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果他不願理會你,你便和他提一提那位先王後。他若心中不平,便定會讓你說下去。’

——這是使團在出發前往魏國之前,晉越縣主對他所說之言。

這位精通魏言的使臣自是認同趙靈微所說之言的。

但當他真的當面開口提起這位少年戰神心中的逆鱗,那驟然而起的殺意還是讓他感到背上冷汗連連。

商使跪在那裏,低着頭,任冷風吹着自己的脖子。

在那雙琉璃色眼睛的注視下,每一息都變得格外漫長。

待到商使覺得仿佛都已經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拓跋子楚才說道:“進來。”

“先前某在殿上欺騙了國主。晉越縣主并非是如此受寵的。她……她的父親也并非我們的皇儲,而是皇嗣。這之中的辛酸,并非是三兩句話便能道的明的。

“僅在兩個月之前,縣主的堂姐萬安公主才剛剛去匈人那裏和親。萬安公主臨行時,縣主是騎着馬冒雨前去相送的。現在縣主又……不得不來魏國和親。

“我知太子在十七歲時便已經一戰成名了。但縣主……她終究是個還沒出過神都的弱女子。”

商使在拓跋子楚的面前如此絮絮叨叨地說着與趙靈微有關的事。

“縣主雖長得極美,卻并非是個性刁蠻之輩。她天資聰穎、勤勉好學,且确是對太子殿下十分敬佩。

“縣主在某出使魏國之前曾說,她以為殿下應當便是魏國之內于她而言的,唯一一個良人。還望……望太子殿下日後能多憐惜她一些。”

“縣主說:滴水之恩,她必湧泉相報。”

拓跋子楚微微垂眸,似是思考起了什麽。

但他所戴的那張面具卻是讓人幾乎無法辨明他在想些什麽。

商使在說完了那番話語後,便拱手向拓跋子楚一拜,似乎不得到回應便不打算起身了。

可拓跋子楚卻是在片刻之後就開了口。

拓跋子楚:“她叫什麽名字?”

商使:“縣主的閨名是……趙靈微。”

拓跋子楚動作幾乎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下巴:“知道了。”

見魏國太子這番态度,商使心中大喜,并連忙說:“在下出發時,縣主托在下給太子殿下帶來了一樣東西。”

拓跋子楚:“不用送我禮物。”

商使:“不不,這件事物不是送殿下的,而是帶給殿下的。”

并非贈送,而是帶給。

如此話語自是會讓人感到好奇。

而這名商使也稍稍離開了片刻後給拓跋子楚帶來了那件“東西”。

那竟是一只被裝在了籠子裏的白鹘。

待到那名在人前與人後的反差極大的商使離開,拓跋子楚才将關着白鹘的籠子打開。

白鹘在籠子被打開之前就已經撲騰起翅膀,又在籠子打開後一躍而出,飛向殿外的院子。

拓跋子楚跟着它一起向外走去。

卻見白鹘在太子宮的上方盤旋了一圈後又落到了他的面前,仿佛還在聰穎地提示他看看自己的腳。

——那裏綁着一個小信筒!

拓跋子楚走上前去,然而他走近一步,那只白鹘便向外跳上幾步。

待到拓跋子楚快要沒了耐性,并皺起眉頭時,白鹘卻是一下撲騰着飛到了他的懷裏。

這顯然是一只經受過訓練,并還懂得如何讨主人歡心的,聰慧且狡猾的飛鳥。

拓跋子楚摘下面具,讓他那愈是被藏在醜陋面具之下,就愈是在顯露之時讓人為之心跳怦然的臉龐沐浴起陽光。

他把面具挂在腰間,也取出塞在信筒裏的信。

[此鹘名為白将軍,聰明得很。它能找到回大商的路,在我來魏國之前為我們送信。希望它能跟你相處好了。若你喜歡它,可以給它喂一點肉。若你不喜歡它,也可放它自己出去找食兒吃。——晉越敬上]

這是一封用魏言寫的信。

唯獨最後的“晉越”是用商言寫的。

拓跋子楚顯然認出了那兩個字,拿着這張信紙走向寝殿內的戟架,将它與鈎鐮槍槍刃上三個小字中的前兩個對比起來。

它們顯然是相同的兩個字。

那雙琉璃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而後便不自覺地柔軟了些許。

原來這把鈎鐮槍,竟是由她所贈。

白将軍見他拿着信走回殿內,便也一路飛了進去。

白鹘似是一點都不懼怕自己的這位新朋友,直接便落在了拓跋子楚的肩上,伸長了脖子似是也想瞧瞧他在看些什麽。

那一人一鹘都盯着鈎鐮槍與信上的那兩個小字,待到拓跋子楚轉頭去看這只白鹘時,白鹘就也看了看他,并還用自己的喙去輕輕啄了啄拓跋子楚握着鈎鐮槍的手。

它顯然是在問令人聞風喪膽的魏國太子要吃的。

“哆哆。”

有沒有吃的呀!

“哆哆。”

要吃肉啊!

如此舉動讓拓跋子楚感到忍俊不禁。

他放下鈎鐮槍,并用手指輕輕地觸碰起這只也來自于“晉越”的白鹘。

可白将軍卻是只讓碰了幾下就又飛走了。

飛回籠子裏,還要自己把籠子的小門給關上,好像不給肉就不給碰了。

“來人。”

拓跋子楚看着那只既聰明,長得還很俊的白鹘,無奈且好笑地說道:“去取些生牛肉來。”

神都,

皇嗣府內。

“這句,這句寫錯了。”

被趙靈微請來教她魏言的譯語人拿竹條的尖尖處戳了戳她課業上的一行字。

“錯在何處?”

“在魏言裏,描述動作的詞不能放在最後。公主得把它和前面的那個詞,倒裝一下。”

這位譯語人乃是一位老先生。

可先生再老,在大商也得講究一個男女授受不親。

因而,趙靈微便穿上了男裝。

好似這會兒正在聽課、讓老師指導課業的,乃是一個小郎君!

如此掩耳盜鈴之舉,自是會讓王妃把牙咬了又咬。

但是咬牙切齒又如何?

她都快去和親了!

趙靈微現已被聖上封為太和公主,且手中還有着可以随時進宮面聖的魚符。

王妃一旦想要訓她幾句,她便把魚符拿出來,放在手中全神貫注地把玩一番。

王妃只得把臉埋在皇嗣的懷裏哭。

此時的神都雖已開始入冬,但屋內的炭火卻是燒得很旺,暖得趙靈微的臉頰都紅撲撲的。

她看着被點出來的錯處,心中滿是疑惑。

“但我開口說話的時候是可以這麽用的……?”

“诶,口述是口述。魏言受到我們商言的影響也比較多,說話時是可以随意一些。但,書面上,可不能這麽寫。”

趙靈微原就會說魏言。

但她只會聽、會說,而不認識魏言的字。

于是她現在就得在去到魏國之前盡可能地學習魏言應當如何讀,又該如何寫。

否則的話,就算是機密文書放在她面前,她也不明白意思。

和文盲也沒什麽兩樣。

這怎麽可以!

但魏言的字,卻是讓她感覺到十分頭疼。

那些字乍一眼看上去,讓她覺得好像是認識的。

然而湊近了以後,卻是辨了老半天,連一個能看得懂的字都找不出來。

更慘的是,她還覺得魏言裏的好些字都是長得差不多了。

字兄,小妹是真不知你們的區別在何處啊!

她就是這樣一邊學習,一邊把要寫給魏國太子的信當成是課業來寫。

派去魏國的使臣已經走了好些時日了。

如果一切順利,使團這會兒都該已經走了一半回程的路了。

但她的白鹘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這讓趙靈微不禁心下擔心起來。

嗨,早知道……就不直接把将軍送過去了。

多好的鳥啊,就這麽去了魏國太子那裏,不見了!

她的白将軍要是再不回來,她定要一見到那魏國太子,便說一句:白鳥予黑面太子,有去無回!

诶,算了算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她不能明知對方臉黑,還要這麽說人家。

教她魏言的譯語人先生看趙靈微這會兒頭都已經發暈了,便道:“公主,今兒就到這裏吧。欲速則不達。老朽,明日再來。”

趙靈微于是連忙讓童纓替自己送送先生。

待到屋子裏又只是留着她一個人了,她便伸了個懶腰,整理起了那些讓她一眼看過去就覺得暈乎乎的魏言情信。

到現在為止,她對于這位魏國太子的了解還少得可憐。

所以,她寫給那拓跋子楚的第一封信便連點實質內容都沒有。

她生怕自己還沒見到人,就完全把棋給下錯了。

那樣她又見不到對方的人,便也沒法為自己辯解,可不就糟糕了嗎?

趙靈微按了按她的額角,細數起她現在已經知道的,那些少得可憐的消息。

首先,魏國太子使的那把龍雀天戟,可能就快要有兩個她那麽長了。

而且魏國太子的年紀雖然不大,力氣卻是大得很。

據說,他曾經一手握着龍雀天戟,一手拎起個穿着重裝铠甲的三百斤大胖子,還一下把人給扔到前面的盾牌陣上,直接就把那盾牌陣給砸塌了。

其次便是……她未來的夫君可能不僅僅是長得醜而已,而且還醜得十分吓人。

那樣她可就不能一見到人就被表現出被吓到了的樣子。

起碼,要看起來不像是被吓到了。

趙靈微邊數着這些,便抽出刀來,走到牆邊,想要拿刀刻一下她的個子都到哪兒了。

此時沉琴正好端着點心進來。

她看到自家縣主的手裏拿着刀,要往腦袋上比,活像是那些要耍雜技的胡人。那可真是把小姑娘給吓了一跳。

“咳咳,我就是想看看,我有多高了。”

趙靈微面上讪讪的,放下刀,招沉琴過來。

她挺直了身板靠在牆上,讓讓沉琴給她比劃好了自己的高度,而後再用刀在白牆上刻了一刀。

“這是一個我。那兩個我,就得……”

趙靈微讓沉琴搬來桌案,可沉琴站到了桌案上之後顯然也還是碰不到兩個她那麽高的地方。

幸而童纓這時候回來了。她便讓童纓蹲下來,讓沉琴坐到她的脖子上再站起身來。

“再要高一點。對對,再高一點點。诶,過了,再回來一點。”

就這樣,站在遠處的趙靈微指揮着自己的兩個侍女,好容易才用墨汁在牆上畫了兩個她的高度,并以此為限,在牆上畫出了一把單刃戟刀的模樣。

“所以……我未來夫君用的兵器,就是這種尺寸的了。”

三人一起站在距離那面牆不遠的地方,擡起頭來看。

她們越看越覺得,這高度好像有些誇張了。

趙靈微:“我覺得不太可能。”

她站到了牆邊,做出伸手要抓住那把戟刀的動作,并同時看向牆上那戟刀的尖刃處。

“能使得了這種戟刀的人,他得有多高啊……”

趙靈微在心裏犯了嘀咕,說道:“那那一定是在诓我。”

對,說的就是你,石汗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商是要種田的國家,牛要用來耕地,國情使然,所以不給吃牛肉。

但是魏國就不一樣啦,人家放牧、打獵,可以吃牛牛。

白将軍就這麽被喂得……不願意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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