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元白當真走了,他不但走了,走前還順手給自己老爹扣了一頂大黑鍋!
江楚生枉自風流,沒想到男女不拘,下流無恥,将武當弟子陸玉弘抓進中元教夜夜春宵到天明。
這對武當而言自然是奇恥大辱,武當弟子,同氣連枝,雖然知道這事的只有陸玉弘的幾位師兄弟,但他們無不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上了中元教将江楚生千刀萬剮!竟然……竟然下迷藥迷奸?!果然是魔教教主,竟然這麽不入流!
然而,江楚生早已不是中元教的教主了。
武當衆人都極重義氣,雖然武當掌門不會同意他們貿貿然前去報仇,但說不準有一兩個,就單槍匹馬地闖過去了,為此,江元白又說,他潛入中元教營救師兄時,遇到了江楚生的兒子江顧白,江顧白比江楚生好多了,因為天性善良受江楚生冷落,于是,他與江顧白一起合謀,将江楚生那個淫魔拉下了馬,并且廢他武功将他囚于地牢,江顧白極恨江楚生,甚而打斷他四肢斷了他全身經脈……他見大仇得報,師兄又着實體弱,因此,便不管剩下事情,将陸玉弘救回了武當派……
雖然他沒有趁機将中元教一舉殲滅,但是先救同門這個舉動卻讓武當衆人均是點頭,聽到江顧白将江楚生弄成那個樣子,他們又是撫掌稱快,又是暗嘆,魔教中人果然心狠手辣。不一劍殺了也就罷了,畢竟是親生父親,怎麽還這樣折辱。只怕江顧白天性善良是假,借機奪位是真,江元白也被他騙了。
好在,江元白和陸玉弘都平安地回了武當。
江顧白在書房內,看着那一疊情報眼皮子直跳。許久,放下那些紙張,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教主,你的面色不是很好……”貼身婢女素心輕聲地道,取來一塊熱毛巾替江顧白擦了擦臉,又為他整理了一下桌子。
江顧白捉了她的手腕,低低一嘆,道:“元白他也太壞了……”做下那些事也就罷了,竟然還推到自己親爹頭上。若非親眼所見,他從前連想也想不到。
素心臉一紅,道:“教主此話差矣,若是二少主他不那麽說,豈不是叫人生疑麽?”
江顧白自然明白江元白的用意,然而,想到那被囚于地牢的江楚生,不免暗道,當年江楚生為人自傲狂妄,于江湖上闖蕩時紅顏知己遍布天下,只不過,那些女子都是自願貼上江楚生的,江楚生從未用過下作手段,江元白此舉,若是讓江楚生知道,只怕氣得夠嗆。
這麽想着,江顧白卻是有些心血來潮,自從江楚生受傷被囚,他幾乎從未發火,從未發瘋,他畢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何況他如何中計這事并未傳開,于他名聲無損,如果,江楚生知道自己的名聲被敗壞成這樣,他會暴躁發怒,恨不能殺了江元白麽?
幾乎未見江楚生生氣發怒的樣子,江顧白着實有些好奇。
好奇歸好奇,江顧白也不是有那等蔫壞心思的人,将桌上東西一并整理了,江顧白起身道:“素心,你去準備些酒菜和傷藥,還有木板與草藥……斷骨敷的。”
素心福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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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顧白走到一邊,将一個暗櫃打開,只見裏頭一溜煙的小瓶子,毒藥春藥迷藥什麽藥都有,裏頭有一瓶白色藥塞堵的,他選了那瓶,将上頭寫的“麻沸散”三個字揭下。
“教主,你要這些藥,難道是要去看那位?”素心拎了一個極大的盒子來,将盒子打開,裏頭甚而有紗布與小刀。最底層,是許多木板與繩子——素心猜到他想要做什麽了。
江顧白見她心思細膩,連火折子與蠟燭都已準備了,心中一軟,坦誠道:“……他現在武功盡失,手腳俱斷,日日被那些粗手粗腳的下人服侍只怕不好過,現在元白已走,讓他好受點,也是應該,至少,這人之三急,也不好全讓人服侍。反正他這輩子都要被關着了,怎麽說他也養我一場,雖對我不好,但也不壞。”
若說江楚生從前,那自然不能說是個好人,只不過,他雖然作惡多端,僅憑個人喜怒斷人生死、殺人奪寶。被囚禁一生,也差不多可償還他的罪孽了。
活着,有時候比死痛苦多了,何況江楚生是那般自傲的人。
素心低聲道:“他不會感激你的……教主,你……你為何……?”明明,江楚生對江顧白,幾乎可算得上漠視。
江顧白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做這些,也沒有想讓他感激我。”
不過為求心安而已。
雖然江楚生不是個好人,而且殺了他親爹,但是,他這十七年的養育之恩,未曾短缺了他的衣食住行,琴棋書畫、刀槍劍戟,他培養了他,也讓他不至于目不識丁,他給他的,早已是他難能報答的。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江顧白想到了這句話,略略自嘲一笑,他果然不是江楚生的種,連看着自己便宜老爹死都做不到,他的心一點也不夠硬,當初江楚生,甚至還因為他不夠冷血無情斥責過他一頓,然而現在看來,他當初所斥責的,現下卻要感激了。
知他心意已絕,素心不再多問,替江顧白拎了那大盒,陪他出門。
走過一段,江顧白伸出手去,道:“素心,你回去吧,暗牢陰濕,女子受不住。”
這裏離暗牢分明還有一段距離,素心明了他對自己一片愛護之心,笑了一笑,并不推辭,将大盒交到他的手上,道:“教主此去,保重身體,那暗牢陰濕,教主雖是男子,多待也于身體有害。”
“放心吧,我有內功護體,沒事。”
素心抿唇一笑,福身告辭。
江顧白拎着盒子,行至後山,守門二人肅穆之色立刻變作恭敬,拱手:“參見教主。”
江顧白阖了阖首,走進大開的洞門,他的腳步很慢,步法也很詭異,中元教暗牢修建在山巒之下,洞門內有五處機關,一天內各機關不定時變化五次——那是江楚生自創的關卡,怎麽詭異怎麽來,每種變化配合,正有二十五種變化,合五五梅花之數,縱使熟知機關變化,也未必能成功闖入、成功逃脫……
除非,如他一樣,記住這入內的步法方位。否則,觸動一次機關,死是不一定會死的,但是,被這山中重重暗衛包圍,就算能用教主身份揮退他們,丢臉也是丢臉的。他另辟蹊徑,找出一條不會觸動機關的道路,這件事,連江楚生都不知道。
江顧白走入最裏的那處牢房,兩個看守江楚生的人正在一邊桌上喝着小酒,小聲敘敘。
一人道:“要看守一個廢人,害得咱們一個月才能出去一次,管事說會換人,然而一個半月也沒換。”
另一人道:“是了是了,他定是故意找我們的茬,明知道我們是龍總管推薦的,卻偏讓我們來這裏……”
“哼,他是故意想讓我們吃苦頭,明知道這人四肢俱斷,還要我們伺候,等我們出去了……”
“等我出去了……”
江顧白皺了皺眉,忽然想起上回江楚生說照顧他的那些人不用心、沒他好的話來。
“啊,教主!”兩人中較瘦的那人眼尖,看見了江顧白,驚呼一聲,面色一變,慘白着臉跪下,甚而弄倒了一邊的椅子,“小子膽大妄為、竟在背後編排管事不是,求教主恕罪,饒我一命!”
“求教主恕罪,饒我們一命!”較胖的那人回頭,見到江顧白也是吓得哆嗦,立刻也跪下,兩個人都抖得像個篩子,不住磕頭。
“砰砰砰”之聲傳來,只消聽聲音,就知道他們用上了極大的力氣。
江楚生禦下極嚴,下屬言上頭人的不是,至少要斷一手一腳,并且,還得要那上頭之人寬宏大量才行,否則,除護法法王與各堂長老,別的人都得經受酷刑。
江顧白靜靜地聽他們的求饒,聽了好一會,才道:“既然那周管事說一月之內會差人前來換崗,沒有換,便是他的過錯……不過你們擅論上級是非,無半點敬畏之心,于情于理,也該受罰……”
“求教主饒命!屬下知錯了!”
“求教主饒命!屬下知錯了!”
兩人一同求饒,江顧白思忖着道,江楚生武功被廢,但是內力還在,只不過他經脈皆斷使不出來,有也似沒有一般,這兩人在外說的那些話,以江楚生的耳力,自然聽得清楚明白,雖然他先前故意讓他們倆多求饒一會,叫江楚生聽了出氣,但只怕在江楚生的心裏,不殺了他們不能平憤。
其實,這兩人實在罪不至死,莫說有些背景的,就算是沒有背景的,在這陰濕的暗牢裏天天伺候一個廢人,那又如何會甘心?
“罷了,你們先退下,我會去找周管事,等周管事找人換了你們,你們自去刑堂領二十鞭!”
二十鞭對成年男子已是酷刑,兩人聞言,面上卻不約而同閃現驚喜之色,磕頭道謝:“多謝教主,多謝教主!!”
不用缺胳膊少腿,領二十鞭,已是極大的寬容。
江顧白等他們磕完了頭方才開了江楚生牢房的門,拎着那大盒子走進這處密室。
江楚生仍舊那副樣子,比之前幹淨一些,但仍舊髒亂,透了肩膀的鐵鏈又沉又重,染上了新的血印。他斷了的兩手高高懸起,而斷了的腿,也在膝蓋以下不自然地跪在地上。
江顧白走到他面前,蹲下。
江楚生動了動眼睫毛,擡眼看他,看見他的面容,唇角慢慢彎了起來,“怎麽,你又來看我了,江教主?”
照顧他的那兩人和他在這暗牢中,外頭自然有人送飯,送飯間,透露透露外頭的事情,本就理所當然。
“我這次來,是想替你接上手腳上的骨頭。”
江楚生面色一變,眯了眯眼道:“罷了,江某賤命一條,既已到如此地步,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江教主不必可憐我,我好歹二十有八,這麽大的歲數,難道還要求人垂首可憐不成?”
上回江楚生想對江顧白用情感戰術感化他,結果被他一通好堵,既然江顧白知道他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所謂的幫助,不過是同情罷了,令人厭惡的同情。江楚生雖有別的念頭,可是江顧白如果只是同情他,根本沒有半分用處。
江顧白道:“我不是可憐你。”
江楚生冷笑一聲,他的笑聲有些嘶啞,似乎許久沒喝水了。
江顧白頓了頓,将自己帶來的大盒子放在他的面前,低聲道:“你的傷已過了許久,雖然你的內力未失,但這牢裏陰濕,再不治只怕留下一生的病痛。”
江楚生懶懶看他一眼,垂下頭,淡淡道:“這一生都要囚在這裏了,就算有病痛,那又如何?”
說着,他卻是擡了擡眼,望了江顧白一眼。
江顧白皺了皺眉,沒有接他的消沉之語,伸出手去,輕輕地搭在江楚生的腿上。
江楚生雙目一利,登時向他刺來。
江顧白低聲道:“你一直跪着,只怕身上心理都不好受,我将你手腳接好,至少你可打理打理自己,不教自己交到他人手上,看人臉色……”
江楚生目光動了動,垂下眼,低低一笑,“如此一來,還要謝江教主的好心了。”
江楚生這話難說含了感激,江顧白聞言并不介意,而是将他腿上布料撕開,查看了一下傷處。江元白雖斷他四肢,但是手法老練,并不會多出許多碎骨教他難以愈合,江顧白在他傷處附近按了按。江楚生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一聲哼也未哼出來。
“看來愈合的希望很大。”江顧白檢查了他另一條腿,而後将他吊在頭上、扭曲的手臂也檢查了一番。
江楚生低低道:“你就算治好了我,我待在這裏,手腳也是用不到的……”
江顧白聽不出他這話的言外之意,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如廁,總用得到吧?”
江楚生的面色一變。
自然,他手腳俱斷,人之三急都是那伺候的人幫忙,雖然不是完全幫忙,但是,光是這羞辱,就已可讓普通人羞憤欲死,何況是他這樣傲氣的人?
江顧白沒有去看他不善的面色,其實,在這暗色下,他本也看不真切江楚生的表情,他将牆上的機拓打開,将鎖鏈緩緩拉出,不拉扯到江楚生的手臂和傷處。
等拉了一尺來長後,他将江楚生攙扶起,将那大盒子裏的東西全部取出,讓他坐在盒子上。
坐在這上頭自然很是滑稽,江楚生抿着唇,一句抗議也沒說。
江顧白吹燃了火折點燃了燭臺,将麻沸散遞到江楚生的嘴邊。
江楚生垂下眼,“我不吃。”
“會很痛……”
江楚生眼皮子掀了掀,“不吃。”
既然他不怕痛,那就算了。江顧白沒有堅持,将麻沸散放在一邊,拿出白布與剪子,還有一大壇子的酒……
“本來是要帶點熱水的,但是,太難帶。”江顧白邊說,邊将酒倒在白布上,替江楚生把傷處附近擦了個幹幹淨淨。
他的動作很快,但是也很輕,幾乎沒有碰痛江楚生,江楚生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自己這個便宜兒子一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這麽熟練的樣子,不太像是第一次給人處理傷口。而往日裏,他讓他學醫,他本應只有理論知識卻不知道如何真的動手……
江顧白捏上江楚生的腿,忽然道:“你這裏已快好了,若要痊愈,我需把這處重新折斷……”
江楚生皺眉道:“你折便是。”
江顧白看他一眼,“或者我給你一塊布咬在嘴裏?”斷骨之疼,再硬的硬漢也是忍不住的,那已不是精神能忍受的範圍,或者說,那是身體自己的叫喊,而不是人本身。
江楚生目光動了動,又道:“你折便是。”
江顧白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下手一折……
咔擦一聲,江楚生閉眼悶哼。
江顧白的手竟似抖了一下,碰到了他的傷口。
江楚生睜開眼睛,目中有銳利,額上有汗水。他仿佛是在質問,質問江顧白是否故意弄疼他。
江顧白吞了口口水,方道:“我從前,只給自己,和……和白花治過,在人身上,還沒有。”
白花,是江顧白養的一只貓,或者,是狗,江顧白共養過一狗一貓,狗狗死了,而後他養了只貓,和狗叫一樣的名字。小時候江顧白和貓狗同吃同睡,很是“天真善良”。江楚生巴不得他玩物喪志,自然不會去訓斥他耽于享樂,唯一訓斥過他的,基本上只有他心慈手軟一條——中元教之人竟然心慈手軟?聽聽都覺得丢臉。
“只不過,我也無法找人練手,江……請多擔待。”現下他已不是中元教教主了,江顧白沒有再叫他教主來刺激他,他将藥膏抹在了江楚生的腿上,用木板固定、長布包紮。
效仿着先前那條腿的做法,江顧白又将江楚生另一條腿折了,上藥包紮,等連他兩條手臂也弄好,江顧白抹了抹頭上的汗水,不由看向他的肩膀。
那鎖鏈透胸而過,已快和肉長在了一起。
“怎麽,你想替我解開麽?”江楚生淡淡道。
江顧白微微皺眉,搖了搖頭,替江楚生續上四肢已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幫忙了,若是将那鎖鏈解開,讓江楚生行動自如,他雖經脈斷了,用不出武功,萬一……叫他逃了呢?這世上法子那麽多,無法肯定沒有接上經脈的醫術。江元白能将他關進來,本已是幸運了,他并不能保證,自己若不小心放了他,還能否有人那麽幸運,将他抓回來。
“顧白,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招人恨?”
江顧白靜靜地看着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江楚生是中元教教主,中元教一向被稱為魔教,既然是魔教,教主當然招人恨。然而,他畢竟厚道,江楚生都落得這般下場了,他也不好去刺激他。
“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比我還更招人恨?”
“什麽?”江顧白動了動唇。
“僞君子。”
江顧白一愣,這才發現江楚生雙眼眯起,目光閃爍地看着自己。
“僞君子麽……”江顧白沉吟,半晌卻是道,“僞君子對人好,總也需要些回報的,我對你好,圖什麽?”
江楚生冷笑道:“自然是圖你的良心,顧白,我對你并不差,你這般看着我被那小畜生折磨,冷眼旁觀,我好歹也養了你這麽久,不管怎麽說,養恩比生恩大,你替我續上四肢,難道不是因為愧疚,不是因為良心不安?”
此話誅心,原本想當什麽也沒聽見的江顧白瞳孔微縮,站起來後退了兩步。
江楚生輕輕一笑,道;“看吧,你的良心,其實,你的良心也不過如此……”
江顧白的心跳有些急促,有些快,先前江楚生那般看着他說那般話,不可否認的,他的心事被戳中了,雖然江楚生殺了他親爹,但是他養了他太久,而殺他生父之事也已過了太久,江顧白明知道自己不該對江楚生心存愧疚,但是這份恩情實在是難以報答,他只是壓抑着,讓自己的理智做出更好的選擇。
“……你想激我放了你。”江顧白不着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茶色瞳子盯着他,“你在故意激起我的愧疚心!”
江楚生嗤笑道:“你若是沒有,我激,又有什麽用呢?”
他這話很是反諷,但往往這種語氣的話,更能激起人的愧疚。
江顧白覺得自己的情緒情不自禁跟着對方走,分明簡單的話,但是配上他的神态、配上他的眼睛,江顧白只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千古罪人一樣,如果不放了他,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你是個惡人……”江顧白冷下聲音,“我若是放了你,會有更多人受害。”
江楚生眯起眼睛。
“我知道你想要讓我愧疚,愧疚于你對我的恩情,然而,若是我放了你,只怕我往後更要受良知折磨,江楚生,你不是個好人。”
江楚生聞言,竟是笑了,他的喉嚨仍舊幹澀,一笑,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江顧白見他咳得欲嘔,皺了皺眉,拿了擺在一邊的湯盅,用調羹盛了湯水遞到江楚生的嘴邊。
江楚生止笑,盯着他。
江顧白道:“你何必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喝了這湯,你想要說話,說話的效果也會好一些。”
江楚生張了口,将那銀耳蓮子湯喝下,蓮子炖得酥爛,銀耳炖得柔滑,這兩樣東西幾乎要和湯化在一起,而湯內還加了冰糖。
往日裏江楚生所食哪一樣不是山珍海味?縱使是銀耳蓮子湯,那也得多道工序多重配料,只不過,被囚禁這麽久,這湯喝進嘴裏,比什麽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他的喉嚨潤了。
喝完一盅湯,江楚生笑了,“想不到我養你這麽久,你一聲爹也不叫,卻叫我的名諱……是了是了,我本來就不是你爹,想必你早已知道,不過,我不是個好人,江教主,你可是個好人?”
江顧白放下碗,淡淡道:“你對好人的定義是什麽?”
江楚生略諷道:“好管閑事,沒事找事。”
江顧白道:“好一個好管閑事,沒事找事。”
“江教主發現了,你現在也是在好管閑事,沒事找事?”
江顧白皺眉,總覺得他在故意激怒他,其實他前來所做的事情,對江楚生都是有好處的,卻不知道江楚生為何要激怒他?
“我來,并非好管閑事,你畢竟養我一場,我讓你好受些,這也算兩清了。”
江楚生挑眉,“兩清?哈哈,原來在江教主的眼裏,養育之恩這麽容易報。”
江顧白看他一眼,道:“我不和你說,你把飯吃了,我馬上就走。”他将先前放到一邊的飯菜全部弄來,蹲着,喂到江楚生嘴邊。
江楚生盯着他,不張口。
江顧白道:“你總不是要我哄着你吃飯?”
江楚生目光動了動,張開了嘴。
江顧白一筷子菜一筷子飯,偶爾還舀一勺湯給他喝,他做得并不是很好,有的時候甚而撒了一點出去,江楚生眼皮子也未動一下,竟沉默地任由他喂完了飯。
江顧白将東西收拾了,包括江楚生屁股底下的盒子。江楚生以為他故意如此,想看看他四肢不便的情況下如何掙紮,然而,江顧白卻好似從未這麽想,将大盒子裏唯一沒拿出來的東西,一件披風,鋪到了牢裏的幹草上。
“我能帶的東西不多,其他的……下次再帶吧。”這次來,江顧白原本只是想為江楚生續上四肢罷了,然而這牢內沒有休息的地方,幹草雖多,但睡在幹草上,不免容易睡散歪斜,若是草鋪得不均勻,自然影響休息。
江楚生看了眼那披風,道:“你倒是舍得。”
那披風正是幾年前江顧白生日時下頭人讨好他送上的,江顧白不好功名不好財色,出了名的油鹽不進,只那披風,右護法專門為他采購專門找人縫制才收了下去——這是外頭傳言的,真相只有江楚生知道,江顧白收下那披風哪裏是因為右護法跑了那麽多路?分明是他身邊之人,那個叫素心的婢女喜歡,所以他才收下,往日裏他對這物寶貝得很,只有素心借他才肯給——當然,別人也不敢借便是了。
江顧白抱了他的腰将他移到披風上。
江楚生換了個地方坐,雖然好受些,但也沒好受太多,因為江顧白方才幾乎把他打橫抱起的緣故,面色很是不虞。
“你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難道還在乎這些小節嗎?”江顧白看出他的心思,着實有些無奈。
江楚生垂下眼,淡淡道:“你不是說要走了麽?走吧走吧,快點走。”
江顧白卻是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邊,道:“我等會再走。”
江楚生眯起了眼睛,很是不善地盯着他。
“你在試探我。”江顧白很肯定地道。
江楚生冷笑一聲,道:“我試探你做什麽?”
“你方才故意說些戳我良心的話,又故意想要激怒我,你想試探我的底線,試探我對你的心思,看看如何利用我,達到脫逃的目的。”
江楚生的目光閃了閃,“是麽?我怎麽不知道?”
江顧白側頭看他,認真道:“你被關得不久,連三個月都沒到,不過才一個多月,一個多月,磨滅不了你的脾性,也無法讓你的理智消失,讓你變得沖動。”
“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江顧白看他一眼,扭頭,“我自然很了解你。”
江楚生眯起了眼睛。
“我若是不了解你,我又如何,根據你的好惡,叫你不要這麽快處理掉我這枚棋子?”
江楚生瞳孔微縮,竟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