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秦玙踏着豔陽來到林蔭間, 面色雖仍然肅穆冷矜，眉眼卻舒展含笑。

諸姬均是世家卿士之女，或多或少都曾見過太子玙, 可卻無一人見過他如此柔和矜貴的一面。

諸姬均歇下手中弓箭, 紛紛服身行禮。

秦玙擺了擺手，和藹說道：“諸姬不必多禮, 亦不必拘謹。”

諸姬年歲都不算大, 平日裏也是被寵着的，聽聞太子如此親切，便放松開來，打趣的眼神或含羞帶怯, 或放肆熱辣的流連在太子及太子婦間。

秦玙毫不介意諸姬的打量，徑自走到嬛跟前，笑着道：“嬛可讓我好找, 連跑三地方才見到嬛。”

諸姬及諸公子一聽，相互使了使眼色，頗有默契的各自散去，将野林留給太子夫婦二人。

自己與他是如何離開靶場, 離開泮宮的, 嬛已全然不記得, 只記得, 曛曛晴陽下，晴飔缈缈, 他踏着豔陽而來, 在諸人的注目下帶走了自己。

冷不丁額頭上挨了一記彈指，嬛捂着額頭回過神，斜睨了一眼作惡者。

他下手有分寸, 并未用力。

“想甚呢？半天不見嬛說話。”秦玙問。

輶車前行，輕輕搖動着。

方才一直跟做夢似的嬛，倏然璨爛笑開，撲身上前抱住了他，并不回答他，只莞爾問道：“玙何時歸來的？”

“昨夜入城，今晨入山。”秦玙垂眸斜睇着将頭整個埋在他懷裏的嬛，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嬛以為玙尚需幾日才能凱旋，先前還與君父商量，待玙凱旋那日，嬛可否去城門之上迎接玙大勝歸來。”

“大軍還未歸，嬛到時仍可到城門口去為将士接風，我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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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玙是私自先行歸來？”

“嗯！”

“為何？”

嬛好奇的問了出來，秦玙并不接話，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深幽的瞳孔由靜海深潭漸漸眸清似水，他猶豫了片刻，方才開口道——

“因為吾甚思嬛，思之入骨。”

一席話說出來，秦玙面還未改色，就只見嬛的雙耳面頰肉眼可見泛起了一層酡虹。

秦玙心下一動，伸手擁緊了她，黯啞詢問：“那嬛呢？嬛可惦念我？”

嬛将頭窩在他的懷裏，羞赧的頷了颔首。

秦玙不滿，“我想聽嬛說。”

嬛想了想，将頭埋得更深，嗫嚅細聲說道：“嬛亦思玙。”

秦玙唇角勾了勾，攏了攏雙手，将懷中人兒抱緊，輕輕垂首擱在嬛頸窩間，輕嗅一口，讓熟悉的、想念數日的空谷幽蘭香充盈滿胸腔，再也忍不住，炙熱的唇瓣細細密密沿着嬛雪白的玉頸輕啄起來，帶起嬛一陣陣輕顫。

薄唇自頸間慢慢移，滑過下頷，滑過粉頰，迫她揚起臉，在含住她櫻唇，撬開她貝齒的那一刻，秦玙又不受控制的輕顫起來。

……

這一吻頗是漫長，結束這一吻的時候，嬛已然發髻零亂，衣襟松散。

待喘·息平息，嬛意識漸漸歸位，伸手拂了拂頭上歪斜的玉簪，斜眼睇了一眼眼前的人，衣着依舊齊整工潔。

嬛氣擰，憑甚就她一人狼狽？

秦玙心情極佳，似能讀懂嬛所想，嘴角噙着笑意抱着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及富耐心的替她整理衣襟。

車窗外晴飔微拂，輕輕撩起車帷，嬛随意瞥了一眼窗外，坐直了身子，問：“這不是回行宮的路，這去往何處？”

“怎的？怕我把嬛賣了？”秦玙揶揄道。

“本王姬價比城池，誰人能買得起？”嬛下巴一擡，故作高傲說道。

秦玙掂了掂腿，掂量了一下嬛，笑言：“嬛有二兩肉無，如何能賣高價？”

忒！忒壞！

嬛又不傻，如何聽不出他将自己比做肉禽，羞惱得張口便咬了過去……

輶車載着二人悠悠哉哉繞過萩山，穿過一片農田，農田的盡頭出現一座苑囿，嬛撩開帷簾，好奇的勾首看着窗外，苑囿占地頗廣，綿延的矮牆一眼望不到邊。

守苑的囿人見到馬車自泮宮方向緩緩駛來，早就大開苑門，十幾名年歲較大、衣着整齊的家臣侯在苑門外，為首一人已發須皆白，衣着較其他人略為不同，應是家宰。

嬛在輶車停妥前放下帷簾，只聞家宰上前拜禮道：“太子。”

秦玙先行跳下車，伸手攙着嬛将她半托着抱下了馬車。

家臣亦對着嬛恭敬拜禮道：“小人見過太子婦。”

嬛向他頷了颔首，遂轉頭問秦玙：“這是何處？”

秦玙引着嬛往宅中走去，道：“望舒苑，乃我母親的別苑，母親逝後，君父将其賜給了我。這苑中家臣均是我母親嫁入贏時陪嫁的鬲人，最長者這位是家臣齊，平日裏是由他負責照看這座苑囿。”

家臣齊聽聞太子提及他，緊忙躬身跟緊了上前道：“從人今晨來到，告知小人，說太子今日将攜太子婦至此，小人即刻着人收拾了屋舍，備齊了膳食。太子及太子婦先要用小食否？”

嬛瞅了眼天色，晡時已過，平日裏她早在泮宮用了小食了。

秦玙看了眼嬛，淡淡一笑，對家臣齊道：“呈上來吧。”

家臣應諾，未幾時，幾名家臣捧着食器魚貫而入，依次将馔食器具安置好。

嬛淨手後，垂眸看了一眼食案，當真是提前做足了準備，滿食案全是她喜歡吃的馔肴，不但有她自制的菽醢、醬蔬，就連她慣用的梜都給她備上了。

一想到秦玙的用心，嬛擡眸看了他一眼，眸光潋滟的，差點沒讓秦玙當場沒繃住，要曉得，他真的忍了很久了。

一餐膳食二人用的頗是安靜，無人言語。嬛是真腹饑了，雖小口細嚼，仍食下不少馔食。

待她歇手，放下梜，重新擡眸的時候，才發現對面坐着的秦玙早已食畢，唇角噙着一絲笑意，正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用膳。

嬛不禁有些讪然，畢竟自己和他雖然是夫婦，但情分好像還沒深到，可以做到被他盯着看而面不改色的地步。而且，看看案幾上所剩無幾的馔食，自己是不是吃的也太多了些？！

嬛有些含羞帶怯地瞪了他一眼，接過家臣手中的匜，用紫蘇水漱了漱口。

家臣很快便将器皿食案收走。

秦玙湊身過來，莞爾問道：“嬛方才為何瞪我？”

“誰讓你盯着看我用膳。”嬛鼓着張臉回道。

哪曉得這幅嬌嗔的小樣子簡直對及了秦玙的胃口。

“秀色可餐。”秦玙在嬛耳畔輕聲答道。

溫熱的夾帶着紫蘇清韻的氣息噴在嬛耳後脖頸間，嬛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香肩一縮，躲開了些。

秦玙似是很滿意嬛的舉動，含笑起身，順勢拉起嬛，道：“嬛方才胃口甚佳，為防嬛夜間滞食，寝不能寐，我帶嬛去一個地方消消食。”

“何往？”嬛被他攥着往外走去，邊走邊問。

“嬛可知曉，這苑囿背靠何處？”秦玙反問。

“不知。”嬛如實回答。

“那嬛可知，泮宮在這苑囿何方？”

“不知。”若說嬛有何缺點，不辨方向絕對是居首的。

秦玙側首看了她一眼，“我還以為嬛無所不精。”

“嬛非聖人，怎可能無所不精？”嬛抗議的狠狠捏了一把秦玙牽着自己的手，汗津津的。

贏國乃西陲之地，孟夏之際，已是酉時末，日晼晚，仍留有暑氣。

嬛嫌熱，不大想讓他牽，縮了幾回手，反倒被他愈攥愈緊，遂只得放棄，任着他将自己牽到後苑。

後苑種滿了成片的桃樹，花已謝，上面綴滿了星星點點的青色小果，比起賞桃花，看看這些青翠的小果似乎也不錯。

只是，嬛似乎猜錯了，秦玙并未在此停下，而是牽着嬛自後門走了出去，步行片刻，百丈外隐約可見一條由巨大青石塊鑄就的低矮城牆，居然和泮宮的城牆一模一樣。

嬛雙眼瞪得圓滾滾的問：“我們這是走到泮宮了？”

“然也，泮宮北門。”秦玙腳步不帶停歇的繼續帶着嬛往泮宮走去。

“既然走北門如此之近，方才我們何故要繞那麽遠？”嬛不解。

“今日嬛首次到望舒苑，我怎可讓嬛自後側門而入？”

嬛哦了一聲，随着秦玙又入了泮宮，自己眼前的泮宮，和這大半月來所見到的泮宮及是不同。

木林森森，翠竹郁郁，耳邊萦繞着鳺不鳺（fū）不的鹁鸪啼鳴聲，一條小溪潺潺流過，全然一副天然未經雕琢之态。

“泮宮北面有一片園囿，專門飼養奇獸。學子們習禮的塾堂在泮宮東面，沿着今日諸宗姬射禦的林子一直網西北方向走，便可達這裏。”秦玙見嬛似有些摸不着方向，解釋道。

嬛只怔了那麽一息便反應了過來，原來贏國的泮宮和周朝的辟雍構建是大同小異的。

周朝的辟雍雖是與學塾為主，但也宗廟、宮寝俱全。因在王城之外，依山伴水，漸漸逐步擴大完善為集學習、射禦、祭祀及娛樂為一體的地方。

嬛年幼時跟着母後去看大兕的園囿，也是與辟雍接壤的。

想到大兕，嬛當時被衆人張口一句神獸，閉口一句大兕給忽悠得好奇萬分，甚至幻想過自己是不是能看到甚上古神獸，焉知期望愈大，失望愈大，自己所見竟只是一頭犀牛而已。

這回秦玙口中的奇獸是半星也激不起嬛的期盼，嬛随意問道：“不知囿中有何奇獸？”

“囿中生靈衆多，要說奇，那便是驘和橐駝，唯西域所有，再就是貘。”

貘？嬛首先跳出來的印象便是長得似豬，但是鼻子比豬長的貘。嬛對這類長相的動物可不甚感興趣。

驘和橐駝到可一觀。

只待見到這三種動物的時候，嬛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那所謂的貘，身子圓滾滾的，皮毛只得黑白二色，慵懶坐在竹叢間自己拔了顆竹筍啃得起勁。

原來熊貓在這個年代竟然叫做貘。

嬛想想現代的馬來貘、美洲貘的樣子，再看看自己眼前圓滾滾的一大坨“貘”。她簡直無法直視“貘”這個字。

見嬛瞪着貘久久不語，秦玙還以為嬛未曾見過，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好心解釋道：“蜀地乃貘生息之地，遍山是貘，嬛莫看貘長相憨态可掬，實為猛獸，其性烈比熊，獵人一般不會主動招惹，蜀國蒐田，貴族均以獵到大貘為傲，啖其肉，剝其皮，大慶。嬛若喜貘，我可給嬛尋張大貘皮做貘皮大氅，冬日禦寒又美觀。”

嬛緊忙搖頭拒絕，“別，它如此可愛，我怎忍心傷它。”

可愛？秦玙睨了眼啃竹筍啃的專心的大貘，暗忖，好像是有那麽一點。

秦玙口中的獵貘，等于獵熊貓。

嬛訝然，數千年後尊為二貨萌國寶的熊貓，居然會在數千年前被人稱為猛獸，還被人随意捕獵，當真是同貘不同命而。

嬛眼中的抗拒，秦玙自然能看懂，便沒在這個話題上堅持，帶着嬛轉去看驘和橐駝。

在嬛的心裏，有了稱為貘的熊貓在先，後來的驘和橐駝便再也趕超不過去了。

嬛看着眼前的騾子和駱駝，格格直笑。

對于現在的動物，嬛這回是徹底明白了，其實和現代也無甚區別。現代滅絕了的，她在古代也不一定能見的着；她能見着的，雖稱呼不一樣，但她都已不稀罕了。

“嬛曾見過驘和橐駝？”秦玙問。

“嗯！”

“如此，那先前嬛怎一副對驘和橐駝全然不知曉的樣子？”

嬛梗住，這讓她如何回答是好？

嬛哂哂笑了笑，轉移話題說道：“日後玙若還想擁有驘，只管拿馬駒和驢配對便是，無須再去西域尋來。”

秦玙怔怔凝視了嬛一眼，方才道：“嬛果真才淑絕絕，居然連驘的來歷方知曉。”就連他，他亦是西伐路上才偶然知曉的。

“王畿藏室書牍種類繁多，嬛在王畿時，常去藏室打發時間。管理王畿藏室的藏史箴雖官職不高，但真的讀書萬卷，學識淵博，每每嬛去藏室尋找書牍，他都能快速準确的找出給嬛。

嬛的母後，她亦給了嬛最大的自由。別的王姬整日捧着《女則》《女訓》習禮的時候，嬛母後見嬛不喜，非但不強迫嬛，還給嬛尋了許多嬛喜歡的山川與志給嬛，故，嬛……”

“故，嬛便被王姒寵得如此思想奇特，精靈古怪。”秦玙打斷嬛的話，接口到。

“你才古怪。”嬛輕哼一聲，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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