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任由江顧白替他擦身,江楚生垂着眼,等他擦到私密處時,忽然看了江顧白一眼,江顧白動作自然,毫無避諱。
套回了衣服,江顧白端着水便要去倒了,江楚生知道,他這一去,便又只有吃飯送藥時才會來,最初幾天,極忙時他讓周管事找了幾個聾啞的來照顧他,然而,那幾人哪有江顧白好?
“……也許當年我該把你送去武當。”江楚生忽地道。
江顧白腳步頓了頓,“當年我是你‘親生’兒子,你如何能把我送上武當?”
江楚生輕輕一笑,道:“說不定,就能呢?你猜我是如何把元白送上武當的?”
江顧白回過頭去,目光一凜。
武當乃武林泰鬥,俠義之地,江楚生是魔教教主,江元白又是他親生兒子,雖然剛接回來養那麽一段時稱為“義子”,可是,後來教中也都知道那是江楚生親生孩子,問題便是,當年,他是怎麽把江元白送上武當,而武當竟然沒察覺出任何問題呢?
江楚生的笑微微淺淺,雖不詭異,卻也意味深長。
江顧白覺得他話外另有音,然而這音他卻聽不出來……
他難道是想說什麽?他知道他不是斷袖了,忽然這麽說,是否有別意?而那別意,是否可以要挾他?
江顧白想要不理他這話,然而他這話卻在他心中悠悠轉轉,令他害怕自己錯過了什麽。莫非那原因與他有關?
“……我走了。”江顧白轉回頭,垂眼冷淡。
江楚生在他身後仍不忘提醒,“你答應過我每日要多陪我一段時間的……想必你也不願意讓你的心頭肉來伺候我吧!”
周管事派的幾人終究只是收拾收拾屋子,可能連江楚生是誰都不知道,有些不方便的地方,素心自然也來照顧過他。
江顧白不聞身後呼喚,關了暗室的門,将手中東西放在桌上,江楚生方才的話不斷在他心中飄過,沉吟地用指節敲了幾下桌子,出了門去,招來侍從,低聲道:“将龍總管叫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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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暗侍拱拳阖首,不一會便已消失。
江顧白在房內踱來踱去,想到了什麽,便出門外。
龍總管到時行禮:“教主。”
“跟我來。”
江顧白垂眼,領路将龍總管帶去自己原本的院子。
“教主……?”龍總管有些奇怪,江顧白要與他談話,為何不在天元居?
進了自己從前的居室,只見筆墨紙硯畫琴棋書,無一不潔無一不整,桌椅熏爐,皆如原樣。江顧白給他賜了座,自己在案前走了半晌,半晌後,坐下,“你跟着江楚生多久了?”
龍總管心中一凜,暗道這麽久了,莫非江顧白忽然要開始排除異己?看江顧白目光沉沉,面上無笑,心中一陣嘀咕。
“大概……十多年了……”
江顧白道:“十‘幾’年?”
“大約……十九年……”龍總管從座位上起來,便要跪下。
江顧白擡了擡手,道:“不必跪,我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龍總管垂首,雖然坐回座位,卻把頭低得很低,“教主有話,但問無妨……”
“元白……是怎麽被送上武當山的?”
龍總管一愣,“這……”
“你該知道的吧?”江顧白淡淡道,龍總管好明哲保身,當年在江楚生身邊并不受重用,然而,因為他處事圓滑,江楚生還是會将一些大事交給他,這便是有能力的好處。能活,又有大事可幹。
“……其實,”龍總管略微有些猶豫,“當年二少主被送上武當山,武當并無阻攔……”
江顧白挑眉道:“沒查元白來歷?”
“沒有。”
“……那他是以什麽名義送上武當山的?”
“曾河……漁夫之子。”
江顧白瞳孔微縮,厲聲道:“你确定是漁夫?”
龍總管吓了一跳,“是……是漁夫……”
江顧白面色大變,龍總管心中暗起疑窦,不由問:“這漁夫可有特別之處?”
江顧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楚生讓你做那事,是因為你沒有好奇心,并不多嘴——”
龍總管一陣冷汗,知道他這是威脅,暗道這江顧白某些地方可非完全繼承了江楚生?低頭喏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他本是中元教中活了這麽久的人精,江顧白哪裏相信他的害怕?
“今日之事,不可外傳!”冷冷命令。
龍總管立刻稱是,連連保證。
江顧白目光詭異,站起,又坐下,半晌,卻又問:“他當年……是否沒讓你立過這樣的誓言?”
龍總管愣了一愣,才意識到江顧白嘴裏的“他”指江楚生,“老教主當年将此事完全交給屬下,并未……”
“好了,你下去吧。”江顧白垂下眼,心中一陣波濤。
龍總管不着痕跡地偷看他一眼,不知道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然而,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不多才能保住性命。
“是,教主!”
轟隆……
暗沉的石門開啓。
一人大步而來。
江楚生躺在床上,連姿勢也沒變過,然而面上,卻是了然的微笑,笑得江顧白将唇抿得更緊。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江教主這番重視,江某受寵若驚。”
江顧白走到床邊,撩了衣擺坐下,“你故意的。”
江楚生眨了眨眼睛,“你說什麽,我怎麽什麽也沒聽懂?”
“我說……”江顧白幾乎有些惱了,“你故意攥着我的把柄,當年就想好了,而現在,就準備用了?”
江楚生不由笑了,“江教主,你若是不再說清楚一點,我可就不和你說了……”
“我……我是不是和武當有關?”
“武當?”江楚生詫異道,“你怎麽會和武當有關?”
“你不要裝蒜,我已知道了……你……”江顧白微微咬唇,皺緊眉頭。
江楚生笑了一笑,垂眼道:“江教主知道了什麽,嗯?”
“……沒知道什麽。”江顧白盯他半晌,似乎想看出他目中的得意,最終,忽然冷淡地這麽道。
江楚生挑眉道:“真的沒?”
江顧白沉聲道:“你不告訴我,我本也沒那麽想知道……”
江楚生上下打量他,道:“可是看起來,好像有什麽事情困擾了你……”
“你殺我生父,我也會救你,你覺得,我會那麽在意自己身世麽?”
江楚生目光一動,道:“是麽?”
“我三歲的記憶,有的……”江顧白冷冷道,“而且,我也記得那漁夫叫我孩兒,讓我稱他為爹……你想要故布疑陣,讓我……”
“你明知道不是。”江楚生忽地打斷他,“如果我只是故布疑陣的話,元白如何上得了武當山?”
“我與元白相差三歲!”
“哦……所以,我才讓元白在外飄蕩,當幾年孤兒……”
“你那麽做只是為了讓他免遭教中法王毒手!”
“……同時一石二鳥,叫元白能上武當山。”江楚生笑了,聲音放柔,“顧白,你知道的,這是很有可能的,畢竟,你在教中,他們不也沒害了你嗎?”
江顧白當初自毀名聲才保全性命,哪裏卻和江元白一樣?聽他喚自己為“顧白”,江顧白面色微變,道:“二十年前,武當唯一出的事,是雲道子的愛女于紫霄宮失蹤,再也找尋不見……”
江楚生點點頭,道:“你倒是知道些從前的武當秘事……”
“……難道……她是我娘?”江顧白不由握拳,低聲詢問。
江楚生一愣,忍不住放聲大笑。那聲音微顯放縱,并不像當初暗牢中的嘶啞。
江顧白聽他大笑就覺得惱了,他這會兒心神不定,言語都無法和從前一般嚴謹,偏生江楚生還要這樣,叫人生氣。
“你怎麽會以為那人是你娘?”
江楚生咬牙道:“若她不是我娘,那我是從哪裏來的?”
江楚生止笑,道:“我還以為你真的知道武當的秘事,雲道子的愛女為何失蹤,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
“我看你也是真的不知。”江楚生笑了一笑,卻不準備繼續說下去,不過,他雖不準備說下去,一雙黑眸深銳的眸卻盯在江顧白的臉上。
江顧白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發問,然而,像他那樣的人,順他的心意豈非叫自己生氣?
往日裏江顧白也許根本不會這樣和江楚生計較,然而事關身世,他竟也賭起氣來,少見地,想與江楚生梗下去。
江楚生看他這副模樣,往日沉靜皆變作賭氣倔強,黑亮亮的目中執着而又執拗,瞧來像個堅強的小獸……很漂亮的小獸。
他笑了,他忽然笑了,笑中,卻又有別意,與先前的笑很是不同。江顧白看他目光閃爍,好似盯上一個看中的獵物一樣,背後寒毛豎起,一陣戰栗。
“你……”皺起眉頭,江顧白竟想開口叫他不要再用這種眼光看他。
江楚生收斂了些那帶了侵略的眼神,道:“你若不想聽,我便不說了……”
江顧白捏了捏拳頭,竟似冷靜了下來,他實在不該因為江楚生三言兩語就這麽激動,而且,江楚生不說,原本是他吃虧。
不着痕跡地吸了口氣,“你說吧,我想聽……”
江楚生有些訝異地挑眉,似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平靜下來,沉吟半晌,道:“那你親我一下,我就說。”
江顧白目光猛然銳利,幾乎像要跳起來打他。
江楚生哈哈一笑,好似看他變臉才是樂趣,“說笑而已,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說的,至于報酬……”他意味不明地笑,“說不準以後一起讨了,更好。”
江顧白急于聽他後話,卻不在意這句。目光稍顯急切,抿唇看他。
“……雲道子的愛女,是因為救你才失蹤的,說是失蹤,早已死了……”江楚生目光詭異,瞧得令人心中發毛,頓了頓,續道,“你……該算是武當恩人之後。”
“我爹?”
江楚生道:“你娘。”
一個漁夫,如何能夠救武當?
“我娘是誰?我的意思是,她的名諱是什麽?”
江楚生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給我半分好處,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告訴得那麽清楚?”
“若我娘有恩于武當,她也會是武林中人,既然是武林中人,怎麽會和一個漁夫……”
“這個麽,愛情,本來就是種奇怪的東西,是麽?”江楚生古怪一笑。
江顧白哪裏會信?只覺得江楚生故意不說,又有算計,“你想要好處,什麽好處?”
江楚生的眼上下打量了他,道:“你是不會給我續上經脈的,是也不是?”
“當然是!”
治好江楚生,等于放虎歸山。
“你也不願意把我胸口的鐵鏈除去,是也不是?”
“是!”江顧白皺起眉。
“那你會自薦枕席,上我的床麽?”
江顧白忽然站起身,目光與臉一同沉下。
江楚生笑道:“我想也不會,既然如此,顧白,我便告訴你好了,你母親,喚作阮清……”
阮清……
江顧白無意識地重複這兩個字。
“二十年前,阮清在江湖上,是個名人。”江楚生不緊不慢地道,“我想,你現在差人去打聽,還是能夠打聽得出來的。”
他好像很希望他去打聽。
江顧白看他良久,似乎想看看他有什麽詭計,江楚生面色如常,甚而比往日還閑适幾分,很是自在。江顧白明知道他在打壞主意,然而他若想知道阮清的事情,少不得得按江楚生的步子走……
當初他若是沒有心軟,聽江元白的話将他斃命掌下,江楚生要保命,定也會以此事要挾……
“我若是調查阮清,除了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很可能還會知道些別的事?”
江楚生詫異地看他,“你自然會知道些別的事情,哪有人搜集情報不搜集得全一點的?”
“想必調查出來的那些東西,你也早就知道。”
江楚生微微垂首,但笑不語。
江顧白看他如此便知自己所猜不錯,握了握拳,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故弄玄虛?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也就是了。莫非你還設了什麽陷阱,想叫我踏進去不成?”他自己去查自然能查到什麽,但是,江楚生也有可能弄些別的情報,叫他錯想。而且,此事有極大弊端,容易打草驚蛇……他不是江楚生親生,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現在江楚生失蹤,他挑這個節骨眼上調查當年之事,怎麽想怎麽都不妥。
江楚生微微搖頭,嘆息道:“你這樣也太沒耐心。”
江顧白抿了嘴唇。
“而且不自己去查,全聽我說,你不怕我騙你麽?”江楚生笑了,目中似有調侃。
“你現下先告訴我,往後我自己再去找人查證,這麽做,既節省了時間,也不必怕你騙我。”
江楚生搖頭,道:“這事對你有利,對我卻沒有,”
“你現下困在這密室中,還需要什麽利益?”
江楚生擡頭,目光幽暗,扯唇一笑,竟是肆意,“我年近三十,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裏又沒有好酒,又沒有軟玉溫香,我心中不舒坦,自然不願旁的人舒坦……”
江顧白道:“等你四肢好了,我會給你拿酒來。”
“那床伴呢?”
江顧白皺了眉,“你都這樣了,還要床伴?”
“沒有床伴,來個暖床的人也好,這裏夜裏孤寂,身邊沒個人睡着,總覺得陰冷,你說是要陪我,每日裏卻從不留宿……”
“且不說這屋子晚上不冷,便是冷了,這被子不算薄,你的內力也還在,也許無法大周天讓全身更暖,但是抵禦些寒冷,也是夠了。”
“我冷的不是身體,是心。”江楚生低低一嘆,“人的年紀大了,對許多事情的想法都不免改變,你若找個人陪我睡——只是單純睡覺而已,我心中一舒坦,便也什麽都告訴了你。”
江顧白淡淡道:“不好。”拒絕得十分肯定。
江楚生分明在邀請他同塌而眠,古怪的是他已知道他不是斷袖卻仍撩撥,很有幾分不對勁。
江楚生微微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既不肯,便不要想讓我親口告訴你,反正江教主神通廣大,調查個阮清,莫非為難了你?”
江顧白聞言,心中卻是一動,他之所以不願意去調查,一來不願多做奇事惹手下人懷疑,二來江楚生定有所圖必有陷阱,他實不願意明知如此還要上當,第三,他心中期待世上有人是他親眷,心中渴望,行動上不免情怯,要去調查阮清,他心中也是又期待又害怕,很希望江楚生現下便告訴他阮清的事情。
然而,江楚生都已這樣了,難道他還要怕現在的江楚生嗎?
小心謹慎應該,然而過度小心,卻束手束腳,叫人可笑。
心中幾轉便已想通,江顧白微微一笑,道:“罷了,我便随你的意,去調查她吧。”不論如何,他都不會踏進陷阱便是。
江楚生聞言也是一笑,面色古怪,不知是開心還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