補湯。”,鐘離思直言不諱,沒有半點隐瞞。
徐嬸笑得合不攏嘴,“我們小姐長大了,會體貼心尖上的人了。”
蹲在地上生火的人無奈一笑,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彌補的機會。
除了兵法軍事,她沒認真學過一樣東西。那天以後,她認認真真地跟着徐嬸學煲湯,她發現只要靜得下心來,并不是什麽難事。
一直到月上柳梢頭,離思才端着碗熱氣騰騰的湯飄去了對門。
周管家想起他家王爺的囑咐,見鐘離思如見瘟神,渾身一哆嗦,趕忙跑去禀報。
“王爺,鐘離小姐求見。”
蕭祁墨晚飯勉強喝了些粥,這會兒臉色漸好,他舉着本兵書自書架處看得正來勁兒,聽了這話也沒回頭。
“需要我重複第二遍?”
語氣森然,讓人腿軟。
這也是個厲害的主,那兒也是盞不省油的燈,誰都得罪不起。
周管家滿頭大汗,支支吾吾半天才回道:“小姐她,她為王爺炖了補湯,說是送到就走,絕不打擾。”
說是看書,老十九書都拿反了,聽到這話時手一頓,眉頭深鎖。那個只會烙黑餅的女人會炖湯?殺不死想毒死他?
“不見。”
他不知是自己真的不想見,還是不敢見。總之話說出去後,周管家已經領命出去了。
蕭祁墨一掌拍在書架上,架子上的竹簡和書霹靂啪啦掉了一地。鐘離思,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堅持得了多久。
半盞茶後,周管家去而複返,“王爺,鐘離小姐沒有多做停留,她讓我把湯給你,還讓你趁熱喝。”
老十九氣得臉都綠了,“你是她的管家還是本王的管家?就不怕那女人毒死我?”
“這……那老奴去把它倒掉。”,周管家說罷就朝門外走去。
這廂輕飄飄瞥了眼托盤內的東西,還真像一碗湯,借花獻佛的吧,她那雙手怎麽可能做得出這等東西。
“等等,既是毒藥,留着做個證據。”
周管家扯了抹笑,将手中“證據”留在了桌子上。
砂鍋炖的,裏頭還撲騰冒着熱氣,肉香味回旋在每一縷空氣中。
蕭祁墨将就勺子攪拌了幾下,應有就有。就快擡碗吃的時候,他想起了什麽,用力一砸,頭也不回進了裏間。
只要一想到在荊山,那女人毫無猶豫将刀子插入他心髒,他便疼得難以呼吸,仿佛被人挖了心,疼得滿地打滾。
重生的那一刻,心尖兒上就是這樣的疼痛感。仿佛殺他的那張臉還在眼前,甚至那句“你過來我就殺了你”都還萦繞在耳畔。
他睜開眼,回到的是永順帝正欲将趙凝賜婚給自己的節骨眼上。
心髒被捅穿的疼痛都還沒緩過來,蕭祁墨連夜進了宮,第一次求了他父皇:“兒臣要娶鐘離思,請父皇做主!”
太上皇懵了,問:“鐘離思是誰?”
老十九捂着胸膛,咬牙道:“镖旗将軍鐘離赤誠之幼女。”
老父親難以置信,“不是老頭子我不幫你,而是這也太突然了罷?你怎麽認識她的,若對人家沒那心思,可別誤了人家姑娘一生。而且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別家女兒就算了,镖旗将軍之女嫁給你,不利于朝堂穩定。”
蕭祁墨知道他那老父親是道教信徒,為了讓太上皇同意,他迎着目光,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五行缺心,此女正是我缺得那顆心。”
太上皇一聽,那還等什麽?趕緊下旨,幺兒子的心最是重要……
想起這些,蕭祁墨傷口又開了。本就毫無睡意,傷口疼得他滿頭大汗,每一抹疼痛,都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這“窟窿”是自己愛到骨子裏的女人捅的!
一連幾天,鐘離思都往王府送湯,蕭祁墨盯着那一排排砂鍋,想将它們拍得粉碎。每次舉起手,運足了內力,卻都在最後關頭将那強大的力量轉去了別處。
這天午飯過後,蕭祁墨總是會時不時瞥向門外,一顆心亂得七上八下,險些扭成一股麻繩。
“風大,王爺還是進去吧。”,周管家關心道。
老十九“嗯”了一聲,并沒有要走得意思。
周管家撇嘴一笑:“王爺莫不是在等……湯吧?”
蕭祁墨這幾日恢複得不錯,看不出任何不适,又恢複了那個冷峻深沉的樣子,白了一眼多嘴的家丁,拂袖進了門。
直到第三天早膳時候,蕭祁墨面前擺了一桌子與往常不同的菜,特別是那幾個餅,雖然不黑,但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換菜了?”,他不動聲色問道。
周管家:“是的,宮女門輪流着做飯,難免會有不同。”
蕭祁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殺意,“是不是本王對你太寬容了?以至于你要一再說謊。”
管家見那眸中掃射出來的殺意,絕非玩笑,他忙認錯道:“老奴知罪,這飯是離思姑娘做的。”
老十九放下筷子,沒有要吃的意思,看見那個餅時,他就知道是那女人。
“誰允許她進來的?其他宮女呢?”
他漫不經心問着,字裏行間都是難以隐藏的怒意。
“王爺明查,沒有您的允許,我等絕不敢放她進來。而是……她自己做了個雲梯,從牆外翻進來的。而且……”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那日說得多悔過自新,說得還真像那麽回事,這才幾天,又開始撒潑耍賴了。
蕭祁墨向來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卻屢次因為鐘離思忍無可忍。
他起身朝門外走去,問:“而且什麽?”
“而且,也不知她用了什麽辦法,一二十個宮女今早看上去神經渙散,方才竟全部逃出府去了。”
男人忽然頓住腳步,在他身後疾走的周叔差點被撞飛出去。
蕭祁墨終是毫無風度,龇牙咧嘴說了句:“鐘離思,能耐得很啊!不收拾到你服服帖帖,老子就不姓蕭。”
管家驚得下吧都差點脫臼……這,他家王爺冷淡,他家王爺不可一世,可他從來不會罵髒話。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去了廚房,負手站在隐蔽處。只見裏面的人穿了身宮女服飾,擦地,刷碗,歸置廚具……一切行雲流水,有恃無恐。
與當初那個因為烙餅而燒了半個軍營的人判若兩人,也不是那個将面粉灑得遍地的人。只是十天沒見,她是怎麽做到的?
鐘離思将洗好的碗放回籃子裏,一不留心掉了一個,眼看着就要摔得粉碎,她在電閃火光間伸腳勾住,碗兒穩打穩落在她腳尖上。
“小樣兒,就不信制不住你……啊!”
離思自誇的話還沒說完,因為注意力全在腳上,手一松,一大碟碗全部摔在地上,連帶腳上的那個也沒能幸免,如數被砸得粉碎。
蕭祁墨一噘眉,就知道她是來搞破壞的,轉身欲走,卻聽一聲輕微的龇牙聲傳來。
再看時,地上已流了不少血,女人的手被劃了個大口子。
蕭祁墨渾身一僵,瞳孔驟然緊縮,下意識就要沖出去,又聽鐘離思爆出句:“前世的債今生還啊今生還,蕭祁墨,你能耐,本小姐整天好魚好肉伺候你,你丫倒是給個反饋啊!”
“不給反饋是吧?紮死你,紮死你……”
這時她自懷中掏出個布娃娃,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她的傑作,醜得無可方物。
本來這頭都快沖出去了,卻被她用碗渣子紮布娃娃的舉動氣得夠嗆,關鍵是喊的是蕭祁墨的大名。
老十九轉身離去,這女人何時學了這麽一些歪門邪道?
大步流星踏入房門,管家還在那兒後着等候發落。
“去請太醫來。”,人都還沒落座,蕭祁墨急道。
“王爺的傷又惡化了嗎?”,管家心急如焚。
蕭祁墨稍微壓制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內心,勉強鎮定道:“你去廚房看一眼就知道了,還有,別說是本王讓你請的,就說是我父皇請的。最後,不要讓她再進廚房,若再有下次……”
“老奴明白,老奴知道了,若再有下次,老奴滾蛋……”
周管家說完,馬不停蹄出了王府,不多時,兩個年過半百的人同策一匹馬火急火燎而來,跑得帽子都歪了。
太醫風風火火進了廚房,二話不說就開始為鐘離思包紮,整得她一愣一愣的。
“那個……區區小傷,不必大驚小怪,真的不必。”
太醫:“太上皇吩咐的,我等奉命行事,姑娘若是不配合,我等提頭去見。”
鐘離思兩雙轱辘眼睛瞪得老大,“這麽誇張?”
“對,就這麽誇張。”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尤其認真,再沒多說什麽。
直到見太醫沖進王府,蕭祁墨才坐回那桌飯菜前,猶豫良久,拿起筷子挑了塊白菜扔進嘴裏。
看着不錯,吃起來卻是……生的!嚼在嘴裏那叫一個“清脆悅耳”。
他便皺眉便慢條斯理地吃着,又吃了塊肉,沒放鹽;湯,太油膩;骨頭,太鹹。
秋葵!!!關鍵是有秋葵,這女人存心的。蕭祁墨看見那碗酷似青椒的秋葵時,磨牙吮血,真的好想活吃了這女人。
盡管如此,老十九還是懷揣着五味雜陳的心情,破天荒地吃完了一桌子菜!
得虧之前那些湯他沒喝,否則非得被活活“毒死”。不過就她那破水平,十天之內能做成這副模樣,應該——下了不少功夫吧。
夜裏刮起了妖風,冷得人牙齒不停地打架。鐘離思還住以前那間,因為被子是夏天蓋的,有點兒薄,此番冷得她嗷嗷直叫。
千萬次想過溜回将軍府,可一想到蕭祁墨還沒原諒自己,便也打消了這等急躁的念頭。
才這樣想着,門口一聲:“王爺讓宮女守夜,這可如何是好,鐘離姑娘不準我們說她把人趕走了,可這會上哪兒去找宮女?我們還是連夜進宮請吧?”
一聽這話,鐘離思熱血沸騰,翻身爬起來,奪門而出,“不必了,我去!”
好在老十九房中沒點燈,離思推門進去,只要讓裏間的人知道有人的存在就是。至于是誰,她不說話,他也不會知道。
她守在外間,因為冷,精神格外抖擻,時不時還傳出咬牙聲。
裏面的人從門響那一刻內心就已經翻江倒海了,他這麽多天不去見她,也不讓她見自己。怕的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即便被傷得差點喪命,就因為這女人體寒,所以她在的地方,他永遠做不到視若無睹,做不到無動于衷。
“進來。”
黑夜裏,男人低沉這麽一聲,吓得鐘離思打了個寒顫。
她摸黑進了裏間,也不說話,等着那廂發號施令。
“要喝水。”
鐘離思自心裏嘀咕着:大半夜喝水,瞎折騰人吧你。
老十九的寝室以往她可沒少進,所以還算熟悉,又摸黑給那厮倒了杯水。
“喂我。”,他說。
鐘離思那暴脾氣,若換以前,定将杯子扣在他頭上,再來上一句愛喝不喝。可是這會兒慫了,畢竟這人是她前世今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失去的這些時日,已經足夠她煎熬,足夠她痛徹心扉了。
她乖乖将杯子送到半翹起身的人嘴邊,那頭冷不伶仃抓過她的手,于黑暗中将水喝下。
若是白日裏,定是暧昧得出奇。
離思的手凍得像冰棍兒,他的手卻暖得像火爐,鮮明對比。
她下意識一躲,卻被對方抓得更牢。
“怕什麽?本王還不至于饑不擇食。”
鐘離思:……我忍!
她将将把水杯放好,只聽一句:“上來!”
不是征求意見,而是命令。
這厮何時學了這麽一身臭毛病,難道那些宮女慣出來的?
“上來!”
上就上,誰還沒上過,怕你不成?離思快速脫了鞋,合衣上了那人的床。
她将一上去,被人往懷裏一拉,一雙力大無窮的手死死将她扣住,半分動憚不得。
被窩裏熱氣騰騰,暖得離思就像待在溫柔鄉裏似的。前世面具男身上的熏香,這世的蕭祁墨早就換了,所以盡管二人在擦槍走火的邊緣游離過幾次,離思也沒聞到熟悉的味道。
這夜卻不一樣,他重新用了那種熏香,還是那個味道。不變的是味道,不變的人。幸好還是他,真真實實的他,知道他姓甚名誰,知道了男人生得妖孽,長得一張颠倒衆生的皮,有着一副冷傲清高的輪廓。
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爬上心頭,睡就睡,即便是偷來的她也樂意,偷來的也是自己的。
“蕭祁墨,你還裝?”
久久不見他有動靜,離思拆穿了他。
也不知他聽到沒有,回她的,只有勻稱的呼吸聲,那呼吸一直環繞在她頸窩處,癢癢的,麻麻的。
作者有話要說: 秋葵補腎……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