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夜, 成片的烏雲蔽去了銀月,雨絲潇潇而下,鄹而雲騰風嘯, 雨絲變雨柱, 刷刷擊打在青磚紅瓦上,彙成雨瀑沿着屋檐急流而下打在青磚上, 聲隆如鼙鼓。今歲仲夏, 雨水是太多了些。
嬛躺在闊榻上,聽着窗外刷刷的暴雨聲,無一絲睡意。
她和秦玙經過今日算是合好了吧?他不再主動提及叱奴,不知是真相信了她, 還是将心頭這顆刺暫時壓了下去。
外頭的雨下的嬛心煩氣躁,眉頭突突的跳個不停,嬛總覺得有何大事要發生, 卻由摸不着頭緒,如此輾轉反側至夜深方才囫囵睡去。
翌日醒來時,天依舊是陰沉沉的,雖停了雨, 可依舊是鉛雲布天。
這一日嬛頭都鈍鈍的, 提不起半分精神, 去往妫太後宮中, 陪了太後用了大食後,便回宮悻悻恹恹的躺在榻上, 總覺有甚事要發生。
時至未時, 季叔公驀然來訪,嬛甚感納悶,提起精神見了他。
原來季叔公是奉國君之命來請嬛入公宮商議大事的。
婦人不得幹政, 國君當為表率,卻破例來請自己前去公宮,可見事态頗有些急迫。
嬛讓季叔公稍等,入了內寝,在師氏茗和寺人堇的侍候下很快便換好祎衣,烏發高盤,随即快步随着季叔公坐上了去往公宮的轺車。
出于避嫌,季叔公并未上車,而是在車前與禦者坐在一處,隔着帷簾對嬛簡單禀告:“今歲夏初隴西大洪,羌人亦大面積受災,多有流民逃難越境。國君及太子仁厚,想着都是黎庶蒼生,便未驅逐。
隴西大亂,羌人難民與隴西郡民混在一處向內境逼來,恐事态闊大,虎臣秦粱将流民控制在積石邑邑內,不讓流民往雍都湧入。
怎知羌人中有人攜疫病而來,一朝蔓延,竟大肆在積石邑中肆虐蔓開,幾日之內積石邑中竟家家挂起了缟素,死亡甚衆。
國君、太子連夜召見諸朝臣公卿,商議一夜一晨未眠。國君已是無法,想到太子婦通識歧黃之術,便讓老奴來請太子婦過公宮一趟。”
嬛聽完,應了季叔公一聲,便沉默思考起來。
看來積石邑是遭了時疫了,還正逢炎夏,屍體易腐,一旦失控,後果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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嬛問:“往年贏國可曾有過時疫?”
“十數年前有過。”季叔公答。
“如何應對?”
“焚燒,整村焚燒。”
“整村焚燒?不論染疾與否?”嬛大驚,如此慘無人道。
“然也,未免疏漏,一旦有一地發生時疫,均封地焚燒。十數年前那場時疫,是在黑山凹村子裏蔓延,擴散十分迅速,數十名巫觋圍村禳祭,殺了上百頭牛獻祭,都無濟于事,甚至有幾名巫觋亦受到感染,未免事态失控,國君無奈,只得下命焚村。
此事于國君影響甚大。
太子婦與國君也接觸過一段時日,當知曉國君乃胸有溝壑,心懷蒼生之賢君。當時國君尚且年輕,意氣風發,卻仍舊只能無奈下令焚村,一日之間數百人喪生,國君痛心疾首不已,為身體埋下禍根。
此番時疫,蔓延範圍更廣,牽扯人數多達數萬。
國君不忍焚城,故只得請太子婦前去相商,看可有辦法。”
“吾知曉了,謝過季叔公相告。”嬛了然。
“還有一事,太子不欲太子婦操心前朝之事,頗是抗拒讓老奴前來相請太子婦。後亦是因為考慮到國君軀體抱恙,太子不欲忤逆國君,方才允了國君之意。”
“嗯,吾會勸解太子的。”
“太子婦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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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嬛第一次步入贏國公宮,長長的石階上,一座巍峨宏大的宮殿赫然屹立,青磚紅瓦,金釭砥柱,殿頂雙庑重檐上鋪就着的紅色筒瓦簇新锃亮。嬛不禁乍舌,贏國果真財大氣粗,公宮修建得比大周朝豪壯霸氣得多。
得了太宦的提前傳唱,嬛入公宮時,争辯了一夜一晨,已疲憊不堪的朝臣公卿已重整衣冠,整齊列隊,恭迎太子婦入朝。
宮堂中丹楹刻桷,金釭銜壁,丹墀之上,國君面色虛白,卻仍強撐着精神端坐在大案之後,太子玙立于一側,面色不虞。
“拜見君上。”嬛對着丹墀之上叩拜行禮。
“吾子免禮。”國君和氣緩慢的說道:“給太子婦上座。”
“兒婦敬謝不敏。”嬛餘光留意到朝野之上,除了幾名公叔老臣因年邁得以賜座,他人均已筆直站了數個時辰。
嬛入座後。
國君撐着精神微笑着坦然開口:“寡人請太子婦入朝堂前來之意,想必季叔公已向吾子明言。寡人想知曉,吾子可有治疫之策?”
嬛端身正坐着答道:“回君上,嬛的确有治疫之法。”
嬛一語既出,滿庭嘩然。
國君大喜,“吾子果真?”
“然也。”嬛颔首,“不過,嬛需前往積石邑視察疫情,才能依症下方。”
嬛一言猶如重錘強擊鼙鼓,震撼整堂,朝野臣工均不可思議的望向太子婦。這時候的積石邑猶如冥冥深淵,人人避之不及,太子婦一介婦孺竟大膽自晴前往。
“嬛不可前去積石邑。”嬛語音方落,太子玙便疾言拒絕。
國君側首瞪了太子玙一眼,方才肅穆望向嬛道:“吾子可知曉積石邑現下何狀?”
“正因為嬛知曉,嬛才需前去。扁鵲治疾,需望聞問切方才能對症下藥。嬛非聖者,若不能親查疫情,随意下方,一乃欺君罔上,二乃罔顧人命。故,積石邑嬛不可不去。”
“吾子可知曉,虎臣秦粱為使,率軍在積石邑維·穩,不曾直接接觸患疫之人,卻莫名染上了時疫,如今卧床不起,命不久矣。吾子不怕?”國君問。
“怕,嬛亦懼疫怕死。然,嬛身正坦蕩,不曾施惡于人,不曾傷天害理。嬛相信上天必不會天殛于嬛。”
“吾子信上天?”
嬛慎重頷了颔首。她本也不信,可她睡了一覺就穿來這幾千年前,她不得不信。
“吾子不愧為天子之女,才情膽識均過人。贏國得吾子為未來國母,乃贏國黎庶蒼生之幸。寡人允了,寡人命将軍祁震帥君師,以國君儀仗護送吾子去往積石邑治疫。只吾子得多加小心,若能不身入疫區,便不要去,一切當以吾子安健為重。”
“諾!”嬛起身屈膝領命。
“兒臣請命,與太子婦一道前往積石邑。”
太子玙同時起身跪地疊掌請命。
國君側首望了太子玙一眼,還未及開口,便聽太子婦道:“太子不可前去。嬛通醫理,嬛知曉如何自保。太子身為國儲,身系社稷,若太子同行,嬛必然要分心照顧太子,嬛自顧尚可,若再加上太子,恐力将不足。”
嬛一席話說的委婉,卻也意赅。太子你就別去拖我後腿了。
秦玙聞言,果然怔住,定定凝視着嬛,眼裏火星子都快迸了出來,卻毫無還擊之口。
國君甚是滿意垂憐望了嬛一眼,開口道:“寡人身體抱恙,社稷離不開太子,太子需坐鎮朝堂。此行只能辛苦吾子嬛了。”
太子起身,胸膛急劇起伏深呼吸幾口,方才壓制住憤怒不安的心緒,他從未有過如此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過。
時疫嚴重,不可拖延。
嬛回到闕宮,當即命寺人堇收拾行囊與自己一道前往積石邑,茗年歲較大,恐有意外,嬛不允她同行。
嬛前腳回宮,秦玙後腳就跟了回來。
他怒氣已歇,只餘對嬛無盡的擔憂在心裏亂竄,眼底鴉青,面色及是不虞。
嬛忙着收拾行裝,手忙腳亂的,自是顧不上他,忙亂中抽空擡眸望了他一眼,随意安撫道:“玙莫擔憂,嬛知曉輕重。”
秦玙站到她跟前道:“嬛此去治疫,我可有何處能幫上嬛的?”
他這麽一問,嬛到還真想起了一事需他幫忙。
嬛擡首道:“有!”
“何?”
“嬛需玙去幫我籌集治疾的草藥,量愈多愈好。玙可召大巫幫忙,他通曉草藥,可讓大巫幫忙查驗。”
“可。除此外還有甚玙能幫上的嗎?”
嬛不答,埋首疾筆在簡牍上寫下所需草藥之名,交給秦玙,道:“就這些,玙協同大巫盡快湊齊,送往積石邑,愈快愈好。”
秦玙看了眼簡牍,上面嬛娟秀的小篆寫着幾味草藥,艾草、羌活、大黃、蒼術、細辛、吳茱萸等,都不是甚名貴難尋的藥草,尋起來不難。
他對嬛點了點頭。
時至晡食,嬛記挂着時疫,與秦玙一道用了小食,便準備上路。
秦玙心下極為難過擔憂嬛,一直沉默陪伴着嬛,親手将嬛抱上前去積石邑的辎車,嬛輕聲向秦玙道別後,轉身欲入車廂,卻被秦玙一把攥住皓腕,嬛旋身不解望向他。
只見秦玙自懷中掏出一柄匕首,金銀為鞘,寒氣逼人,嬛及是熟悉。
秦玙将匕首放入嬛手中,道:“此去風險甚大,時疫之下,民心惶惶,恐徒增暴戾,此把匕首輕巧易攜帶,為防意外,嬛必須時時攜帶在身,用于自保。”
嬛握了握手中寒涼的隕鐵匕首,心下一暖,道:“謝謝,嬛會照顧好自己,且有君師護衛,玙毋需憂心。”
“嗯,等嬛安健歸來,我給嬛慶功一旬。”語落,秦玙在嬛唇角落下輕輕一吻,“我等你。”而後不舍的放開她,目送着她在君師的護送下,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不過一日,孤就打臉了,昨日才說不會再把匕首給媳婦,今日為了媳婦的安危,孤便認慫的把匕首還給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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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王姬“悅家小妞”,灌溉7瓶水er~(^з^)-☆
這周我……努力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