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翌日一早, 秦玙醒來時，他的手仍舊覆在嬛平坦的小腹上，較之昨夜的冰涼的小腹, 現下溫暖了許多。秦玙低頭看了眼懷中仍舊熟睡的嬛, 眉目舒展，呼吸如蘭, 已無昨夜體寒腹痛時的難受表情。

他望了眼透過薄薄窗紗的天色, 已呈青色。他習慣了每日早起晨練，今日亦不例外，他欲起身，卻發現他的左臂被嬛枕在了頭下, 他一動嬛便輕輕嗯了聲，似醒非醒，他一僵, 複躺了回去，心想，罷了，一天不練也無妨。

屋外鳥雀叽叽喳喳, 間雜着從人輕輕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秦玙長期習武, 聽力一向出衆于常人, 大約聽清了他們在讨論甚, 猶豫了一刻，還是蹑手蹑腳起了身。

嬛醒來時, 天已經大亮, 陽光透過窗牖上的絹紗灑落在帷帳上，投出一地金黃。

“醒了？”秦玙撩開帷帳，走過來, 坐在榻沿低聲問道。

嬛輕輕嗯了聲。

“身子仍不适否？

嬛老實頷了颔首，卻補充道：“較之昨夜，小腹輕松了許多呢。”這也算是對他給自己充當了一夜暖爐的感謝。

秦玙笑笑，伸手将她扶坐起來問：“嬛今日想穿甚衣裳？”

嬛問：“這裏難道有我別的衣裳？”

“嬛是這望舒苑新的女主人，自然是有的。”秦玙起身走到衣櫃旁，打開衣櫃，內有好幾身新衣，他取出一套雪青色夏裝問：“穿這身可好？”

嬛瞅了眼他身上绀青的裳袍，心頭一甜，點了點頭。

“那便起身。”秦玙走過來。

嗯？嬛擡眸望向他，“玙不出去嗎？”

“我為何要出去？”

“我要穿衣。”

Advertisement

“我知曉，嬛曾伺候我更衣，今日嬛不适，我便伺候嬛穿衣。”秦玙一臉理所當然道。

嬛雙手揪住被衾，瞪着他，竟一字也說不出口。

秦玙搖頭笑笑，走到椸旁，将手中衣裳挂好，複走回榻旁，吻了吻她臉頰，笑道：“那我喚寺人堇進來幫你。”

語訖，他便搖響了罄鈴，寺人堇端着髹漆托盤，應聲而入，托盤上裝着的是一大早趕制出來的棉質月事帶。

她利索的伺候着嬛盥洗穿衣。

嬛一切妥當，走到前堂的時候，秦玙和甘嘉正在說話。

見嬛出來，甘嘉起身向嬛行了一記禮，便對秦玙躬身告辭道：“那臣先行回都城了。”

秦玙點了點頭。

一大早在望舒苑裏見到甘嘉，嬛萬分好奇，問：“他怎會在這？”

秦玙拉着嬛在已布置好朝食的食案前坐好，方道：“都城裏出了點事，他來禀告于我。”

說完，秦玙舀了一箪黍飯，兼一盅蛋羹放到嬛跟前，道：“嬛先進些朝食，然後與我一道回都城。”

“回都城？我們不回行宮了麽？君父還需我診脈。”

“君父今日亦會回雍都，嬛可待回了宮城再給君父診脈。”

“君父亦回雍都？”嬛大驚，“雍都可是出了甚事？”不然國君不會不顧身體，匆忙回城。

“嗯，食不可多言，嬛先用朝食，我待會兒再與嬛細說。”秦玙用銀匕，舀了一匕蛋羹喂給了嬛，堵住了她好奇喋喋不休的小嘴。

=====

一路回城，嬛因月事在身，只能乘車。

秦玙騎馬，起初也是和嬛一道同行的，駛到半截，有使者快馬加鞭趕來，與秦玙低言了幾句，秦玙立馬打馬到嬛乘坐的翟車車窗前，說他有急事，需先行，并命盧桫在後護送她回城。

當嬛的車隊慢慢悠悠回到宮城的時候，國君和太子都已回宮，國君全然不顧忌自己的身體，不待喘歇的立即召群臣朝會。

嬛回到闕宮後，聽聞闕宮的寺人告知，方才知曉，昨夜位于雍都北隅的隴西郡發生了□□，起因是初夏隴西逢暴雨，河堤坍塌，數萬郡名失了家園田地。朝廷及時撥下救濟糧，安置災民，可最近的一批救濟糧裏被人摻入了大量的砂石，作惡者心思之歹毒，其可昭昭。

災民餓極怒極，竟聯合起來搶了郡守的官糧，還殺了幾名士吏。

隴西赈災這件事一直由相國仲卬負責，驀然出了這檔子事，仲卬難責其咎。

對于朝野之事，嬛從不關心，就這樣，嬛都能敏銳的察覺到，這事後隐藏的勢力不簡單。

朝會上，老世族逮準了機會，連連上書要求嚴懲隴西安撫使，既相國仲卬。

仲卬亦不推卸責任，咬牙頂住，立下軍令狀，待平息此亂後，定上交玉笏，任由國君處罰。

老世族一派不依，聲稱仲卬已不可信，要求其當朝退服，一時間與擁護相國的變法派卿士當庭喧鬧起來。

國君勃然大怒，铿锵下令，全權授權太子督辦此事，命虎臣贏粱暫代隴西節度使一職，赴隴西徹查救濟糧一事，相國仲卬戴罪觀察，協助贏粱。方才止住朝庭哄亂。

一連幾日，嬛都不曾見到秦玙。

沩水決堤，不但隴西郡民受災，與隴西相鄰的羌方災情更為嚴重，受災羌人大量自隴西郡湧入贏國，帶來不少麻煩混亂。

嬛知曉秦玙忙，自是不會主動去打擾他，有時候無聊得緊了，便登上闕宮北隅的檀臺之上，于高處遠眺着一位位公卿，跟螞蟻似的來來回回進出闕宮前殿。

嬛想起，差點成事那日，秦玙對她說，他成日忙得向條犬似的，何來多餘精力留心其他姬妾。

現在看來，他有沒有多餘精力留意姬妾嬛不知，但是忙得像條犬倒是不假。

秦玙忙得整日庶務倥偬，嬛卻被茗和堇無微不至的照顧着。

這月嬛的月事罕有的提前了幾日，還腹痛難耐，茗心疼得直和寺人堇叨叨，埋怨她未看顧好嬛，由着她食許多冰，還在太子跟前見了紅，實為晦氣不祥，幸得太子不計較。

寺人堇也很冤，王姬任性，哪是她管得了的？

茗的抱怨倒是給了嬛一個主意，仲夏赫赫炎炎，秦玙成日忙得像條犬，自己是否也該适當關心一番？

是以嬛便命寺人将冰塊刨成了冰沙，再将切成丁的柿餅、蜜棗、蜜豆均勻鋪在冰沙上，鋪上一層在井水裏湃得沁涼的鮮果丁，在淋上一層羊乳，若是她食，她必淋蜜乳，但秦玙不嗜甜，故她便只淋了鮮乳，命寺人堇送去了前殿。

太子正在殿內與諸位卿大夫議事，寺人堇在只能在殿門口将盛有刨冰的螭紋青銅笾交給寺人汩端進殿，自己便依原路退下。

怎知走出未幾步便聞身後大殿內傳來丁零當啷一陣銅器觸地的巨響聲，寺人堇吓了一跳，回眸望了一眼大殿，殿門依舊緊閉，寺人堇不敢再看，快步離開。

回了內寝，亦不敢隐瞞，如實禀告了嬛。

嬛眼皮跳了跳，納悶的蹙了蹙眉頭，沉默了一息，回道：“我知曉了。”

是夜，最後一名卿大夫與太子交談完離開大殿後，秦玙疲憊的支肘拂額，阖了阖眼，而後睜眼望向方才被自己盛怒之下，揮手打翻的笾掉落的青磚之上。

笾和灑落一地的瓜果粒都已被寺人清理幹淨，已無任何痕跡。

秦玙很煩躁很懑憤，一想到自己滿腔的真情竟付諸非人，他心底就一陣陣的生疼。

數日前，他于繁庶諸事間挪出了片刻時間，本想回後寝陪嬛共進大食。走在庑廊拐角處卻被一姬妾打扮的妙齡女子攔住。

秦玙不識她，本不欲理會她，她自報是周姬。

周姬？那便是随嬛一道媵來的周室娣姪。出于對嬛、對周朝的尊重，秦玙伫足。

怎知聽到的消息竟猶如晴天霹靂。

周姬稱，王姬嬛與北狄王子叱奴有染。北狄王子教授王姬嬛射禦，在王畿，二人成日同出共進、耳鬓厮磨，北狄王子離開前還将自己貼身之物送給了王姬嬛。王姬嬛一直視若珍寶，連嫁入贏都将此物一并帶在身上。

周姬語畢，秦玙勃然大怒：“汝甚是小人，身為嬛妹，不為嬛所想，反來誣陷，如汝等此般不忠不義之人，當受杖刑一百，流放之。”

周姬本就膽小，雖吓得顫顫兢兢，仍舊磕巴着牙齒細聲道：“妾所言非虛，太子若不信，可去王姬嬛寝殿內的鐵梨衣櫥查看，衣櫥下方有一方檀木匣子，匣子裏的匕首便是北狄王子所贈。”

秦玙大怒，拂袖而去，卻未再去往後寝，而是轉回了前殿。

他不欲相信周姬所說，可嬛騎術了得，射禦精湛，及自娶嬛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讓他清醒的知曉周姬并未撒謊。

他指了一名扈從暗中調查此事。

今日，扈從回禀，卻有此事。

北狄王子叱奴在周為質五年，太子婦的射禦的确為其所授。叱奴身在赤狄的時候，赤狄王阿史那德欲賜其孫女給叱奴為妻，親上加親，叱奴拒絕，直言他已有心上人。

狄人于男女之事，頗多恣情，阿史那德并不在乎，言可讓二女平妻處之。哪曉得叱奴仍舊嚴詞拒絕，道，此身自己只會有一位妻子，那便是周室大王姬嬛。

叱奴拒絕了其外祖，其外祖本欲将赤狄亦交給他的念頭也打消了去，阿史那德威逼叱奴，他若不娶赤狄公主，便得不到赤狄。

如此，叱奴不以為意，跪在阿史那德深深俯首，起身道：“叱奴身為漠北铮铮漢子，叱奴會用鐵騎征服諸國，而非倚靠婦人裙帶，叱奴感謝外祖相救之恩，叱奴怕是要辜負外祖了。”

語訖，叱奴旋身邊出了赤狄王帳。

叱奴王子拒婚這番舉動，在漠北傳得沸沸揚揚。漠北女子無一不羨慕周室大王姬嬛，能得素有漠北第一勇士之稱的叱奴王子青睐不說，叱奴王子還為她守身，且只願娶她一人。如此深情，千古未有。

此舉在漠北可謂驚天駭俗，傳頌得沸沸揚揚。

聽聞了扈從禀告的這些消息，怒火瞬間将秦玙湮沒，若不是多年運籌帷幄于朝野間，磨煉了意志，理智猶存，他早提刀上馬，舉大軍伐狄去了。

他九歲獨身獵頭狼，十歲被封太子，十二入辟雍習禮，十四聽訟公宮，十五披氅挂帥，十八代父監國，宵旰圖治，潔身自好，身旁無一名姬妾。本以為自己會依着父君的意願，娶相國仲卬之女仲妍為婦，與她相濡以沫、相輔相成一生。

豈料中途殺出個周天子，上趕着要把女兒嫁給他。

君父尊重他，詢問了他的意見，他亦在聽聞天子賜昏換人，欲将王姬嬛賜昏給自己之後，因着腦海裏隐約模糊的一抹清雅俏皮的身影，鬼使神差的應下了這門姻親。

他非重欲之身，卻是重情之人。既然認定了她，便會一生對她好。焉知她竟如此對待自己。

思及此，秦玙恨恨咬牙起身，大跨步風火流星般向內殿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老實交代，是8是準備發車後，就要下車抛棄我啦？提褲子不要我啦？

哼哼！都是套路～就不讓你們下車！

=====

謝謝小王姬讀者“寶寶來催更，大大加油！”澆灌的水兒～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