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一夜的談話，到底沒能達成共識，嬛宿宿睡的迷迷糊糊間，總有那麽一個人親昵地将她吵醒，也沒甚事，就是與她話語兩句便沉沉睡去，翌日醒來，床畔又是空空。
嬛很是不解，他這般勞累奔波是為了哪般。
寺人堇倒是個懂的，做為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
寺人堇含羞帶怯的為嬛解答道：“那是因為太子心裏有夫人，念着夫人，夜不能寐，為求平撫思念，便也不覺得夜夜奔襲累人了。”
嬛笑着嗤她一聲，“就你懂的多。”
師氏茗在一旁看着二人嬉笑打鬧，無比欣慰，她打開始就覺得，王姬如此人善心美，神明怎就舍得不給她一方幸福之所呢？！
嬛獨居宮城養傷的日子，撸撸虎，菏偶爾過來時與她聊聊天，嬛倒是享受到了久違的出嫁前生活。
嬛足傷漸好，慢慢走動已無大礙。
這日，菏提了盒芙蓉酥來谒見嬛。
恰逢嬛心血來潮做了盨蘇合山。
所謂蘇合山，便是用碎冰鋪堆成做小山，在上淋上奶酥，嬛吃法不一樣，她在上面淋的是她自制的酸奶。
菏從未食過酸奶，那張入口酸腥澀口，細一品又回味無窮的口感極大的滿足了菏的味蕾。
菏好奇的問：“王姊在這蘇合山上淋的是何奶酥，菏竟前所未嘗此口感呢！”
嬛笑着問：“菏可喜歡？”
“喜歡！是王姊自己制的？”菏知曉，自己這位王姊最是擅長琢磨吃食。
“嗯，菏若喜歡，我給菏寫個方子，菏回去讓下人學着做便是。”
Advertisement
說完，嬛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無筆墨也無簡牍。
“走，我們去書房，我給你寫方子。”
......
嬛帶頭，領着菏入了前殿秦玙的書房。
大昏後，嬛還是初次入秦玙的書房。
幽靜的書房裏，萦繞着簡牍的木香，淡雅、清淳。
繞過屏風，殿正中放着一張檀木大案，案上壘着一垛垛簡牍，并十數方寶硯。
嬛走上前，自筆筒裏取出一只狼毫，浸濕寺人堇磨好的墨，拿過一卷空白的簡椟，将制作酸奶的方子寫在了上面，待墨汁幹透，卷起來遞給了菏。
嬛伸手遞過去的時候，見菏正盯着大案一角處的一方小木匣子看得愣神。
嬛問：“菏在看甚？”
菏回過神，道：“王姊看，這方小木匣子甚是精致，倒像是女子用的東西。”
嬛走過去，将木匣拿起，約莫手掌大小，木椟上實木紋路清晰，沿着紋路雕镌着一朵朵怒然綻放的牡丹，沉甸甸的，用上好的烏木所制，頗有些分量。
木匣雖小，卻上了鎖，鎖頭亦是黃金所制，精致無雙。
一看就是迎合女姬喜好的東西，居然出現在秦玙書房大案之上。
嬛不免好奇多看了幾眼，才納悶的放了回去。
出了書房，嬛一直在思忖那方木匣來歷，一時間情緒有些沉悶。
菏亦沉默地跟在嬛身後，走出許久，快入寝宮之時，菏才吶吶低聲說道：“菏曾聽聞小寺人嚼舌根，說太子書房有方木匣，太子及其寶貝，不輕易讓人碰觸，約莫着便是方才那方木匣。”
“嗯！”嬛心不在焉應付了一聲。
菏咬了咬唇道：“小寺人們說有人見過太子打開那方木匣，裏面裝的是女子之物，甚是精巧，許是仲姬的。”
嬛聞言，回眸睇了一眼菏，回過頭道：“莫要聽信空穴來風之言。”
“諾！”菏跟在身後小聲答道。
......
菏走後，嬛獨自一人懑憤的坐了許久。
不可否認，那方木匣，菏那方話，如一根荊棘般深深紮入了嬛心底，紮得嬛極為難受，卻又拔不出。
秦玙和仲妍那點子破情·事，嬛本來并不在意，但此番大蒐禮上，她與秦玙二人關系有了質的飛躍，和睦起來。
秦玙人長得俊逸清風，身手亦不凡，在大蒐禮上舉手投足均是上位者霸氣的勢态，英俊又有權勢，對自己又還溫柔小意。如此佳郎，很難讓嬛不心動。
只是，嬛春心将将冒了個頭，就猛遭荊棘割裂，讓她不免有些傷心。
崤山後的那片棗林，仲妍無比熟悉，似乎過去每年她都和秦玙在一塊摘棗，仲妍與秦玙之間的點滴過往，少年情事，都是嬛不曾參與的過去。
嬛這廂情緒低落，殿外侯着的寺人堇也不好受。
師氏茗低聲問寺人堇，“王姬這是出了何事？”
寺人堇難過的小聲回答：“方才在太子書房，王姬見到了一方木匣，據說是仲姬之物。”
師氏茗一聽，扶額，莫怪王姬傷心，太子政務繁忙，每日待在書房最久，卻将仲姬之物放在一旁，日日陪伴着自己，這般情深，讓王姬如何能釋懷。
師氏茗輕嘆口氣：“太子現下心裏必然是有王姬的，但新歡和舊愛同存，并不沖突，男君皆妻妾營室，我們又怎能奢望太子獨專一人呢？”
這夜，秦玙并未漏夜回宮，因明日春蒐畢，諸人便将回宮，昨夜秦玙回宮時，已告知嬛。
翌日。
嬛足有疾，乘與車前往臯門相迎國君、太後歸都。
黑底燙金旃旗迎風獵獵舒展，鋪天蓋日一眼望不到盡頭，數千乘戰車車輪粼粼，塵霧漫天。
太子玙頭戴金冠，一身玄衣冕服，身姿挺拔的坐在通體黑如羽緞的烏稚大馬上，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與公子睿一左一右護衛着一輛輿身寬闊的辎車前行，國君沉疴，已體虛到無法長期駕馬行路。
國君輿車後跟着太後與伊夫人的夏缦篆車。
一路威武浩蕩駛進臯門。
嬛在寺人堇的攙扶下，驅步上前恭迎。
太後踏着杌子下了車，一把牽過嬛的手，溫言笑道：“吾子多禮，足上有疾，何苦巴巴出來相迎。”
“幾日未見祖母，嬛甚是想念。”
“瞅瞅，嬛甚是會說話呢。”伊夫人笑着打趣道。
嬛端莊對着伊夫人一服，嬌嗔讨好道：“夫人莫打趣兒婦了。”
兒婦……
說者無心，聽者卻岔了意。
公子睿只覺嬛嬌糯的嗓音，若一股暖流似和煦春風滑過耳蝸，漫入心頭，身心都随之一震。
這些日子，他夜夜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生為貴公子，自幼錦衣玉食，想甚有甚，從未想過自己竟也有思而不得這一日。
一時間情緒陡降，餘光時而含蓄時而飄忽落在身前與自己只幾步遠的新太子婦身上，默默跟在衆人身後入了宮。
贏國春蒐事畢，周太子鄭一行人明日便将歸洛邑。
是夜，國君于公宮大舉酺宴，為周太子鄭踐行。
天子子嗣豐盈，嬛卻唯有鄭一人一母同胞，情感自是深厚。宴畢，得了國君的準許，嬛去了姬鄭下塌的香宮行館，話別至夜深，阍人即将落匙，嬛方才止住對姬鄭的叮囑唠叨，起身回闕宮。
時至定昏，闕宮上下仍舊燈火通明。
秦玙端坐在大案前，秉燭看着手裏的簡牍，燃燒的蜜蠟倏爾跳了跳，秦玙擡擡眸望了眼天色，問：“太子婦歸來未曾？”
今夜，嬛對她一直不冷不熱，面對他時，她雖然一直唇角含笑，但他就是敏感的覺得她情緒不對。
她似乎在生自己的氣，可自己又毫無頭緒何處惹着了她。
明明前夜還好好的。
今日蒐田畢，獵場之上，庶事繁冗，他昨夜便未漏夜回宮與嬛同寝，可前夜他也是提前知會過嬛的，嬛應不是為此與他鬧情緒。
在嬛之前，秦玙從不曾在男女情.事上動過心，更別說操心，是以，他對揣摩女子心事，簡直毫無頭緒，他思來忖去，嬛這徒然變差的情緒，也許和周太子鄭即将遠離有關，做為嬛最親近的親人，嬛必有話想與其私下話別。
是以，今日飨宴畢，他便将嬛送至行館，讓嬛私下與太子鄭話別，自己先行回了闕宮，一晃都快兩個時辰了。
寺人汩剛想回答未曾，便聽到外面寺人齊聲向太子婦請安的聲音。
秦玙眉眼一跳，支肘正欲起身，少頃，複又坐了回去，拿起方才擱下的簡牍繼續翻看。
嬛一入室，見到他仍在挑燈梳理奏疏，客氣開口道：“嬛歸來晚了，累得玙等嬛，是嬛之過。”
秦玙眉頭又是一跳，她這不鹹不淡的語氣，聽起來甚是疏離。
秦玙将手中簡牍擱下，道：“我并未曾等你，只是奏疏還未處理完。”
嬛哦了一聲，道：“那嬛先去沐浴。”
說完，便在慢慢步入內殿。
秦玙凝神望着她的背影遠去，将手中案牍一扔，斜身靠在了憑幾上，揉了揉額角，庶務雖冗雜，卻還未到需要挑燈夜燭至深夜的份上，他是真在等她。
嬛洗浴出來，坐在軟榻上，寺人堇取了藥膏欲給嬛足上上藥。
秦玙手中拿着一包用絺布裹上的甚物件走了過來，揮退了寺人堇，單膝蹲在嬛跟前，執起嬛崴傷的左足，端詳了一眼，紅腫已消退許多，略還有些浮腫而已。
嬛想起那方木匣，心下還有些憋屈，不願他碰觸自己，縮了縮足。
焉知秦玙竟握得實實的，沉聲道：“莫動。”
嬛抽了幾下沒抽動，便也懶得理會他，由着他折騰。
只見秦玙一手握住嬛的傷足，一手将手中布包覆在嬛傷足上，一股清涼舒适的觸感自足弓蔓延開來。
“冰敷對跌打損傷甚是有效，嬛崴傷當日若能及時冰敷，畢不會腫脹如斯。”
原來他是在給自己冰敷。
嬛想告訴他，現在再冰敷其實已無甚大用。
嬛垂眸望着他深邃如潭的眉眼，甚是認真專注地給自己敷足，那句話臨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秦玙一直低頭為嬛處理着傷足，并未擡頭看她，卻似有心靈感應般說道：“嬛心裏必然在想，此時冰敷已是無用，對否？”
嬛愕然，問：“玙如何得知？”
“因為我也是這麽想的。”秦玙說完，輕笑了起來，“我只是想為嬛做點甚。”
秦玙突出起來的示好，讓嬛本來低沉的情緒，驀然生出些赧然，嬛吶吶開口：“謝謝。”
“你我夫婦本一體，何須言謝。”秦玙冰敷完，從寺人堇手中接過藥膏，給嬛塗抹均勻，小心的纏好紗布，方才起身，道：“我去洗浴一下。”
“嬛能幫玙做甚嗎？”一直赧然走神的嬛，大腦一時未回神，随意脫口問道，方說出口就懊惱了，他要洗浴，她能如何幫忙？
“幫我？”秦玙有些意外：“嬛足尚有傷，能幫我甚？”
秦玙抛出個臺階，嬛正想順階而下，哪曉得還不待她開口退縮，秦玙便唇角噙着笑意搶了先。
“夫人有心，許可以幫為夫寬衣。”
寬……衣……？！
嬛大腦急速運轉，方才他當着一衆寺人的面為自己敷足上藥，她本就有些赧然，這回徹底赧得漲紅了雙頰。
秦玙并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徑自走到椸前，長袖廣舒，眸光獵獵含笑睇着她。
嬛硬着頭皮站起來走到他跟前，足傷其實已無太大礙，輕輕步行已是無妨。
站在秦玙跟前，嬛才發現，他居然還穿着方才行酺宴時的冕服，層層疊疊竟都不曾退去。已近夏初，他竟也不嫌熱。
嬛從未伺候過人，瞅着他繁複的衣裳，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嬛不曾伺候過人，我教嬛。”
秦玙甚是好心情地執起嬛細白的皓腕，環住自己勁窄挺拔的腰身，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後，道：“先拆紳，再卸鞶帶。”
紳即大帶，絲所制，花紋繁複精致美觀，卻不能負重，公卿貴族時興佩戴的組玉佩，青銅劍都無法附着在大帶上，于是，大帶之下另有一條可以負重的鞶帶。
紳易解，縧絲一拆即可。
鞶帶上的玉帶鈎可難倒了嬛，嬛雙手環住了秦玙的腰身，整個人恨不得撲到他懷裏，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拆開玉帶鈎。
秦玙垂眸看着主動往自己身上投懷送抱的美人兒，皮膚潔白，在燭火的映射下泛着細膩的光澤，從眉眼到鼻尖，無一不精致。
正如當初甘嘉勸說自己那般，娶回來養養眼也是好的，如此秀色，光只是看都能讓人心曠神怡。
秦玙專注的看着眼前恨不得抱住自己的嬛，眉間唇角全是笑意，心滿意足間倏爾發現懷中的美人兒松開了環住自己的雙臂，準備繞到自己身後去解玉帶鈎，秦玙适時按住她松開的雙手，引至玉帶鈎之上，用巧力輕輕一帶，玉帶鈎便解開，鞶帶随之松開來。
“學會了嗎？”秦玙溫熱的氣息噴在嬛耳畔。嬛敏·感的一陣哆嗦，迅速縮回纏在他腰間的手臂，自他懷裏直起身子，将鞶帶挂到椸上。
嬛轉過身，倏爾發現空間逼仄。
秦玙雙臂伸開，将她困在他與椸之間。
他身型高大颀長，嬛纖細挺秀的嬌軀在他跟前猶顯嬌小。
嬛又窘又赧，低垂着頭不敢看他，輕輕往後挪了挪，靠在椸上，秦玙跟着往前挪了挪，嬛拘謹得整個後背貼在了椸上，無處可挪，只得無可奈何的擡頭望着他。
秦玙此時專注的凝視着她，黝黑的瞳孔裏只有她，毫不掩飾的泛着炙焰灼灼的光，他微微俯身将嬛圈住，嗓音低沉問道：“嬛今日因何情緒不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