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胖了整整三圈的白将軍終于飛回了神都。

它在皇嗣府的上空盤旋了幾圈,而後才累得不行地落在趙靈微的院前。

它其實在早幾日的時候就該回來了,卻是被魏國太子那每日都給的生牛肉喂得樂不思蜀。如果不是被人趕,就根本不願意回來了。

白将軍那有着豎瞳的眼睛轉了一下。

它見自己的主人似是在屋裏與人讨論着什麽,卻是安安靜靜的,也不叫一聲。

它飛!

诶,好像不是怎麽飛得動了。

白将軍原是身姿特別輕靈的那種猛禽,這會兒卻是胖得都不太願意飛了,兩只腳丫在地上飛快地走了起來。

等到它快要經過門檻的時候,才扇動了兩下翅膀,飛進了屋裏。

這一下,白鹘鬧出的動靜總算是引起了趙靈微和身邊侍女的注意。

“将軍?”

趙靈微的眼睛才瞥到一小團白色,就欣喜地叫出了它的小名。

回來了,她的鳥回來了!

所以她想要在出嫁前就和那位太子殿下魚雁往來的願想是已經達成了一小步了嗎?

但當趙靈微看清楚已然多日不見的這只鳥,驚喜很快就變成了驚疑。

“童纓?沉琴?”趙靈微喚起了兩名侍女的名字,問她們:“你們覺得……這是我的白将軍嗎?”

對上主人的這種視線,白将軍也似乎是有些尴尬。

它慢慢悠悠地走向趙靈微,想要完成自己的送信使命。

但白鹘這麽一走起來,就更是能讓趙靈微明白它到底胖了多少。

它這會兒走起路來的樣子,就像是一只雞!

“過來!”震驚之後,趙靈微生氣地喚它。

這麽簡單的指令,白将軍自然是聽懂了。但它本就不快的腳步卻更是搖晃起來。

趙靈微忍無可忍,上前一把撲住了她的白鳥。

“你怎麽會胖這麽多的!”

胖是什麽?

鹘聽不懂啊!

“都胖成這樣了,你到底是怎麽回來的?”

咳咳,這就有很多心酸事可以說了。

作為一只有尊嚴的鹘,白将軍在趙靈微的手上撲騰了好一會兒。在一陣鳥飛亂毛飛之後,趙靈微才總算是把它腿上的小信筒給拆了下來。

趙靈微深吸了一口氣。她的這番舉動也讓向她靠過來的童纓與沉琴兩人感受到了些許的緊張。

“公主,要不要……奴去把先生請回來?”

童纓擔心趙靈微看不懂魏國太子給她寫來的信,便如此說道。

趙靈微則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道:“先不用,左右我也得自己先看看。”

于是那張被卷起來放在小信筒裏的薄紙便被打開了。

“咚!”

“咚!”

心跳的感覺似乎都直接已經傳到了觸碰信紙的指尖上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手沒有發抖,但……

[你會魏言?]

那是趙靈微自己就能看得懂的幾個字。卻是讓她有些發懵。

就這四個字?

沒了?

先前那種緊張的氛圍一下就沒了。

趙靈微先是給白将軍搜了一遍身,又把塞信紙的小桶看了再看。

而後,她幹脆還跑去太陽底下,把這張信紙擡起來對着陽光仔細端詳,想看看這張紙是不是內有玄機。

但是沒有,真的沒有!

讓我的白鹘跑了這麽遠一趟,回來時還胖了那麽多,就給我帶了這四個字?

趙靈微震驚了,世間竟有如此之人?

她可太生氣了!

趙靈微足足氣了一天一夜,而後才開始咬着牙給魏國太子寫第二封“飛鹘傳書”。

她情真意切地告訴對方自己在房間的牆上畫了一把他用的龍雀天戟,思考能夠在馬上揮動這樣一把武器的人,到底是什麽身形。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誇字訣。

誇對方可能最引以為傲的地方,要誇得不留痕跡。

同時,她還得稍稍流露出一些女兒家的小心思,讓整封信在字裏行間中透露出一股若有似無的缱绻。

在這一方面,她的奶奶慈聖皇帝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行家裏手。

畢竟,她可是贏過了先皇身邊所有女人的女人。

如果說先皇是文治武功皆有,那……慈聖皇帝便是既有媚主之能,又有治世之才。

得了那塊魚符的趙靈微開始抓緊出嫁前的最後時光,頻繁入宮,也和慈聖皇帝讨論起自己應當如何應對。

當她把自己已經寫好的書信逐字逐句地翻譯給慈聖皇帝聽,并稱這些話似乎過了頭的時候,已經很久都不需要讨好夫君的天下女主都哈哈大笑了。

“太和,你當這樣的話就已經過頭了?”

趙靈微紅了臉,嘟哝道:“可不是麽……我見都還沒見過他呢。他把我的白将軍喂成了那樣,還回來的時候居然就給了我四個字。”

趙靈微差點就沒說:他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又該如何對他說那種話呢。

可慈聖皇帝卻道:“話雖不錯,但你與那魏國小兒已經有了婚約了。在天下人的眼裏,他就是你的夫君了。你期待見到他,又日日夜夜念着他,給他寫些情深意切的句子,這怎麽就過了呢?”

說罷,慈聖皇帝便直接拉起趙靈微的手。

“太和,跟朕過來。朕給你看看當年我與陛下互通的書信。”

“啊……?”

能夠讓慈聖皇帝以“陛下”來稱呼的,全天下也只會有一人。那便是趙靈微的爺爺,大商的第四任皇帝。

趙靈微被慈聖皇帝一路帶到了自己的寝宮。

大商的女主人是一位極愛整潔的人,但趙靈微一進到她的寝宮,便看到了散亂在桌上的那些信。而在信的邊上,則還擺放着一個鑲有許多寶石的金箱子。

這讓趙靈微感到說不出的疑惑。

而她奶奶則直接從桌上拿起一頁書信,讓她讀一讀。

趙靈微覺得這樣似乎不好,可慈聖皇帝卻是笑着看她,一副很是期待的樣子。

因而她便恭敬地接過那頁書信,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

“今日兩度得大內書,不見妻表。三郎忌欲恒死。少時間,忽得兒手書,報娘子患傷風。”

這是……這是她爺爺寫給奶奶的信!

她爺爺在家中排名第三,是以……便在信中只以三郎來自稱。

而這信中的“兒”,則應當就是爺爺與奶奶生的幾個孩子裏的一個。

天哪,那時候她的爺爺都已經登基了,卻還在給奶奶的信中寫出如此話語。一天不見到奶奶寫來的信,就要“忌欲恒死”了。

在慈聖皇帝鼓勵的目光下,趙靈微又繼續念了下去。

“三郎憂心整夜,欲生而複死,且憶妻欲死,不知何計……”

待到趙靈微把那封含着滿滿情思的信念完,她便聽到慈聖皇帝對她說道:

“太和,你得讓他愛上你,心裏滿滿的都是你。不論想到什麽,他都想告訴你,而不是只做他的小寵,做他的金絲雀,偶爾想起了便逗弄兩下。”

“為他生幾個孩子?”慈聖皇帝好笑地嘆了個口氣:“這倒是能把人拴住,但那到底只是下策。”

趙靈微看起來似懂非懂,卻還在努力地去想奶奶的這番話。

“奶奶知道這很難,但奶奶得告訴你,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這件事本身便能給人無上愉悅。

“但有一點你得記住,在他這樣愛上你之前,你只能裝作很愛他。

“你是女子。女子本就勢弱,若還先動了心,那可不就完了?”

魏國王城,

太子宮。

拓跋子楚正站在簡易的沙盤前,複刻着那日他與俞松謀在城前的決戰。

其實,他不應該讓對方能夠有将主力部隊撤離的機會的。

但這樣的事卻是發生了。

他甚至還在部下們打掃戰場的時候命人仔細檢查過。

那名大商第一戰将的騎兵部隊,在進攻前行和撤軍時的馬蹄印,軌跡是相似的。

那便說明,即便是在經歷了一個如此讓人措手不及的阻擊之後,他們的部隊依舊可以依照軍令行事,而不是陷入漫無目的的慌亂逃竄。

拓跋子楚看着當日的地形,并回憶起了那時的每一個細節。

喧嘩聲也就是在此刻響起的。

“不可!那飛鳥是殿下的!”

拓跋子楚連把面具戴上都顧不得,便立馬沖了出去。

只見幾名暗哨正在太子宮外用箭矢瞄準着那只看起來已十分慌亂的白鹘。

在地上,還有着兩塊被箭射碎的磚瓦。

白鹘一見拓跋子楚便像見了恩人一樣,沖他飛了過去。

原先還劍拔弩張的侍衛已經将手中箭松了一些了。

但當未有戴着面具的拓跋子楚走出宮殿,并将自己的真容顯露在那些宮中暗哨與侍衛們的視線中,其中一人便在震撼之下一個失神松開了手。

見那支威力已然不大的箭便這樣直直地沖着白鹘而去,拓跋子楚便向外一個躍步,腳尖點在宮牆上飛身而起,一手将白将軍護進懷裏,另一手則抓住了那支原本會射中白鹘翅膀的箭。

待到拓跋子楚旋身落地時,他的殿前已然跪下了七八個人。

白将軍乖巧、無助且可憐地躺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的,顯然是被吓壞了。

拓跋子楚丢了箭,道:“不過是只鹘而已,也用這樣興師動衆?”

那些人全都低着頭跪着,卻是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拓跋子楚:“除了先前開口提醒之人,其餘人全去領罰。二十棍。”

說罷,拓跋子楚轉身回到殿內,而那些留在殿前之人,則全都心下茫然,想不明白讓他們如此尊崇的太子殿下……居然會是這般長相。

殿內,走到窗邊榻上的拓跋子楚由先前那抱着白将軍的姿勢改為了托着它。

可這只鹘卻還是傻乎乎地待在它這位新朋友的手上,身子緊緊地挨着對方,仿佛是要尋找到一絲絲的安全感,連拓跋子楚把它放到榻上并解下信筒都不帶動的。

相比起被白将軍送來的第一封信,這第二封信上寫着的內容就多了許多,并且在紙張的正反面都寫滿了魏言。

在拓跋子楚看到信上所說的“聽聞龍雀天戟有兩個我那麽高”的時候,他便笑了。

但不過是一笑而已,總是以鬼面具示人的魏國太子便愣了愣。

因為,他已記不得自己上次這樣笑是在何時了。

但當他一口氣把這封信看到反面的最後一行,他便又沒能忍住地直接笑出聲來。

‘白将軍真的已經很胖了,它胖得都像雞了。子楚可別再喂它那麽多肉了。’

那只是很簡單的話語,不見絲毫的辭藻。

可少女的無奈和懇切就是如此躍然紙上了。

這會兒正窩在毛氈墊子上的白将軍還不知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慘命運,它腦袋一動一動的,擡起頭來歪着脖子看拓跋子楚的時候,倒真有幾分雞的意思。

冬日的暖陽透過紙窗,照在那雙顏色極淺的眼睛裏,竟讓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也帶上了溫度。

拓跋子楚伸出手,輕輕觸碰白将軍的腦袋。

仿佛如此就真的離這只白鹘的主人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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