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教主,信陽壇主問,去年給老教主的信陽瑰紅是否還要帶來?”周管事垂首在下側,低着頭十分恭敬。
江顧白理了理桌上的賬冊,沉吟半晌,想起當初江楚生饞酒的模樣,道:“他一向喜歡這個,便讓他繼續帶吧。”
“是。”
“那衡陽壇主問,南岳雲霧茶是否也要帶些?”
“帶,我記得他很愛喝。”
“貴陽壇主問,那黔紅是否也要帶?”
“帶。”
“洛陽壇主問,那杜康酒……”
江顧白擡眼,目光微顯銳利。
周管事忍不住噤聲,一瞬間竟覺得他有江楚生之風。
“暫且都先不要回複。”
“教主……”
江顧白淡淡一笑,“倒是奇了怪了,怎麽往日裏他們送那麽多東西回來,今回卻只問酒茶?”頓了頓,又道:“還都是‘陽’字輩的?”
周管事愣了愣,道:“教主,這其中可是有詐?”
“還有誰要問我什麽禮物要不要帶的?”江顧白神色平靜。
周管事猶豫了一下,道:“汾陽壇主,問……要不要帶一些高粱酒,說是……說是幾個月前老教主詢問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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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高粱酒都冒出來了,江顧白目光微動,道:“你先不要回複,我去好好問問老教主。”
周管事一愣,似乎沒想到江顧白沒殺了江楚生,垂下眼,道:“是。”
以江顧白的能力,應該也不會讓江楚生逃脫。
“你看着我很久了,怎麽了,江教主有事嗎?”江楚生半靠在床頭,雙腿被綁着,而雙手也被白布吊着,他肩頭仍舊有兩根鐵鏈,江顧白親手把它融入牆內鐵塊,縱使他武功仍在,要逃脫也得費一番功夫,何況這暗室是鐵塊鑄就,內外沏上磚頭……
“我記得你很喜歡信陽瑰紅。”江顧白忽地開口。
“是啊。”
“也喜歡黔紅?”
“嗯……”
“南岳雲霧茶?”
“還好……”
“汾陽高粱酒?”
江楚生目光閃了閃,道:“怎麽了江教主,你何時對我喜歡什麽這麽感興趣?”
“沒什麽,各地壇主忽然都想着問問今年還要不要送些吃食給你,我瞧着奇怪,所以來問問你。”
江楚生道:“你會完全轉述我告訴他們的話麽?”
“自然不會。”
各地壇主這般詭異的作為,只怕已懷疑江楚生遭到毒手,江元白和陸玉弘之事雖然隐秘,武當也不會大肆宣揚,但是,世上無不透風之牆,中元教在武當中也有幾個耳目,知道些事情不足為奇。萬一江楚生留下什麽暗號叫他們知道,只怕禍患無窮。
“既然不會轉述,那,你為什麽又要問我?”
“因為我如果瞞不過去,也許,就要委屈你了。”
江楚生聽他語氣平淡,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江顧白是在威脅他,他當然是在威脅他,不過,他語氣平淡得讓他以為他只是在告知他。
“江教主想要怎麽委屈我?”
江顧白盯着他,半晌也不說話,江楚生幾乎什麽都不怕,連死也不怕,他小小年紀時便能有那樣心性,現下自然不會倒退。有很多人想找江楚生的弱點,然而他們都找不到。他唯一栽了的一次,就是在江元白身上,他雖然手段狠辣,對自己孩兒卻也不會虎毒食子,因而,沒提防江元白對他下手也是正常……
可是,除了江元白,還有什麽法子可以“委屈”他?
他讨厭什麽?
讨厭……龍陽斷袖?
江元白不是正因為龍陽斷袖而讓他失去神智麽?
江顧白的目光忽然也有點詭異,暗自思忖着用那法子威脅江楚生有沒有用。
“……你雖然養育過我,但那日子并不多……”江顧白沉吟着開口。
江楚生以為他想要找借口自我說服,而後為難他,微微冷笑,并不開口。
“我幾乎從未叫你一聲爹,而現在,你我之間也算撕破臉皮,我以後,該如何稱呼你呢?”
“江教主想要怎麽稱呼?”
江顧白淡淡道:“我聽你的。”
“江……哥哥?”
江顧白面色一下子就變了。從爹到哥哥,這其中的距離可不小。江楚生分明是在逗他!
江楚生哈哈一笑,道:“我不過是開玩笑,江教主何必認真?”
江顧白暗道江楚生仍舊在“勾引”他,雖然若有若無,但的确是勾引,他瞧來也并不很讨厭龍陽斷袖……是了是了,他風月遍嘗,只怕男人也是上過的,為上位者自然不會覺得什麽。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喜歡你?”江顧白忽地道。
江楚生斂了笑,眯眼,“怎麽,江教主要自薦枕席了?”
他這話似真似假,好似試探。
“我之前說的,我是斷袖,的确是真的……”江顧白面色有些詭異。
江楚生目中閃過些銳利。
“至于這在下麽……其實我是為了搪塞他們……”江顧白淡淡道,“你該知道,斷袖龍陽,雖然有些人偏好在下,但是,在上也不是不行……”
江楚生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卻沒說。
“而且,壓比自己大的人,比自己更厲害的人,總會有一點征服感……”
江楚生垂下眼,微微一笑,“江教主想要怎麽樣?”
“你不是想要勾引我麽?”
江楚生哼了一聲。
“你現在手腳不便,若是……其實我也不是不可以……”
江楚生擡頭,雙目如箭,幾乎要刺傷江顧白。
江顧白低聲道:“若那各地壇主知道你成了我禁脔,是否還會認你為教主?”
當初,江顧白說自己是斷袖,又說自己是被壓的那一個,自然是為了避免卷入那幾個法王的争權奪利之中,光明正大地拒絕他們做媒“好意”,他不想讓江楚生忌憚,于是便幹脆自毀名聲。這種自毀名聲,縱使他往後翻案,那也叫人诟病,因此,江楚生是不會以為他那麽說是為了避禍的。
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會有點傲骨。
中元教上下,對好男色者不诟病,對于為下者卻是诟病,江顧白身為教主之子尚且被诟病,江楚生心高氣傲,如何能忍自己一世英雄,最後卻成養子男寵,還傳遍教中?
“你想要怎麽樣?”江楚生斂了笑,冷冷道。
“告訴我若是平日的你你會怎麽回答,不要耍計謀,否則……反正他們也是知道我是斷袖的,我不殺了你把你養在這裏,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會懷疑。而你四肢盡斷,還未痊愈,哪裏能夠在上?”
江楚生眯眼道:“你想要試試麽?”
江顧白淡淡道:“不想!”
江楚生冷冷道:“那你就直接回絕了他們。”
“直接回絕?”
江楚生道:“就說,除了高粱酒,其他一并不要。”
江楚生并不是很喜歡喝高粱酒,他連普通米酒都會喝,但是就是不喝高粱酒,江顧白暗自思忖,想着這回答該是對的。
“若是這回答有什麽問題——”
江楚生微微一笑,“那江某便掃榻恭候,等着江教主的臨幸。”
江顧白聞言竟是一愣,目光有些無措地移開。
他雖然聰敏穩重,年歲卻不算大,有些事,還比不上江楚生那般厚臉皮。
“希望你沒有撒謊!”
起身離開,江顧白的背影竟似有些落荒而逃。
就這樣的臉皮,竟還敢威脅他他要上他?
江楚生留在床榻上哈哈大笑,笑着看他走掉,待機關門掩,人去無痕,江楚生低聲暗道:“終究還是年輕……”低笑一聲,看了眼自己被吊着的雙手。
江顧白不但年輕,而且心軟,給他治傷也就罷了,還給他延醫問藥,他分明知道,江元白下手很幹淨,折處無碎骨,原本斷骨該兩個月才好,吃了藥,便只需一個多月,若再加上他以內功催複經絡,只怕時間更短……
到底是個毛頭小子,江楚生眯眼。
信陽貴陽衡陽汾陽……
陽……
恙也……
江顧白收下一壇,自然說明他有恙,否則又如何會收下?而只收下汾陽,便說明他還在,然而不方便,叫他們按兵不動。
江顧白因怕這幾人的說法中含了別意,所以全部拿來問他,這樣很聰明,也很謹慎,因為有的時候遺漏也是一種錯誤。但如果是他……他卻會不着痕跡地打探他是否喜歡那些東西,又是否說過以後還要帶來,再不濟,也不會一下全拿來問詢……
江楚生不知道江顧白暗換了詢問的順序,只以為江顧白并沒有想到這話中的別意,其實,江顧白不是沒有想到,但是他以為那玄機不在“陽”上,卻在別處,或者是什麽暗號之類,一番陰差陽錯,卻叫江楚生避過了他的忌憚,得逞了消息。
這卻實在也是無法可避。
傍晚,江顧白又來了,他照例拿了一碗藥,還帶着飯菜。自将江楚生養在暗室,這些日子他都是如此。每兩天,他還會為江楚生擦一遍身體,免得他窩在被子裏發黴長蘑菇。別的三急江楚生不願讓他幫忙,都是自己解決。江顧白暗地裏揣測他如蟲子一般挪下床,然後将夜壺面盆挪出,斷骨畢竟不是完全無法移動,江楚生簡單動動還是可以的,心中想象了一番,不知是好笑還是可嘆,雖然好奇他怎麽做,卻也沒真的偷看。
給江楚生喂了藥,江楚生躺着,又等他喂飯,江顧白給他喂了些,又給他喝了些湯水。
江楚生笑道:“如何?”
江顧白微微皺眉,知道他是問他早上回話之事,看了他一眼,道:“暫時不知道。不過,他們也的确沒有動靜……”
江楚生又笑了。
江顧白道:“你現下都已這樣了,你……你莫不是還有什麽別的主意?”
江楚生挑眉道:“江教主,若你在我這個年紀被打折了腿還斷了經脈,空有武功卻使不出,兩個兒子一個害我至此一個不願放我,甚至還奪了我的權位,只怕,你也不會甘心。”
“種因得果,誰叫你想去殺元白的心上人了?”
江楚生目露嘲諷,“為了一個心上人,便害自己父親麽?”
江顧白看他一眼,似是詫異他竟真有親情這東西,搖頭道:“你又沒有養他多久,他和自己師父師兄弟們相處,可能比你還長,當年你就沒和他有多親近。把他送走,還讓他成為一個孤兒,等他長大些曉事了又接回來,怨不得他和你不親。”雖然,就算不親,那也不該對自己父親下這樣的手……
“所以,他的心上人便是比自己父親重了。”江楚生冷冷道,眯眼又看江顧白,“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江顧白平靜地道:“我?”
江楚生道:“我看你似乎很理解那小畜生的樣子……”
“人有親疏遠近,若你要殺我心上人,也許……”江顧白沒有說下去,其實,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下那個手,但不可否認,人是有親疏遠近的,若他要傷了他親近之人,他只怕也不會心軟。
江楚生目光略微古怪,然而卻有更多神采,“看來,江教主也是個一喜歡就将人看得最重的性子。”
江顧白看他一眼,将湯碗放回了桌上,不語,自己擺了自己那份飯菜,自顧自地吃飯。
“江教主。”
江楚生出聲喚他。
江顧白不理。
“江教主?”江楚生又提高了些聲音。
江顧白把口中的飯粒嚼碎了咽下,方才開口,“怎麽了?”
“你以後是不是就要叫我江哥哥了?”
江顧白面色一變,扭頭看他面上有調笑之色,很是挑逗,皺眉道:“你很希望我将你當娈寵麽?”
“這麽久不和人親近,我也着實難耐……”
江顧白歪了歪頭,“你屁股癢?”
“……”
“……你先前若沒在下位過,應該不會屁股癢?”江顧白自顧自地道,又回過頭去吃飯,淡淡道:“真沒見過久曠歡好之人首先癢的是屁股的。”
江楚生眯了眯眼睛,明知道他是故意堵他想叫他閉嘴,然而還是不依不饒道:“江教主想必通曉此道?”
“你明知我還沒尋到心上人。”
“怎麽?要和喜歡的人才能做麽?”江楚生道,“你倒是古板。”
江顧白淡淡道:“沒法子,平日裏我屁股又不會癢。”
江楚生:“……”
被他噎了兩次,江楚生還真不好繼續挑逗下去,再挑逗下去,江顧白便死咬着說他屁股癢了,雖然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是被這般說,江楚生心中也是不願,只是,忽然落了下風,他又如何能甘心?
江楚生從前雖未耽于美色,然而男色也不是沒嘗過。自從要勾引江顧白的心思從心底萌芽,他就時不時地觀察江顧白的模樣,想讓自己發現他的美貌,從而真起欲望——不是真的的話,江顧白會發現,而且……現在他日日在這房中無聊,也須尋尋消遣。
江顧白的模樣很好看,面如冠玉,目如點漆唇若塗朱,他的睫毛很長,他的皮膚也白,穿着教主的黑金袍服,身體修長,腰間束素,樣子似白玉雕出的人兒,俊俏俊美。
一個翩翩佳公子。
說來好笑,那漁夫長相不好,生的這個兒子卻似玉一般。
江顧白咽下飯粒,只覺得江楚生的視線很有些詭異,皺了皺眉,道:“你看什麽?”
“沒什麽……”江楚生笑道,“只是忽然發現江教主這般貌美。”
“……”江顧白無言地盯了他一會,好似覺得他腦子壞掉了一般。
江楚生低聲一嘆,可惜道:“只可惜我往日裏從未發現,否則,你就算是我親兒子,我那時也……”
江顧白竟忍不住抖了一下,冷冷道:“也什麽?”
江楚生挑眉,意味不明地緩聲道:“也會對你好一些。”
江楚生先前想說的分明不是這個,江顧白放了碗筷,自去将碗筷放掉,臨走前回頭,只見江楚生的視線在他腰腹間流連……
若他沒回頭,自然是在臀部……
他在想什麽,昭然若揭。
江顧白抿了抿唇,皺着眉頭,什麽也沒說,轉身帶走了碗筷。
江楚生不由一笑,江顧白雖年少,卻不年輕氣盛,很是隐忍。看來以後他再放肆一些,江顧白也不會惱羞成怒把他關回暗牢裏去。他那麽心軟,如何能硬得了心腸?并且,他也知道他勾引他是有別意,既是如此,游戲便更加好玩……
此外……
那衣裳下的身子,只怕的确極品。
想到江顧白沒被衣裳遮住的脖頸面龐皮膚細膩,被困多日,江楚生難得起一次欲望,低低一笑,躺在床上,目光閃爍……
“癢不癢,嗯?”香氣萦繞在鼻間,漆黑得看不見多少光亮的房間裏,兩人糾纏在床上,紅燭光暗,活色生香。為上之人尾音上揚,暧昧低沉,這是他的聲音。
“好……好癢,求你……”帶着啜泣似的勾引聲音,撩得人一陣骨酥。
俯下身,在身下人白皙的脖頸處啃咬,咬那豔紅挺立的茱萸,手摸至他的腰間、臀後。
“這裏癢?”
“嗯……嗯是……”弓身擡腰,如玉的面龐微紅,黑眸染水,那總是平靜的臉上一片情欲,嗓子喑啞。
江楚生分開他的腿,摸上那穴,暗聲道:“不用急,我馬上為你止癢……”
分腿扪臀,頂上那褶皺凹陷,一挺而入……
“!”
一陣清涼忽然濺到臉上,春夢煙消,江楚生不滿地睜眼,似是不滿自己春夢被人打斷。
只見室內光亮,已是白日,密室內沒有窗戶,卻有暗道迂折,鏡面反射,外頭的光投将進來,與普通房間無異。江顧白坐在他的床邊,手上濕漉,顯然先前是他沾了水撒到他的臉上。他手邊正是個凳子,凳上面盆毛巾,一應俱全。他本正是想來幫江楚生擦身的。昨晚他一走了之,沒有回來,但今日已到,江顧白就沒介意他昨日眼神放蕩,然而,走進這門裏,竟會發現江楚生……
江楚生懶懶看他一眼,道:“怎麽了,江教主?我連睡個懶覺也不行麽……”
江顧白沉默了許久,才道:“你方才是睡着還是醒的?”
江楚生雖被斷了經脈,但是他內力并沒有被廢,廢人內力需要比他強的功力,江元白武功雖高,但比起江楚生卻如小溪大海,是以江楚生內力仍在,耳力仍好。
雖然被關了許久,但江顧白不認為他的警覺性會低到這個程度,他走進來他都沒發現。
“……我方才自然是睡着的,怎麽?江教主吵醒了我,卻想說我裝睡?”
江顧白皺眉道:“可是你在夢裏喊我的名字。”
而且,還是那種飽含欲望的叫法。
江楚生的面色微變,雙眼微垂,唇邊卻含笑,“你救我一命,又被我養過這麽多年,我叫你名字,有什麽好奇怪的?”
江顧白眉頭皺得更緊。雖然他知道江楚生想勾引他,但是,若他真的睡夢裏能……那樣意淫他,他便是真對他有欲望。江顧白并不歧視斷袖,龍陽之好甚被世人好為風雅,然而……
“江楚生,你當過我爹。”雖然是假的,但那情況也已好久。
似是想不到江顧白忽然提這個稱呼,江楚生心下一轉,卻是一笑,“你都不把我當爹,我為什麽将你當我兒子?”
江顧白抿緊了唇,竟似譴責,他當然可以譴責,江楚生不感恩什麽的,他早已料到,然而,他這樣照顧他,他卻在夢裏侵犯他,他畢竟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哪裏能忍受這樣的折辱?難道他往後照顧他,都要想起他在睡夢裏曾那樣對他麽?
江楚生看出他的眼神不對,心念一轉,嘴上卻是笑道:“原來,你真的不是斷袖……”若是斷袖,他的表情不會如此。
江顧白愣了一愣,卻聽江楚生又道:“我聰明一世,當年卻也沒有懷疑你是在撒謊……”他此話有些自嘲,卻又有些慨嘆,也許他是真的自負了,雖然為下者為人诟病,但是江顧白值生死存亡之際,必得自保,他能忍辱至此,本也是能力。
“我真不知道,當年抱回來的是你,是我的福氣,還是我的晦氣?”
江顧白将毛巾按進熱水裏,淡淡道:“自然是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