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江顧白覺得自己被江楚生騙了。
其實他那時候并沒準備從了他,可是不知為何,糊裏糊塗竟和他發生了關系,而此後關系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情人。
說來也怪,往日裏江顧白所聽聞的負心人傳聞,都是負心漢将可憐人得到了手之後厭棄,然而江楚生好似得到了手後才開始珍惜,竟對他十分好了起來,平日裏他說話,他十有八九是從的,只有情事方面,江楚生仍是強勢。
後來有次江顧白去小溪裏淨身,他便是半強半迫得将衣物鋪上了地,與他在露天席地中來了一次。
此後江顧白板着臉許久也沒理他且不提,等江楚生傷勢完全好了,江顧白卻是準備回武當山。
“你是準備帶我一起回去的,是麽?”江楚生凝視于他。
江顧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們既然已經這般,那便得報過長輩。若不然江楚生不覺得怪,他自己也覺得怪。
江楚生想了想,道:“也是,之後還須得去見見惡公公惡婆婆,還得回一趟中元教。”
江顧白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回中元教,唯一神智清醒之時便是被江楚生吃幹抹淨,此後再醒過來,卻又被帶出了中元教。“這麽久沒回去,也不知素心擔心成什麽樣子了……”
江楚生笑容有些古怪,古怪中說不出的詭異,“說不定她已嫁出去了,不再為你擔心呢?”
江顧白一愣,随即皺眉,“你……”
素心是他的侍女,當初江楚生對他有意而無情,對他身邊人下手也不奇怪。如果他未曾動手,如何會說出這般古怪的話?
“莫緊張,顧白,她都已那麽大年紀了,跟在你身邊,總是不妥,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她想,若再過幾年,她名聲還在麽?我替她挑了個知心知意的人,她與那人成親,也沒有什麽不滿意。”
往往貼身侍女貼身童子都與主人有點暧昧,只不過現下風氣并不嚴苛,若是要嫁,素心肯定嫁的出去的,何況中元教內,什麽時候又在意這等事了?江顧白心知江楚生是為了什麽,然而想想他往日性子,不由道:“你是那時候把素心嫁出去的麽?上一次回中元教時……你,你沒有對她下手?”
只是嫁出去,江顧白已很是慶幸,然而,那時候江楚生都還未對他動心,以他性子直接殺了素心也有可能,若他殺了素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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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信,拜訪完武當,咱們回中元教一趟便是。”
江顧白抿唇道:“你若是對素心下手,我……”
江楚生搖頭,“你放心,打狗還看主人面,我回了中元教,一共只殺了三個人。”
“三個人?”江顧白有些緊張。
“看守過我的卒子,還有一個江陽壇主,放心罷,別人我可沒有動。”
“你若動了,我便回武當山!”
江楚生看他模樣認真,笑道:“放心,你護短,我也護短,無論如何,我不會動你的人。”說罷将他摟進懷裏。江顧白本仍有擔憂,但是被他攬在懷裏,竟是心情平靜,慢慢的止住波瀾。
與江楚生一道翻上了山,這一回兩人的輕功都用了上來,走上武當山,只見解劍岩旁站了兩個十七八歲的童子,望見江顧白便道:“顧白師叔且住!”
江顧白走近他們跟前,道:“怎麽了?”
“坊間傳聞,明月樓樓主得了七種武器中的赤練勾,在江湖上多造殺孽。他殺孽太重,武林群起而攻之,掌門太師伯已應了凡大師之邀,攜衆師伯師叔們前往少林,共商大事,我倆在此等候,專為師叔傳信。”
“這樣麽?”江顧白沉吟,“多謝你們了。”
兩個童子腼腆地搖了搖頭,“不用謝。”
長輩不在,上山也無用處,他們那一趟,少說也要幾天,江顧白與江楚生對視一眼,準備先離開武當山,之後再來拜見。
江楚生道:“赤練勾會到上官明月身上,只怕我那堂弟,呵……”
江顧白想起沈修文,不由道:“這……這會不會出事?”
江楚生搖頭:“七種武器一出哪樣不是腥風血雨,他有分寸,何況我從前見過上官明月,他心機之深,思維缜密,江湖中人想要讓他吃虧,只怕不容易。再說,此事由少林主辦,了凡大師向來超脫,不會不明白其中的貓膩。”明白了,自然會制止。
“那我們,不去少林麽?”
江楚生看着他,道:“我們上少林,反而旁生枝節,顧白,你我身份特殊。”
赤練勾本是中元教之物,雖然這麽多年來兜兜轉轉,然而一直都由中元教保存,許多武林人士也許不知道中元教與赤練勾之間的聯系,但他和江顧白本是中元教的人,魔教之人輕上少林,被正道人士發現定要好一場陰謀論。
江顧白自然知道其中的隐意,只不過無法立刻見到師伯師叔禀明事情,終是遺憾。
江楚生帶他往中元教方向去,期間去了一趟惡公公惡婆婆的民居。
江顧白已隐隐猜到惡公公惡婆婆的身份,不過這次來卻沒有見到人,等回到中元教,留在中元教內的右護法禀報了少林的那場大事,江楚生吩咐下去讓大家按兵不動,以後專做生意,逍遙自在。周子旭驚得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忍不住問“為什麽?”情不自禁地瞟向江顧白,暗忖藍顏禍水。
江楚生握着江顧白的手腕,道:“沒有法子,以後要養家糊口,卻不能再打打殺殺了。”
周子旭瞪着眼睛看他和江顧白。江顧白微微低頭,而後,卻又擡起了頭,平靜地與周子旭對視。
“……是。”周子旭拱手,很有些郁悶。
江楚生和江顧白這到底算什麽關系?從前他們叫江顧白少主,難道以後要叫教主夫人麽?
江楚生之意他不好反駁,不過……有些事,還是要慎重的好。
知會了一聲底下人,江顧白到了中元教,便開始打聽素心的下落,素心既已嫁出去,自然不會留在他的房裏。他将龍周管事都找來問了問,甚至還想找右護法來問一問。江楚生看不下去,便讓人把素心帶來,讓他們在天元居裏見面。不過,他卻呆在房裏,聽他們說話。
江顧白有些忐忑。
素心來時一副婦人的裝扮,發髻高挽,鮮亮衣衫,面色紅潤,小腹微凸,瞧來婚後生活十分幸福。
江顧白不由道:“素心,你這般,我就放心了。”
素心目中含了些淚,道:“……少主。”欲語還休,忍不住一笑,“我也放心了。”
“你幸福嗎?”
素心笑道:“比我以為的幸福,我最開始,以為會不幸福。”
江顧白一愣,素心低聲喃喃,“少主,我也希望你幸福。”
江顧白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拍了拍,又放下。
素心的手微微動了動,然而還是回握,很快與他一同放下,嘆道:“少主,素心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你自己一個人……不,不是……”垂眼,“你,你和教主在一起,好好地過,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的少主……”
江顧白點了點頭,“你也永遠是我身邊的小丫頭。”
素心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我出來太久了,相公會擔心,少主,舊既然已敘得差不多了,素心這便告退……”
“走得這麽快嗎?也是……孤男寡女終究不妥,若太久了你相公……無論如何,我都将你當親人,素心,你若受了欺負,可以來找我。”
“不了,他對我很好。”素心微笑,“我不會受欺負。”
“那……那便好。””少主,保重。“
“保重。”
送素心到門口,這麽一場匆匆的見面,不知為何,心中有許多悵然。素心與他見面的時刻連一炷香也未超過,她說自己出來得太久,只怕是怕她丈夫誤會。
莫非江楚生給素心尋的丈夫是那麽容易吃醋的嗎?還是……
江顧白微微抿唇。
“顧白,我帶你去望霞峰。”從房內屏風後出來的江楚生忽地這麽道,從背後攬住他。
江顧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認了,與他一同啓程,兩人獨自往巫山而去。
“……武當離望霞峰更近,你為何不先帶我來望霞峰?”
踏着山路,江顧白忽然詢問,這一路上江楚生與他談起江湖之事,或有武林秘聞,或有江湖瑣事,然而他對素心之事絕口不提,實在怪異得很。
“你那般急着要找人,我也不好拂你的意……”
江顧白頓了頓腳步,“你吃醋?”
江楚生停下腳步,轉身看他,“……是!”
“我與素心并無男女之愛。”
“若你沒和我在一起,是否會娶她?”
“……”
江顧白忍不住沉默,其實他從前,還當真有娶素心當妻子的想法,素心溫柔體貼,與他一起長大,他雖對她沒有男女之愛,但是情意也已很深。
“你雖不愛她,但卻關心她。”江楚生握起江顧白的手,道,“只怕,也不是完全沒有男女之情吧。”
江顧白微微皺眉,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男女之間,相處久了,總會有暧昧情愫,只不過他從前有意娶了素心,雖覺得自己不愛她,但是夫妻之間,需要的不一定是情愛,并且他們之間的感情本也足夠相濡以沫。是不是愛呢?他也不知道。
“然而,你更喜歡我。”
江顧白愕然擡頭,似乎想不到這句話是從江楚生口中說出的。
江楚生握着他的手,繼續上山,一邊走,一邊道:“而且,也只能喜歡我。”
江顧白嘴唇動了動,沒有反駁。
走上山的一路都無話,望霞峰上許多雲霧,江顧白的手一直被江楚生握在手裏,找到無心道長時,他正盤腿坐在一處山峰上打坐,這山的山勢甚高,而他坐在山頂的岩石上,底下便是萬丈懸崖。
“爹……”
江顧白忍不住道。
江楚生微微松開了拉住江顧白的手,然而江顧白要往前,他又忍不住稍稍握緊了一些。
無心道長睜開眼睛,微微側臉,“你果然找來了。”
這個聲音,正是當初江顧白在武當山上聽到的那個人。
江顧白竟似喜極而泣,熱淚盈眶,“爹,爹……”
無心道長卻是一嘆,“癡兒,你既已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旁的事,便不要多加執着了。”
江顧白拭去自己的眼淚,道:“然而,我卻連你和娘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
無心道長哈哈一笑,道:“人的樣貌不過是皮相罷了,不過,你娘,很美……”頓了頓,又忍不住道,“她也很好,很好……”
“娘她已經去了,這麽久了,難道爹你還不能釋懷麽?”
無心道長搖頭,“我已釋懷。”
“那你為什麽呆在這望霞峰上?”
無心道長回頭,面上沒有江顧白想象出的風霜之色,反而是平靜的模樣,他四十來歲,鬓邊染白,深邃的眼似透了光,而氣度更是沉穩內斂,竟似斂了鋒芒的兵刃。
“我在陪你娘。”
“爹……”
無心道長道:“莫擔心,我沒有瘋,也沒有迷障,我只是在陪她,最開始時我是瘋癫的,因為太痛苦,那時候我沉溺在痛苦裏,滿心的仇恨,偏偏仇人已死,連出氣的地方也沒有,我渾渾噩噩許久,終于來了這望霞峰……”
“一天天,一日日,珊兒她幫我洗去了心中的仇恨,只留下悲傷,一月月,一年年,她幫我把悲傷也給洗去了,只留下甜蜜……時光,太久,也許有一日,它會把我心中的甜蜜給洗去,我現在在重溫過去的每一刻,抵抗時間,我很清醒,也不悲怆,顧白,你的名字很好,若是你娘聽了,也會開心……江教主,”他轉回了頭,略冷淡地道:“我不反對你們兩個,想必無為……他們也不會反對你們,你畢竟習慣了為惡,往後做事卻要好自為之。顧白與你一起,所受的苦難,端看你怎麽替他消解。若是倒行逆施,你自入地獄不提,還會害了顧白。”
“江某明白。”
“既然這樣,你們走吧。”
“爹。”江顧白忍不住喚他,似乎對他有所期待。他從未渴望過什麽,尤其是親情,與江元白的親情便已是全部,可是,父子情與兄弟情不同!
無心道長低嘆一聲,“你若早幾年上來,我便跟着你走了,可惜現下,除了她,我再也沒有別的牽挂。無心無心,我已真的無心,顧白,無心的人,是不能強求的,只要你心中念着我,我也會念着你。”
他那次上武當山去,看見了江顧白,看見自己和心上人的孩子長大成人,便已釋然。
江顧白微微握緊了拳,知道無心道長這是在和他話別,他讓他心中念着他,意思便是叫他不要過來看他,這話讓他難過,然而他說心中念着他,他卻也歡喜。
“癡兒,你不明白嗎?”
“顧白明白……既然爹爹心中念着我,顧白已心滿意足,爹,山間寒冷,濕氣重,你,你年紀大了,保重!”
“道長保重,我與顧白先行告辭。”
“去吧!”
江楚生拉了江顧白,把他帶下望霞峰,江顧白一步三回頭,然而無心道長端坐在那裏,一次也沒回頭。
江顧白有些失望地走了。
無心道長等着,一直等他們的腳步聲聽不見了,這才站起身來。他站在山頂上俯瞰群山,山風吹來,衣袂翻飛,恍若欲乘風而去。半晌後,卻露出個欣慰的笑容,“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寬容,也比我想象中的要仁厚,珊兒,他像你……”
望霞峰間的風聲忽變,似有人應和一般。
凝望山下半晌,無心道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是一嘆,“不過我還是做不到無心,不恨,不急,不怒,不樂,可是還是會牽挂,會傷心,珊兒,這無情道,當真難修。”
伸出手去,撫摸峰間的風,那風竟出奇得柔和,似人的臉頰一般,“若多給顧白關心,徒惹他牽挂,這也是不好,珊兒,你說是不是?”
風聲呼呼,仍似應和。
“……你還在想你爹麽?”
一路之上,江顧白都沒有說話,江楚生知道他心情不好,也許久沒有說話。只不過,都已這麽久了,若讓江顧白一直想着無心道長,他定會越想越魔障,越想越難過,想得深了,再難釋懷。
試探地發問,江楚生暗暗琢磨如何讓江顧白把心轉到自己身上來。
江顧白道:“我覺得爹有些古怪,上一回我只聞他聲未見其人,便覺得他是性情中人,然而他現在,卻好似十分超脫,萬事都已不挂在心上。雖然,這兩樣并不矛盾,可是我怕……”
“你怕他走火入魔,因情而瘋了?”
“他看起來很理智,然而,總有地方不對……”
江楚生忽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江顧白詫異回頭,似是問詢。
江楚生笑了一笑,道:“顧白,若有一天,我比你早死,你會不會像你爹一樣?”
江顧白微微抿唇,冷淡道:“我會找個別人,好好過日子。”
江楚生面色微變,然而半晌後,卻是上前抱住他,“可是我會。”
“……我會像你爹一樣,找個山峰,最好是我們剛掉下去的那個山峰,呆個十年二十年,除非你活轉過來陪我,我便一直呆下去。”
風聲過耳,江顧白好似什麽也沒聽見一般,一把把他推開,繼續往望霞峰下走。他的腳步很快,步伐很穩,然而面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了耳朵根,暴露在江楚生眼底。
江楚生肆意一笑,快步跟上。
番外一
天元居外廳內燈火如晝,亮亮堂堂。
那牆壁燈罩上的“喜”字都還沒除幹淨。暈黃的燈光不刺眼但卻明亮,将整個外廳照得明白。
一個女子跪在下首,瑟瑟發抖,而除她外的另三個男子的表情,都有些不同尋常。
按着桌上的紙箋,江顧白好半晌也沒有說話,只是沉吟不語。他已站在這廳內許久了,自從看了這封紙箋,便再也沒有出過一聲。
右護法周子旭坐在下頭,左顧右盼,好像什麽也沒看到一般。左護法馮密倫面色詭異,幾次三番遞了眼神給周子旭,周子旭全當看不見。
搖了搖頭,低嘆了一聲,江顧白道:“右護法太高看我了,這牝雞司晨,美色亂國,顧白堂堂男兒,卻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馮密倫道:“教主夫人不必這麽說,周兄前段日子從馬車上摔下來,撞到了腦子,現下他無論說什麽,都是胡說八道,放他媽的狗屁!”
周子旭瞪一瞪眼,“誰撞到了腦子?”
馮密倫不理,續道:“還請教主夫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江顧白微微皺眉,道:“左護法,你莫叫我教主夫人。”
馮密倫猶豫了一下,道:“然而,稱呼少主,已是不妥。”
“……便喚我顧白如何?”他現在與江楚生那般關系,再稱少主,他自己都覺得古怪。
馮密倫想了想,搖頭,“教主未必喜歡旁人喚夫人的名諱。”
江顧白眉心跳了跳,有些頭疼。
自從他與江楚生事成,江楚生便把中元教分了一半給他。從前江楚生被困,他尚且能夠治理好中元教,如今江楚生還在,他分些事務自然沒關系。
然而……
中元教上下,幾乎以江楚生馬首是瞻,其中許多人,都是上頭要幹什麽,他們就聽什麽,而另外的人,與江楚生兄弟相稱,自然是上頭要幹什麽,如果是對的,那麽就支持,如果是不對的,那麽就勸谏。
江楚生喜歡上個男子,好吧,喜歡便喜歡了,他想要和那男子共度一生,好吧,共度一生便共度一生了。
然而,這男子出身武當,沒有“棄暗投明”偏向中元教也就罷了,竟然還把中元教拐得偏向了武當,這中元教內許多好漢,自然不服,其中幾位長老眼不見心不煩,對江楚生的決定并無異議,有異議的人,卻以周子旭居首。
“右護法,周兄。”江顧白盯着周子旭。
若論輩分,往日裏江顧白還比周子旭小一輩,雖然江顧白是堂堂少主,他們都得恭恭敬敬,但是,這般平輩相稱,還是沒有的。
只是,江顧白現在和江楚生在一起,讓他叫他周叔叔,便是讓江楚生矮了一輩,周子旭知道其中的彎繞,忍住,沒有提出異議,“教主夫人怎麽想?”
“……他從前有很多紅顏知己,我哪怕沒見過,也聽說過。”江顧白緩緩踱步,繞着那女子打量。
那女子抖得跟個篩子一樣,弱不禁風。
“只是,那已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周兄認為呢?”
周子旭嘆道:“教主從前不是沒有過熱戀,也不是沒有極喜歡過什麽女子,只不過,他從前不會這麽沖動,想也不想便做出這麽多大決定。”
江顧白尋了把椅子,坐下,“願聞其詳。”
“教主夫人,想教主何等英豪,淩雲壯志,他本可一統中原武林,稱王江湖,然而,你不過吹吹枕頭風,他便不想下手了……”
馮密倫“咳嗯”兩聲,提醒周子旭注意措辭。
周子旭盯着江顧白,認真道:“教主夫人雖是武當之人,但當年好歹是在我中元教中長大的,也許教主所作所為入不了你眼,但你能心悅教主,總有他吸引你的地方。難道,教主吸引你之處,就是讓他平平淡淡,不争不奪,安心待在中元山上養老麽?”
江顧白道:“周兄認為我該如何?”
“教主夫人,你若真愛教主,便該聽他從他,自古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中元教不犯武當便是,至于別的,還是請教主夫人松開了手,讓教主自己決定吧。”
江顧白平靜地道:“若我偏要他從我呢?”
周子旭面色一變,“教主總有一日會後悔的。”
“他若後悔,我自回武當山便是,我江顧白有手有腳,又不是沒了他不成,至于他的淩雲壯志麽……”
江顧白黑亮的眸子掃過他們兩人,盯在周子旭的面上:“我問你,他若是成功地統一了中原,然後呢?日日管這中原瑣事,提防仇人時不時地找上門來麽?”
“教主自可把瑣事分下去,而教主武功之高,等閑難以威脅。”
“再然後呢?做什麽?”
“自然是逍遙自在,天下橫行。”
江顧白笑了笑,道:“敢問周兄,他現在能在江湖上橫行與否?”
“自然能。”
“那麽他現在逍遙自在否?”
“教主夫人對他諸多管束,自然不逍遙。”
馮密倫咳嗽一聲,拱手道:“周兄未曾娶親,井底之言,還請教主夫人恕罪。”
“不妨不妨。”
“他現在,還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只除了少造殺孽,與往日并沒有什麽不同……”
頓了頓,江顧白又道:“何況你便這麽确定,他能一統中原武林?”
江楚生雖有淩雲壯志,但血洗中原這等事,還是沒想過的。武林之中門派之分等級森嚴,哪裏是想要統一便能統一的?就是武林盟,那也無法将所有門派合而唯一,何況是魔教?
“便是一統不了,男兒大丈夫在這世上,也該做出幾件大事來。”
江顧白道:“我卻不覺得他想要一統中原武林。”
周子旭略略吃驚,“你身為他的妻子,想不到連他的心思也捉摸不透。”
江顧白為“妻子”這個稱呼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麽,而是道:“他今年已近而立,按理來說,應是最有雄心壯志的時候,不過,他從前未曾動中原武林,之後,也未必會動。”
周子旭搖頭道:“教內法王作亂,先前教主是要清理門戶。內亂不平,如何外征?教主并不是不想,只是還沒有做。”
“只怕他想的并不是一統中原武林,而是叫中原武林上不得中元山,無法侵擾中元教。”
馮密倫訝異之色一閃而過。周子旭吃驚道:“正道不怕我們進攻便也罷了,如何還敢主動來犯我們?”
“中元教內好手衆多,然而中原武林人才濟濟,若要抗衡,只怕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不成功,便成仁,中元教基業如此龐大,正是欣欣向榮之際,這時候與武林正道抗衡,豈非兩敗俱傷?若無他力便算,一旦有他人窺伺,便是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邪道之中,中元教最有名,然而,別的邪派也不是沒有。中元教基業龐大,所滲甚廣,與許多黑白兩道都有牽扯,江顧白所說之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先前教主準備進攻武當。”
“他是想要進犯武當。”江顧白頓了頓,才道,“但是,那是因為私仇。”
江元白害他吃虧,他不願動自己兒子,便去動武當,這說起來,實在是遷怒。
然而周子旭卻深深認同:“若是被人這般欺負,還要顧全大局不幹他娘的,教主如何算是個好漢?!”
江顧白阖首,道:“所以,是私仇,非是公仇。”
周子旭道:“可是,教主若無意于中原武林,何必監視他們,部署那麽多?”
“他是先無意,再有意,而現在,又變回了無意。”
“教主夫人請說。”
江顧白看他一眼,道:“如今正邪對峙,兩者不起風波,厮殺之事雖有傳出,但未曾動蕩,影響大局,因而武林還算和平,江湖風平浪靜。”
馮密倫嘆息一聲,道:“若是亂世,才是好時機。”
江顧白點頭,“不錯,若現在是亂世,我教趁此機會統一中原武林,的确是千載難逢的時刻,然而,如今正道勢大,兩者對上,針尖與麥芒,這般争鬥,只會平白掀起腥風血雨,不但統一的幾率不高,而且還可能損兵折将,敗壞我教基業。”
周子旭皺了眉頭,道:“若這般說,倒好似的确不能動手,可是,明的不成,總可以來暗的,挑撥挑撥他們派內關系,咱們不用出力,他們自己便亂了。”
江顧白頓了頓,才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派兩派可用這種辦法,那麽多門派,可用不了這種方法,若要我說,這江湖上的勢力,哪一個能長久?朝代更替,歲月變遷,總是有教派沒落,與其想着把別人拉下來,不若想着把自己提上去。中元教天時地利人和皆占,興盛起來十分容易,百年後正道勢頹,由後人統一中原武林,一樣可行,到時候,我中元教還不需耗損太多教衆。”
周子旭聞言,竟覺得很有道理,其實,江楚生若要打上武當山,他們自然有信心殺滅武當山大多數弟子,只是,之後要怎麽做,還真沒個底。攻上武當首先防備的便是少林,少林與武當相近,兩者都是武林泰山北鬥。也許門下弟子禁不住他們的殺戮,但是,掌門與下一代弟子都可禁得起。
“……那時候,他已殺了教內法王,之所以不動中原武林,便也因為,他不想動。”
周子旭聞言竟是一嘆,“也許教主之意真是如此,不過,他,他若不認那江……江元白,這中元教下任教主由誰來當?”
江顧白目光動了動,道:“他會認元白的。”
周子旭微微一驚:“是麽?”
江顧白道:“你們這麽關心他有沒有後人,他自然要認元白。”
中元教雖不避諱把教主之位讓給旁姓之人,但這許多年,兜兜轉轉,總又輪回到姓江的頭上,江家子弟這麽多都好分桃斷袖,便是讓江元白當教主也沒用,然而,總是給了他們一個寄托。
周子旭尴尬一笑,半晌不說話。
“我知道周兄并不情願看他和我在一起,便是我自己,當初又怎麽會想到……?”頓了頓,才續道:“然而,這事畢竟是我與他二人間的事情,既不影響中元教命脈,周兄何妨高擡貴手,成全我與他呢?”
其實周子旭倒沒有看不起斷袖龍陽,可是,任誰好好地把個人當成少主,忽然卻變成了教主夫人,那也怪怪的,何況江楚生原先是想要動中原武林的。
也許是他錯想,江顧白這番話分明有道理。周子旭遲疑了一下,忍不住道:“是屬下錯想,還請教主夫人恕罪!”
馮密倫也拱手,道:“周兄思慮欠妥,擾了教主夫人清淨,還請教主夫人恕罪。”
“無妨。”
頓了頓,終究還是沒讓他們別叫他教主夫人,“這信箋我便留下了,還有這人……”
“這人還是我們帶回去。”
“有勞左護法了。”
江顧白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馮密倫拉着周子旭出門,江顧白等他們走了,這才轉身進入密室。
密室裏江楚生赫然在內,笑着看他,道:“顧白,你真的認為我沒辦法一統中原武林麽?”
江顧白走過來,坐在桌邊,“你自然有辦法。”
“哦,真的嗎?你心裏怎麽想的,說出來聽聽?”
“現下正邪對峙,黑白兩道之力平分秋色,若是正面起沖突,只會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然而……其實右護法說的對,明着來不成,你可以暗着來,人心難測,赤練勾便能讓江湖掀起這麽大的風波,你要讓中原武林亂,容易得很,到時候坐收漁利,也容易得很。旁人就算不想要七種武器,他們的敵人想要,他們也不得不要,他們怕的不是七種武器,提防的也不是七種武器。他們提防的是人!只要有人在,江湖永遠不可能平靜。你若想要一統中原,無意外,七成可行。”
“另外三成呢?”
江顧白抿唇道:“便看有沒有人識破你的詭計,停止殺戮……”然而,若江楚生真的要下手,十有八九,是不會讓人發現他的破綻的。到時候江湖中人雙眼被蒙,江楚生只需什麽都不做,他們哪裏想得到是中元教在下手?
“顧白,你當真知我的心意。”
江顧白盯着他道:“我就知道這密室中,你有法子聽到外頭的話。”
“當年你不在天元居裏和人談事,便是提防我聽到隐秘吧。”
江顧白笑了一笑,“是!”
“你聰明得緊,我從來不會低估你。”罷了,又道:“其實左右護法之間,馮兄要比周兄明白得多,他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他向來服我,因此也贊同你我之事,周兄的腦筋在這方面卻不如他。”
“然而,他更為耿直。”
“不錯,左右護法以左為尊,不過因為周兄直來直去,底下人與周兄的交情總是好上那麽一兩分。他若服了,底下人也就服了,馮兄知道你在騙周兄,不過,騙了,這以後才不會起風波。”
江顧白盯着他半晌,道:“你知道我的法子是有用的。”
“我知道。”江楚生一笑。
“但你也知道,你其實有機會一統中原武林,眼下江湖表面浪靜,可是,一個赤練勾便惹得群雄齊上少林,若有別物……”江顧白抿唇不語。
引蛇出洞,調虎離山,別說複雜的計謀,便是簡單的計謀也可讓大部分精英離開本派。
中元教在全天下都有分舵,衆壇主衆島主數不勝數,雖然不全是精英,但這股力量實是可怕,真想攪亂江湖,容易得要命。
江楚生卻抓起他的手,笑着摸了摸,“咱們只管過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