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玙俯身在嬛耳畔, 嗓音低沉問道：“嬛今日因何心情不佳？”
嬛不語，只是定定凝視着他。
不論他昏前心中有誰，至少這些時日, 他對自己的溫柔、上心, 嬛是能感覺到的，他對自己并不是無動于衷。
秦玙赤.裸裸不加掩飾的凝視讓嬛的心跳不自然紊亂起來, 口幹舌燥……嬛不自覺伸舌抿了抿唇。
秦玙本不打算做甚, 至少現下是不打算做甚的，卻在看到她粉舌微微舔過紅唇那一瞬，大腦似被雷擊過般，一片空白,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附身上去，輕輕覆上了她灼若芙蕖般的檀唇。
鼻尖的馨香, 唇齒間的柔軟讓他無法抑制的輕顫起來，每每與她親近，他總是有些不能自已。
不知何時，滿宮的寺人悉數退去。
較之前幾回溫柔小意的吻, 這回秦玙的吻可謂熱情奔放, 他緊緊擁住嬛腰肢, 無盡的悸動統統傾訴在這場熱吻裏。
嬛只能緊緊勾住他頸項, 雙足離地，努力仰首迎合着他……
這一場擁吻過分漫長……
嬛木然坐在榻上, 雙唇嬌豔欲滴, 唇齒間全是他的氣息，冷冽的清香。
淨室裏水聲喧嘩，一聲聲似春泉般叮叮咚咚激濺在她心口之上, 嬛很緊張，她直覺他今夜會補上新昏那夜。
嬛心跳如擂鼓，一下下的似要從她口中跳出來，面頰耳根被炙燒得緋紅滾燙。
秦玙沐浴完，渾身泛着清洌水氣，走出來，看到嬛仍舊乖覺的端坐在榻沿，笑着走過去問：“嬛還不困？為何還未就寝？”
嬛擡眸看了眼已站在自己跟前的秦玙，單薄的絺衣将他身型勾勒得無比挺拔，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絲毫不受阻攔的被絺衣的織紋勾勒出來，嬛只看了一眼，霎時感受到了何為血脈噴張。
嬛本就燒的面紅耳赤的，這一眼差點沒讓她丢盔棄甲。學了十六年的禮儀瞬時丢到一旁，顧不上回答秦玙的問題，一個縱身縮到了床裏側，拉過錦衾兜頭蓋住，在衾被裏咕喃應道：“這就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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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姬害羞了，方才嬛緋紅的面頰驀然燒紅，燭火熠熠，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秦玙噙笑伸手揮滅了燭火，上榻，于暗夜中精準無誤抱住嬛得纖腰，沐浴後清涼的胸膛隔着錦衾輕輕擁抱着嬛。
嬛忍不住輕輕顫栗起來。
秦玙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後背，道：“睡覺。”
嗳？這有些出乎嬛的意料，一時沒忍住嗳了出聲。
“怎麽？不想睡？莫不是嬛想做些甚？”秦玙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仍舊清明。
“不，不想做甚，想睡覺。”
感受到懷裏的人兒又縮小了一圈，抖得厲害。
秦玙心底長長喟嘆一聲，更加溫柔的撫了撫她肩背上的蝴蝶骨，寬慰道：“莫緊張，嬛足傷尚未痊愈，我今夜若動了嬛，豈非太過禽獸。”
嗳？嬛又是一驚，他甚意思？意思是今夜的一切旖·旎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感覺到嬛的疑惑，秦玙略帶懲罰拍了一下嬛的臀部，咬牙切齒道：“今夜莫再多思，養好足傷，孤自是不會放過嬛。”
嗳！孤都用上了，這是憋慘了吧！
這一夜秦玙是否安眠嬛不得而知，她只知曉反正她是做了一夜靡靡夢境，翌日醒來惆悵萬分，自己還未曾食髓，竟都開始知味了。
這事其實也不只嬛一人剃頭挑子一頭熱，秦玙白日裏忙于社稷，夜裏入後寝，最是關心的就是嬛的足傷，推拿上藥事事親為。
寺人們見太子對太子婦如此上心，均紛紛動容不已，蒐田之前寺人間還在傳太子婦不得太子心，這也就半月光景，流言完全倒了個個兒。
嬛的足踝腫脹漸消，除了不能跑跳，長時間行走外，已無太大影響。
這一日，秦玙回內寝甚早，當他跨入嬛宮室的時候，太陽都還斜挂在宮檐角上。
嬛手裏拿着跟長長的孔爵尾羽正逗着丁丁取樂，肅肅則仍舊高傲的匐趴在一旁，冷骜不屑地看着丁丁與嬛嬉鬧。
聽聞寺人向秦玙請安，嬛起身迎了過去：“玙今日回來甚早。”
“嗯，今日不甚忙絡，便早些回來看看肅肅與丁丁。”語訖，秦玙将手中約莫獸首大小的木球往肅肅跟前一扔，肅肅倏爾躍起撲了過去接住木球，興奮地撥弄起來。
丁丁亦興奮的撲過去，二虎戲珠玩得不甚樂哉。
“玙用過小食未曾？”晡時已過，嬛随意問道。
“方才一直在與大夫們謀事，未曾顧及膳食。”秦玙經她提醒，方才覺得腹饑。
嬛聞言吩咐道：“傳膳。”
寺人堇低頭應了聲，步子小而快退了去。
未幾，寺人們捧着食皿魚貫而入，食物香氣騰騰，擺滿了食案。
寺人堇捧着銅盆上前，欲替秦玙淨手。
秦玙卻眉眼彎彎看着嬛。
嬛暗嘆一聲，擡手收起他的衣袂，将他的手放入水盆裏，洗搓幹淨，再接過茗手中的巾帕替他擦幹手。
嬛雖從未伺候人淨手過，卻見過多次。她母後在世時，她父王時常陪同她母後一道用膳，她母後伺候着她父王時端莊賢淑的樣子。見多了，她自然也熟撚。
“嬛替我更衣手生，淨手到是頗熟稔。”秦玙打趣道。
“年幼時，只要我父王入我母後燕寝，我母後都會替我父王打點好一應事全。見多了，依葫蘆畫瓢亦是知曉的。”
“王姒德容言工乃受世人傳贊，嬛生以王姒為母，幸哉。”秦玙由衷贊揚王姒。
“嬛替母親謝過玙的褒獎。做為回禮，嬛決定親自動手侍候玙用膳。”嬛笑着順水推舟應道，其實這餐她本來也就準備親自炙肉給他的。
秦玙跽坐于食案後，看着食案前擱置了一只炭火爐子，爐子上是一塊扁平黑曜石。
只見嬛在爐旁坐定，用挑匕舀了一匙乳白的彘油，在燒得滾燙的石板上燙融，再熟練的用梜熟自俎上取了一片切割好的麂肉，置于石板上，麂肉在彘油的炙烤下滋滋聲響，香飄盈室，不過一息，麂肉變了色嬛便用梜夾出，在菽醢裏沾了沾，佐與薤，遞到秦玙嘴邊，笑盈盈地看着他。
秦玙從未這般吃過麂肉，頗有玩味的張口吃下嬛喂到他嘴邊的食物。
微微嗆辣，潤澤可口，更妙的是秀色可餐。
秦玙不忍嬛動手，由着嬛伺候了一回，便接過嬛手中的梜自己烹肉，效仿着嬛，反哺嬛。
一餐小食太子夫婦二人，你哺我一口肉，我回敬你一爵酒，用的頗是甜蜜、滿足。
夜幕四合，嬛洗去了身上的煙塵之味。
出來時，秦玙已褪去了外裳，在庭中逗弄着肅肅和丁丁嬉樂。
見嬛出來，他收起動作，命寺人将肅肅和丁丁帶出，自己走到嬛跟前，望着嬛低聲道：“嬛替我寬衣可好？”
經歷了幾天前那場激·情火熱的擁吻，嬛現在一聽到寬衣二字就面赤。
今夜秦玙勢在必得，嬛既然嫁了他，便也沒打算抱着貞牌坊過活，更何況這段時間的他對自己真的可謂是溫柔小意，自己足傷也已痊愈，今夜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嬛并未掙紮，赧着靥替他寬衣。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今夜嬛特別順手，秦玙身上的衣袍依次委地，嬛緊張得蹲下欲撿起來挂于椸上，秦玙一把拽住她，不讓她逃避。
絺衣輕薄，秦玙方才與肅肅丁丁嬉鬧出了一身薄汗，薄汗濕透了絺衣，透出隐隐肉·色。嬛呼吸頓時局促起來，緊張得解衣帶得手不住的微微顫抖。
絺衣退下後，嬛眼神一滞，血液徹底倒灌上了頭。
秦玙精·壯的上身，肌理分明，八塊腹肌溝壑深嵌，只剩一條薄絹材質的袴還在身上。
是謂袴，非褲，在防走光方面也只比只有兩條褲腿兒的胫衣強點，用現代語通俗點說就是開裆褲。
嬛穿過來十六年，自然是知曉這時代的男人都穿袴，可曉得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秦玙筆直站立着，其實并未曾走光，但豐富的腦補已讓嬛羞赧得眼神四下顧眄，完全不知道該看向何處，若人高熱會冒煙，嬛覺得現在自己已經變得煙塵袅袅。
“嬛？”見嬛僵住半晌不動，秦玙疑惑沙啞的聲音在嬛耳畔溫熱滑過。
驀然驚醒思緒正在顏色裏蕩漾的嬛，心虛的嬛面頰玉頸瞬間徹底紅透，眼神直勾勾不敢下移，別說蹲下撿衣裳，便是動都不敢動，擡着頭看着他的臉，僵硬的轉身将手中的絺衣挂到椸上，背對着他，吶吶說道：“玙自行去沐浴，我，我，還未絞發。”
語未落，逃似的跳出了淨室。
秦玙看着她堪稱為落荒而逃的背影，眉眼上的笑容毫不遮掩的釋放出來，懷着無比璨爛的心情自己退下袴，入盆，沐浴。
嬛頭發絞了半幹便遣退了宮室內所有寺人，坐在軟榻上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很緊張，比大昏之夜更甚，緊張到手腳都發麻。
淨室水歇，隐隐有沉沉腳步聲走來，嬛心尖一顫，大腦一懵，滋溜一下認慫的鑽入了軟衾底下，面向裏，故作熟睡，裹緊軟衾一動不敢動。
羅帳錦衾，帳中光線昏暗，秦玙看着榻上的嬛身體僵硬的直躺着，一頭烏絲淩亂鋪散在大紅軟枕上，露出的肩背線條蜿蜒而優美。
只一眼，他便迫切感覺到了自己的需要。他是正常的成熟男子，往日裏自律不濫情，不代表他沒有需求。他有潔癖，不只是身體上的，心靈上更甚，他不欲碰任何他不上心的女子，可眼前的美人兒他知曉，他渴求得渾身都在叫嚣。
這場姻親看似他是受了甘嘉勸說而認同，實則只有他自己知曉，他自一開始便是願意的。
這幾日他炙烈的需求表現得很明顯，他知道聰慧如嬛早已察覺，從她的态度看來，她亦不抗拒。
今夜，秦玙不打算再繼續忍下去。
他俯身上榻将人連被擁入了懷裏，隔着軟衾，也擋不住玲珑妙曼，又軟綿嬌柔的觸感。
懷裏的美人兒很配合，雖緊閉着雙眼，可兩片長若羽睫的睫毛一直朔朔撲扇輕抖，挺俏的鼻尖滲出星星香汗，随着體溫攀升，渾身彌漫出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
他泛着草木的清涼的薄唇極盡溫柔的輕撫過她的眉眼，額角，慢慢下撫，直至含住那兩片飽滿欲滴的櫻唇，輕吮慢舐，待她漸漸迷失軟滑下來，張口呼吸之際，噙住粉舌，細細品嘗，是撼人心脾的馨香。
靡靡之間，月白色的絹衣被扯的松散開來，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兼隐隐說話聲。
此時夜未深，還未到就寝時分，可守在殿外的寺人知曉殿內的主上正在行何事，無人敢擾。
事關緊急，季叔公也不敢耽擱，只得壯着膽子隔門大聲禀道：“太子，奚人率群戎群夷叛贏，戎夷已下莆丘，陽邑危矣。君上體衰，臣不敢驚擾，只得上禀于太子。”
陽邑距大崤關不過三百裏，一旦大崤關失守，其害無窮。
秦玙便是有心不理，聽到此話也知曉軍情緊迫。只得無奈起身，跽坐在嬛身旁，長嘆一口，拉過蜷在榻角的被衾蓋在嬛瑩潤如白玉的身軀上，伸手替她撩開因汗濕黏在額間的幾縷烏發，俯身在她耳畔喟然惋惜嘆道：“嬛且等我歸來......”
語訖，在嬛額間深深一吻，毅然起身迅速着衣，開門出了殿。
=====
秦玙入公宮，即刻召群臣朝會，商議應對奚人連和戎夷圍攻之事。此事所來頗為突然，奚人懼于贏國勢力數年，一直茍居于贏國西北隅，絲毫不敢造勢，此番聯合戎夷突襲陽邑，實屬蹊跷。
大殿上，氛圍凝重。
“奚人聚群戎群夷，來勢洶洶，危逼陽邑。寇即來，吾等便戮之。特令虎臣贏梁點兵十萬，出師陽邑。”太子玙站在上首，赫然下令。
“臣領命。”贏梁抱拳出隊。
“再，孤欲伐奚，衆卿有何見解？”
欲伐奚地？衆人以為此番只是平息陽邑之亂而已。
贏伐楚剛畢，雖大勝，軍士亦需修養，車馬糧草亦需補給。且數年來奚人蟄伏，不曾參與任何氛，實力不為人所知，冒然伐奚，險利并存。
殿下商讨之音漸漸泛起，未幾，一名大夫出列，回道：“臣以為，此舉不妥。奚人善戰，如今休養生息數載，此番奚人聯合戎夷犯贏，定然留有後手，贏不當冒然伐奚。”
此大夫言一出，大殿之上議論紛紛漸起。
甘嘉沉默片刻，出列回道：“臣以為，贏可伐奚。”
甘嘉一語即出，滿殿阒然。
“奚人歷來陰險又善戰，奚地地勢又複雜，贏人幾番與奚交戰都未曾得利，你乃周人，自是不會為我贏人思量。”另一名大夫冷笑斥道。
“大夫慎言，吾等皆為贏君臣子，為贏君謀事，并無周人、贏人之分。”甘嘉斜首回道。
太子玙不言，看了一眼端正站立的仲相，問：“仲卿何看？”
仲相聽聞自己被太子點名，拱手出列道：“臣複議，贏可伐奚。”
話音方落，百裏老太師出列，哼一聲道：“仲相主張贏國變法，推崇贏國休養生息，蟄伏盤踞，以壯贏實力；奚人效仿贏，同樣蟄伏數載，不知底細，仲相怎就忘了？”
仲相朝着上首一拱手，目不斜視道：“贏因蟄伏而強大，是有鐵腕變法之故；奚人蟄伏而自閉，是謂落沒。”
百裏太師又哼一聲，正準備反駁之際，甘嘉出言打斷：“奚野山辟之地，人口稀少，糧食鮮薄，城郭不固，軍不經練；而贏國近年一而再，再而三于戰場歷練，場場勝戰，士氣正旺，如何就伐不了奚地？”
甘嘉一言訇然有力，止住了滿殿喧嘩議論之聲。
太子含笑，铿锵擲地道：“孤意已決，伐奚！”
=====
秦玙畢竟只是太子，伐奚之國事，還需禀明國君。
國君斟酌片刻，應允，卻因體衰，已不太能參與國事，伐奚一事全權交由太子玙負責。
此番率師征伐，朝堂上仍有以百裏太師為首的一衆臣子顧慮頗重。國君便令筮蓍行蔔，筮得吉兆。
靈示在上，朝臣們的議論終被壓下，太子玙親帥出征。
秦睿得了信，興致盎然的從庫房裏翻出自己蒙塵的铠甲，決意與長兄一道伐奚。
伊夫人知曉秦睿想與太子玙一起出征伐奚，急得直沖沖闖入他的宮室，苦口婆心勸道：“吾子自幼散漫，從未曾上過戰場，此番伐奚兇險，你外祖并不支持，你這般趕着上去，豈非打臉你外祖？！”
秦睿不聽，仍舊自顧擦拭着自己的青銅劍。
伊夫人一急，上去一腳踢翻劍架，怒罵：“母親不允許你去。”
“母親，兒已十八，長兄在兒這個年紀已跟着上将軍上陣殺敵數載，戰功赫赫。兒臣呢？兒臣除了白日博揜，夜裏禦女，兒臣還會何事？”
秦睿也急了，這一句話說得沒羞沒躁的，差點沒給伊夫人氣岔氣兒。
伊夫人緩了口氣，道：“母不放心你追随你長兄上陣，下回，下回母親必定不阻攔你。”
“長兄素有戰神之稱，向來戰無不勝，兒跟着長兄上陣，母親有何放心不下？說來說去，還不就是信不過兒臣。”
“你不懂，你的存在于你長兄就是那厭人的脔肉，你二人遲早要有君位之争......”
“君位之争？何來君位之争？我從未想過要與長兄争位。”秦睿擡頭看了眼四周，殿中寺人聞伊夫人所言巋然不動，并不恐慌。秦睿便知曉，自己身邊的人都是母親的人。
“仲卬變法，壓迫得世族喘息不堪，你君父世族撼動不得，太子玙亦與你君父一條心，維護變法。唯有你繼位，世族方才能複辟，你現在跟我說你不争這個君位？”伊夫人氣急敗壞。
“我不只是現在跟母親說，就是将來也這麽說。論品，長兄為人寬闊豁達，任人唯賢；論能，長兄英武骁勇，乃昂藏鷹顧之輩，我何德何能與長兄争位？長兄與我一直兄友弟恭，母親卻一直盼着我們兄弟阋牆，我對母親，對外祖甚是失望。我亦支持君父變法。”
“住口！”伊夫人失态地大吼一聲：“若你長兄繼位，世族繼續受排擠，你以為你能善終？好的封你個宰臣，不好的你連寒門卿士都不如，沒了世族做後盾，你何來安享富貴？你要知曉，你一出生便與世族綁在了一起。”
秦睿看着激動得失了姿容分寸的母親，将口中之話咽了下去，只能一下一下地大口呼吸平緩着情緒。
母親和外祖一族傾注于他身上的期翼，他不是不懂，正是因為太懂，所以他才不願。他纨绔颟顸，卻不傻，他知曉自己能力有限，他不願君父苦苦撐起來的贏國大好基業毀于他手，故此，他不能與長兄為敵。
“母親累了，請母親回宮歇息，靜候兒凱旋佳音。”秦睿平靜的說完這句話，将劍插·回劍鞘，起身離開自己的宮室。
他敬愛母親，也敬重長兄，夾在兩個他最親的人之間，另他無比煩懑。
太子玙已告廟畢，正整裝待發。
秦睿大跨步上前對着長兄一禮道：“睿請求長兄帶睿一道伐奚。”
太子玙看了一眼身披銀甲的秦睿，沉默片刻後，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兒當自強，睿有此念頭極好，只是君父身體抱恙，我出征在外，朝中需有人輔弼君父，把持社稷，此重任只有睿能擔當，睿當留守朝堂。”
秦睿聞言想拒絕，還未開口便被長兄止住。
“睿想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之心，兄長知曉，只君父子嗣稀薄，只得你我二子，你我避開同時離開都城為好。我将君父與王宮皆交托于睿，睿務必與衆公卿戮力同心，以保社稷，此擔子并不征戰輕松，睿可明白。”
長兄言語中對自己的信任與肯定讓秦睿震驚，兄長對他竟全然無所防備，社稷大權，說交給他就交給他。若說先前心中還存有幾分因為長兄而忤逆于母親的內疚之感，現在全然消之殆盡。
秦睿慎重點了點頭，“睿領命，睿必不辱長兄所囑。”
=====
嬛站在城門雙闕之上，目送着長長的出征隊伍出了城門。
玄底旄麾上用赤金寫着擘窠大字——贏。在獵獵晨風中，威武張揚。
在晨光的照耀下，士卒手中的長矛長戈閃耀着密密麻麻的銀光，望不見首尾。
城郭外面站了不少出征士卒的家眷，隊伍駛出後，或有人期盼，或有人淚流。這便是戰争，哪怕常勝之師亦有人葬身沙場，再不能歸來。
嬛心情沉重的回了王宮，宮中亦氣氛低迷。
國君因春蒐折騰了一通，愈發體弱，竟纏綿起了病塌，全然不能起身。
朝堂社稷在公子睿和仲相的主持下，到也未出甚亂子。
嬛每日照舊去妫太後宮裏晨昏定省。
這日，嬛剛入妫太後的高陽宮未多時，便有寺人來禀，說國君病重，請太後過去坐鎮主宮。妫太後驚得面色大變，帶着嬛連連趕往國君寝宮——辰宮。
辰宮裏煙霧缭繞，大巫正在傩舞，替國君驅病魔。
嬛一入辰宮，眉頭立馬擰成了一條麻繩，國君體虛病重，最該是在空氣流通，阒靜幽寧的環境休養，而不是呼吸這滿屋子的煙塵，忍受着無休止的傩歌傩舞。
嬛有心制止，卻深感無力。這時代巫術仍舊淩駕于醫術之上。僅憑她一己之力，她根本無力扭轉世人千百年來的習俗。
她通醫，若能讓她給國君治病，而不是任由大巫在這做妖，對國君的康健更為有效。
嬛陪着妫太後，伊夫人站在國君內寝外，候着大巫舞畢傳來國君病魔被驅走的好消息。
怎知好消息未來，倒是等來了噩耗。
一名寺人跌跌撞撞從內寝踉跄而出，爬到妫太後跟前哭道：“君上，君上嘔血昏過去了。”
妫太後和伊夫人一聽，面色煞白連忙疾步入了內寝，嬛亦提步跟了進去，甫一進門便被撲面而來的濃煙嗆得嗓子發癢。
嬛腦子一熱，顧不得多思考，疾言對着寺人下令道：“打開窗牖，盡快的。”
“不可打開，驅散了驅魔的巫煙，誤了國君驅魔之事，爾可能負責？”大巫厲聲反對道。
嬛知曉，自己并不能與大巫直面對抗，只能迂回尋求最關心國君康健的妫太後的幫助。
嬛雙膝下跪在妫太後面前，整容肅穆道：“太後請相信嬛，于王畿，嬛曾跟着扁鵲習過醫術，君命攸關，嬛懇請太後讓嬛一試。”
妫太後神思糾結，此時纏綿病榻，性命不保的國君是她的兒子，她信大巫，可這麽長久，大巫非但未治好國君頑疾，還愈發危及性命。她亦曾聽過，世間有一扁鵲，遵從醫術，專替請不起巫彭做法的黎庶百姓治病，妙手回春，比巫彭還靈……
妫太後沉默着久久不語，嬛直挺挺跪着巋然不動。
國君于昏睡中倏爾猛咳，口中鮮血四濺。
妫太後再也承受不住，咬牙道：“衆人聽太子婦令。”
嬛松下一口氣，對着妫太後一拜，毅然起身，命寺人堇趕緊回闕宮取她的針具，另讓其他人大開窗牖通風散塵。
妫太後雖允了姬嬛讓她救治國君，卻也不敢得罪于大巫，溫言安撫道：“大巫做法許久，亦累了，不若先去歇息吧。”
大巫雖怒，卻也不敢忤逆太後，哼哼唧唧退了下去。
大巫所搞的那一套，嬛踏入內寝一聞便全然心知肚明。
室內彌漫的煙霧并不是甚驅魔之煙，而是類似于麻·藥一類，有麻痹、鎮靜、安神之功效。
那名巫彭，雖行巫術，卻也通曉些醫術皮毛。
殿內燃燒的夔紋獸首青銅爐裏被丢入大量松柏、肉桂、艾草等枝葉，這些植物原本就有安神祛濕之效，其外還有洋金花，古時被作為麻沸散的主要原料，可使人麻痹鎮靜，其中最為關鍵的是摻入大量當門子，且非普通當門子，乃從五月獵取的麝所取的麝香中曬幹所得，及其精貴。氣極香，有極強的開竅通閉醒神功效，還可治中風卒昏，寒濁、痰濕等雜症，可謂是救命靈丹。
燃燒這些中草藥，讓國君吸入，一定程度上肯定能緩解國君病症，可也就只是治标不治本，國君本就體虛，再這般大量吸入煙塵，便如催命符般催他生命逝去。
嬛跽坐在國君榻前，靜心替國君把脈，國君脈象稀薄緩慢，停跳無規律 ，且浮細無力，乃心力衰竭之狀，若能尋一處環境幽靜，含氧豐富的林中之所，安神靜養，或能頤養幾載。
嬛将自己所診結果告知了妫太後和伊夫人。
對于嬛所說，妫太後深嘆一口氣，她是相信嬛的。
贏國變法幾十年，贏國君破釜沉舟颠覆舊制，查糾痼疾頑症，頂着重重重壓，嘔心瀝血完成變法，方成就今日錦繡膏腴的西陲強國。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期間傾注多少心血精力，贏國上下人人悉知。現在太子可獨當一面，國君便放松下來，一遭松懈，心力衰竭，便再也扛不住了。
“嬛大可放手一博，盡力便好。”妫太後沉默許久後說道。
“諾，嬛定不負太後信任。”說完，恰好寺人堇取了嬛的金針回來。
嬛将金針用燭火燎過，正準備為國君施針之際，伊夫人嚴聲斥道：“嬛欲何為？”
“替君父針灸。”嬛不疾不徐回答。
“何為針灸？”伊夫人面色驚恐兇戾，她看着嬛要将那兩指長的金針紮入國君頭上，她直覺嬛是要害國君。
“以針刺入穴位治疾。”嬛耐心回答。
伊夫人還欲說甚，被妫太後止住：“吾少時跟着魯師習六禮，曾聽魯師提起過，齊國有一扁鵲，擅長以針灸角法替人治病，只是吾竟想不到，嬛貴為王姬，竟然也通扁鵲之術。伊且多些耐心與信任，莫吓着嬛，阻撓嬛。”
伊夫人一聽妫太後開口為嬛說話，抿抿唇，咽下了口中的話，一雙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嬛。
嬛将金針依次插入國君膻中穴、人中穴和合谷穴等穴位，共行九針，約莫兩刻鐘，拔針，再紮破國君福厚的左耳垂，擠出幾滴血，未幾，國君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嬛起身寫下藥方所需藥材，交給寺人，命盡快尋來。
妫太後看着國君熟睡的面容，乃是許久未有的祥和安寧。再回眸望向嬛，一向沉穩雍容的神色裏多了幾分賞識。
寺人很快便将嬛所需藥材尋來，嬛檢查挑撿後，用小金秤仔細稱量配出藥劑，交待寺人用文火煎熬。
國君服藥後，轉醒過來，氣色仍舊煞白，精神頭卻好了些許。
知曉自己是被太子新婦用醫術所救，輕嘆道：“歷代世冑只認巫，不識醫，累得醫術不得宣揚壯大，吾等較之王姬差遠矣。”
國君一語等同于認同了醫術，嬛開始正式接手給國君治疾。
國君乃心衰之症，雖未入膏肓，卻也徹底傷了精氣，治愈已是不可能，只能盡量修養已存生息。
對于國君身體的現狀，嬛并未有所隐瞞。國君也自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對于嬛說并不能治愈他，他絲毫不責怪嬛醫術不精，反倒寬慰嬛，讓她不必有壓力。自此，國君在養身之事上，事事聽從嬛的醫囑。
嬛每日給國君針灸一次，服藥三次。
一旬下來，國君身體大好，已能下地行走。
嬛适時提出讓國君入萩山行宮去療養，萩山植被繁茂，氣溫怡人，還有溫泉汩汩，天然大氧吧，極其适宜養身。
要換往常，太子出征，社稷無主，國君定然是不肯離開宮城的。
但此番，國君忖度片刻，将社稷朝堂托付給了公子睿和仲相，便命寺人收拾行裝，帶上一行人，輕裝簡行去往了萩山行宮。
作為國君的主治醫師，嬛自然需伴駕而行。
夏初時分，雍都已開始有了暑氣，萩山行宮卻仍舊春意盎然，清涼舒爽。
國君的身體一日日見好，嬛除了每日替國君問診一次，已不再施針，藥劑有寺人細細煎了奉上，嬛一下子少了許多事做，不免偶爾有些顯得意興闌珊。
國君身居高位數十年，早已練就一雙銳利鋒眼，嬛問診的時候，雖笑容盈面，可國君仍一眼就能看出嬛無趣的心思，國君垂眸望着眼前跽坐端莊，行止高雅收整醫箱的兒婦，驀然嘴唇勾了勾，自袖口抽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牍，遞到嬛跟前。
嬛下意識接過一看，信牍上落了她的名諱，字跡優美遒勁，卻很陌生。
她好奇的揭開封蠟，裏面是一卷用缣帛書寫的信件，書寫工整剛健，她随意掃到末尾，一個“玙”字落入眼中。嬛心神一漾，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湧溢上來，一想到國君還在看着自己，莫名心虛的漲紅了臉。
“太子居然用缣帛給嬛寫信，當真是厚此薄彼啊！”國君倏然感嘆道。
嬛紅着臉擡頭看了眼國君，國君手放在案幾上的一卷信牍上，厚厚一卷，曲指一敲一敲的：“嬛手中缣帛精致奢靡，寡人手中信牍沉實厚重，同樣是太子捎來的信牍，待遇竟如此之別。”
國君口氣揶揄，明顯是在調侃她夫婦二人，嬛聽得莫名甜蜜舒心，也愈發臉紅，将手中缣帛攥得緊緊的。
“嬛不好奇子昭說甚？”國君繼續調侃追問。
嬛本來想回到自己宮室再看的，國君這麽一問，她到不好意思不看了。
玙的信就和他人一樣，言簡意赅，大致就是報了個平安，然後聽說她在替君父治病，感謝她，讓她亦多保重自己。
無一字甜言蜜語，可嬛仍舊覺得身上有一股舒暢的融融暖意蕩漾開來。
嬛不自覺的嘴角上翹着替國君診完脈，長舒一口氣道：“君父已大好，莫再操心勞神，壽比松鶴亦是可行的。”
國君聽完罕有的爽朗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紅包掉落，謝謝支持我的王姬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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