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咔。”

正欲出府參加大朝會的趙靈微聽到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的聲音,便下意識地往下看去。

“是縣主的金步搖掉了。”

負責替她梳妝打扮的沉琴這樣說道。

可趙靈微卻是在看到了地上的那串點翠金飾時蹲了下來,将它撿起。

“金步搖不是掉了,是斷了。”

說着,趙靈微用帶着些許惋惜說道:“真可惜,我還很喜歡這串的。”

沉琴則更是心疼:“這還是縣主挑了好久才決定好的呢。”

趙靈微:“也罷,你趕緊回去,替我把流蘇上有珍珠的金步搖拿來,我們上車再換。時辰已經快要到了。”

沉琴得令後很快向着府裏跑了起來。

趙靈微是笑着看沉琴跑回去的,但當她有看向手中的那串壞了的首飾時,笑意便立馬減了,連眉頭都有些緊鎖了。

身側的童纓安慰道:“這串金步搖壞得不厲害,明日尋人來修,很快就能修好的。”

趙靈微:“我知道。但不知怎麽回事,今日我總有些心神不寧。”

今日,是慈聖皇帝召見來自大商各附屬國藩王的大朝會。

這是一場需要用很長時間來準備的盛會。

當那些被授予資格來到宮城的各國藩王們走進丹鳳門,便會看到守在含元殿前的十二列儀仗衛隊。

這些衛隊的成員全都長得一樣高,卻是穿着色彩各不相同的豔麗大氅。

每一種顏色都代表着他們所使用武器的不同。

或刀,或戟,或矛,或弓。

并且,每一列的儀仗衛隊也都各有着代表他們不同隊列的,紋有獅子、老虎、以及狼這般猛獸的三角旗。

再往後,便是身披猩紅色披風的千牛衛,以及穿着深藍色披風的千鹘衛。

如此景象自然會讓第一次來到大商朝拜的各國使臣感到內心無比震撼。

他們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向慈聖皇帝獻上各自的貢品。

作為北女王國的王子,石汗那自然也帶着來自北方的貢品來到了這裏。

那是一對能聽得懂簡單商言指令的鹘。

也正是在慈聖皇帝龍顏大悅之時,一名宮人走到了其龍椅旁,并在她的耳旁說了些什麽。

聽完之後,慈聖皇帝臉上笑意依舊,并示意石汗那起身,給了他重重的賞賜。

但站在慈聖皇帝身旁的仇懷光卻憑借自己對于聖上的了解,隐隐猜到了些什麽,心中憂慮起來。

那名宮人帶來的,其實是來自于前線的最新戰報。

——“豹騎将軍遭遇魏國太子的埋伏,大敗。為掩護主力部隊撤退,豹騎将軍已與其副将所率領的部隊失散,生死不知。”

是夜,

魏國王城。

手腳皆被铐住的大商第一戰将被拖到了宮殿之上。

他的頭盔掉了,頭發也極為淩亂,上面滿是血污。

這或許就是俞松謀此生最為狼狽的時刻了。

破損的铠甲上有着許多刀刻的痕跡,而在被刺穿的肩甲上,則似乎還有鮮血在向外溢出。

可即便是在如此狼狽的時刻,他也依舊睜着充血一般的眼睛,兇悍得仿佛正蓄勢待發地打算發起最後一擊的猛獸,令魏國宮內的侍從都感到害怕。

因而,便只有親手抓住他的拓跋子楚才敢拎着拴住他的鎖鏈,将他帶到殿上。

若是有大商的兵部官員在此,一定會感到十分驚訝。

原來,那魏國太子并非真的長得好像傳言中那般,“面容醜陋、好似鬼怪”。

他只是戴着這樣一張讓人在見到之後,感覺自己仿佛到了陰曹地府一般的,鬼氣森森的面具。

而令人感到詫異的,則是他不僅在率兵打仗的時候戴着這張面具。

在來到王城的宮殿之時,他也依舊戴着那張面具。

當魏國太子穿着铠甲,坐在馬上揮舞起他的龍雀天戟時,會給人一種可怕到不真切的壓迫感。

但等他脫下铠甲,與他在馬背上對了幾百個會合的俞松謀才發現,拓跋子楚雖然要比他生得更為高大,并且肩膀也很寬,但這魏國太子顯然還是一個少年人。

——他有着與其臨陣時的沉着冷靜以及戰力并不相配的,清瘦的身材。

在這個晚上,魏國的皇宮裏燈火通明。

王城裏的這些高官已然因為殿上的這個人擔心受怕了好幾日了。

因為俞松謀從大商推進至魏國王城的速度,以及其直插咽喉、六日連下四城的打法都是他們自魏國建國以來就未曾見到過的。

若不是太子殿下在他攻下通往王城的最後一道屏障處将其大敗,此時坐進囚車裏的,可能便是他們這些魏國的高官貴族了。

于是他們開始了徹夜的狂歡。

拓跋子楚顯然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因而他便以自己身上還有傷,需要休養為由,提前離開了。

直到太子的背影在這座宮殿中慢慢消失,那些先前對于殿上的大商第一戰将既懼怕又好奇的魏國人便向其圍聚了起來。

正在舉辦着宴會的大殿上有多麽的熱鬧,屬于太子的宮殿便有多麽的冷清。

這其實并不奇怪,因為他原本也不常住在這裏。

在這座諾大的太子宮裏,平日只留着幾個侍女用來打掃與看護園中的樹。

但是今日回到這裏,他卻是看到了兩個穿得十分輕薄,頭發上也插着漂亮飾物的陌生婢女。

兩名婢女才看到他,就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戰無不勝的殺神竟是因此而停下腳步,仿佛是在問那兩名婢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殿下,是王上命我們來服侍您的。”

那兩名婢女似乎是深谙此道,特意讓人把太子宮裏的燈點得很暗。

這夜裏的燈光只要一暗,再加上殿內不斷被晚風吹起的幾道紗賬,那就很有暧昧之意了。

但偏生,拓跋子楚還戴着那張鬼面具。

在這種昏暗的燈光下,黑色的鬼面更顯陰森。

這種陰森又滲人的感覺,竟直接沖垮了那兩名婢女精心布置出的情調。

原本還面帶桃花,眼帶魅色的婢女見此情形,被吓得臉上笑意都僵了。

但王上那讓她們今夜一定“好好服侍太子”的吩咐還言猶在耳,于是其中一名婢女便只得把原本就已很低的胸衣又往下拉了拉。

“走吧,這裏不用你們。”

将自己的真實面容藏在面具之後的人開了口。

那竟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仿佛是夏日裏的一塊冷玉,帶着微涼的質感。

并且,這也是個與恐怖的鬼面具形成了極大反差的,還很年輕的聲音。

那兩名婢女原本還因為太子殿下的名聲在外,以及那恐怖的面具而心生害怕。

然而在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她們的态度反而熱切起來。

只不過,她們還未來得及上前兩步,便被拓跋子楚的親兵攔住了。

魏國太子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兩名婢女的身上。

跟随他一同回到了王城的親兵替他找起不似那件外袍一般又沉又硬的衣服來。

先前就待在太子宮內的幾名侍女膽戰心驚地在旁站着,似是想要解釋剛才那兩名自作主張的婢女是王上派來的,她們也攔不住。

但拓跋子楚顯然對這些毫無興趣。

在他身邊親兵的使喚下,那幾名侍女便幫着一起找到了衣服,也端來了先前就準備着的酥油奶茶和水。

待到一切都準備好了,她們便被太子身邊的親兵趕着一起出去了。

這兩年來,拓跋子楚在獨處時已越來越不愛有旁人待着。

大家都說,這是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面具下的臉。

那幾名親兵既然已經跟了他一段時間了,便自然是明白他的這個習慣的。

但拓跋子楚卻是在他們離開前叫住了人。

“殿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去把宋醫師請過來。”

“是!”

原來他在先行離開宮中晚宴時所說的話是真的。

盡管他看起來毫無異樣,但與俞松謀之間的這一戰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輕松就拿下。

當拓跋子楚解開衣帶,脫下那件黑紅色的禮服長跑,便露出了已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些許的白色中衣。

原本只是簡單處理了的傷口繃開了。

但他卻似乎也不怎麽覺得疼。

又或者,他是已經習慣了。

此時殿內四下無人,已經将那張面具戴了許久的拓跋子楚将其摘下。

當他擡起頭時,他便與不遠處那塊銅鏡裏的自己打了個照面。

那是一張已然能讓他感到些許陌生的,好看得有些過分的臉。

對,就是好看得過分。

當這樣的一張臉長在還未來得及生出男人味的少年身上時,它甚至可以說是美得過分。

但如此長相對于一名年紀尚小的武将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也是他為何要在打仗時用面具遮着臉的,最重要的原因。

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不喜歡軍中有人只因為他長着這樣的一張臉就輕視他,讓他不得不把那些人全都一個個地打服。

到了後來,他則發現,當他戴着這種面具出戰,敵人也會對他更為畏懼。

于是這張鬼面便越來越多地被他戴在了臉上,遮擋住了那可能會讓許多女子在一見之後便刻在了夢裏的臉。

現在,魏國太子的面色已經因為長久以來的不見陽光而變得比尋常人要更為蒼白。

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則更是讓他在月光之下都已不似凡人了。

只穿着一件染血中衣的拓跋子楚走向擺放在殿內的,那兩排放置了許多把武器的戟架。

在那兩排戟架的中間,則還有着一個小了許多的,能夠将長柄武器橫放的架子。

他的龍雀天戟便放置在那裏。

其實,除了這把放置在最中間的龍雀天戟,殿內的其它武器都是來自于他手下敗将的戰利品。

但此時,還有一把他才得到的鈎鐮槍,也與龍雀天戟同樣橫放在正中間的架子上。

戰事剛了,拓跋子楚還未來得及想好,要把屬于商将俞松謀的那把鈎鐮槍放在哪個位置。

他并非是今日第一次見到這種造型十分特別的□□,但與之過招了幾百個回合的俞松謀顯然是他所見過的戰将裏,把鈎鐮槍用得最好的一個。

好到……他都沒能舍得殺了這個人了。

僅僅是視線掃過那把長.槍,拓跋子楚的眼前便閃現起了俞松謀使用此槍時的一招一式。

他将這件戰利品從戟架上取了下來,并在宮殿之內将其揮舞起來。

這把鈎鐮槍雖與龍雀天戟一樣,可刺可挑,但這兩件武器在使用邊上棱形尖刃時的方式卻是全然不同的。

拓跋子楚感受了一會兒這把武器使用的方式,而後就憑借着殿內的昏暗燈光看到了槍刃底部的那幾個很小的刻字。

但那卻是他看不懂的,大商的文字。

“我還當這大商的第一戰将是個長着三頭六臂的怪物呢!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是啊是啊!”

“不過他剛才那樣,還真是有點吓人。”

“吓人又怎麽樣?還不是被鎖起來,關進籠子裏了!”

“來來來,喝酒!”

“好好好,吃肉!”

明月已上中天,但魏國國主的宮中晚宴上,氣氛還是熱烈依舊。

在酒過三巡之後,這位昏淫的國主更是在寵妃的坐懷之下,與自己的寵臣們讨論起了那些來自大商的戰俘該如何處理。

“王上,這大商既然要錢有錢,要糧還有糧,我們不如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把這些人給贖走?”

“對啊,他們的馬我們能用,但不聽話也聽不懂人話的奴隸,一下要那麽多可沒用。”

主張拿這些戰俘換錢糧的人是這麽說的。

但那些前幾日才吓破了膽的人則連忙說了一串的“不”。

“不不不不,王上不可啊!這些可都是那個商将帶的精銳士卒啊!太子出戰都差一點讓他們給跑了,這要是讓大商給贖走了,來年可不是又要來打我們?”

這道理一說,自是誰都懂的。

可眼下已是深秋,若是留着這些戰俘,怕不是還要給他們吃一個冬天的飯,待到來年開春才能派上用處。

那還不如,現在就把他們都給宰了呢。

想去問大商敲詐錢糧的,和想要把戰俘或賣錢或處決的人在慶功宴上吵了大半個晚上。

魏國國主一會兒說這個對,一會兒又說那個好,似乎哪個都不能徹底說服他。

直到……有人說出,要讓大商的女皇帝嫁個公主過來。

“前陣子他們不是還嫁了個公主去匈人那裏嗎?那可還是我們的老對頭用萬匹戰馬和很多奶酪換來的呢。要不然,就讓他們也嫁個公主過來?但這回得讓他們給我們送東西。

“這不就等于告訴那些匈人,我們魏國可得比他們強了太多了?”

魏國國主好色,這一點魏國的王城裏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聽到底下的人這麽一說,他的眼睛可就立馬亮了起來。

見王上神情如此,先前說出了提議的人便接着說道:“要是這些商将明年還敢來戰,那正好,我們就把他們的公主給剮了再送到陣前去。”

如此毒計一處,殿上的人立馬叫好起來。

魏國國主的懷裏還抱着自己的寵妃亵玩呢,心思就已經去了別處:“南邊那些人的公主,漂亮嗎?”

“自然是漂亮的!他們的第一美人可不就是女皇帝的孫女嗎!那姑娘的名號,在粟特商人那裏可是已經傳遍了。她叫……”

“晉越……贈?它是這把槍的名字?”

前來替拓跋子楚重新包紮傷口的宋醫師是大商的人。

因而,魏國太子便向其詢問起了槍刃上的字。

“依老夫看,這三個字的意思,應當是此槍乃是一個叫晉越的人贈送的。”

拓跋子楚背對着宋醫師坐在那裏,露出了從背部的肩胛骨一直到側腰處的那道猙獰傷口。

它正是拜這把鈎鐮槍所賜。

“晉越。”

拓跋子楚将這兩個字念了出來。

在握着鈎鐮槍,看了那兩個小字許久之後,他說:“商言中的這兩個詞,很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趙靈微:聽說你們有誰想剮了我?站出來,我讓你先跑39米!

禍國妖女劇本即将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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