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昨夜雍都下了一夜暴雨, 一路行去泥濘不堪,車隊行速較慢。
饒是如此,嬛仍舊迎着夕曛到達了積石邑。嬛甚是驚訝積石邑離雍都竟如此之近, 若虎臣粱未能強軍壓住積石邑暴民, 讓染疫的流民湧入雍都,後果不堪設想。
疫情甚是嚴重, 祁将軍并未将太子婦直接護送入邑中, 而是在征得太子婦的首肯後,命衆将士紮營在離積石邑尚餘五裏地的城外。
積石邑邑守陳乙未染疾,早早得到消息便侯在城外。
太子婦一行人一抵達,邑守陳乙便第一刻時間求見太子婦。
嬛召見了他, 從他這裏知曉了不少第一手時疫現況。
嬛起初推測恐是天花之類的瘟疫,聽了邑守陳乙的描述後改了主意,覺得更像是季節性的時疫。
嬛需要見到病人方才能下結論。
可嬛除了扁鵲身份之外, 更重要的是當朝太子婦,疫區險難重重,臨行前太子再三叮囑祁震務必護住太子婦安好,祁震不敢讓太子婦深入疫區。
邑守陳乙猛一想起, 拍手道:“虎臣粱亦染疾, 不若小臣将虎臣粱護送出邑, 太子婦可觀虎臣粱之症, 一則可救虎臣,二則可知曉疫症, 而便于施恩于衆生。”
太子婦覺得可行, 允。
邑守陳乙緊忙上馬快馬加鞭趕回積石邑。不過半個時辰便将虎臣粱送了過來。
出于安全隔離,虎臣粱并未直接送達太子婦營帳。而是在一裏地外單獨紮了幾方帳篷,以安置虎臣粱及其随從。
嬛一刻不耽擱, 當即趕往虎臣粱安營之處,于虎臣梁大帳之外,将絹紗折疊數道覆面,複又自袖籠掏出午後讓師氏茗匆忙縫制趕出的缣帛手套。命一衆扈從侯在帳外十步之外,自己獨身一人入了帳。
虎臣粱虛弱的躺在竹榻上,整個人燒的神思恍惚。嬛将燭臺往竹榻旁挪了挪,就着昏黃的燭光細細觀察了一番虎臣粱。眉頭緊鎖,頭疼之狀;頸腫,發頤;炎炎夏夜,裹着薄棉被,渾身盜汗,憎寒壯熱。嬛用以滾水煮沸過的竹條,敲開虎臣粱幹裂的嘴唇,壓下他舌頭,口有黃涎溢出。
嬛當下心頭便有了結論,起身出帳,翻身上馬,毫不耽擱的回了自己的營帳。從自己随身攜帶的為數不多的藥箱裏,配出幾幅藥,交給寺人堇,命寺人堇煎熬好,灌入皮水囊,再讓虎臣粱的随從帶回,喂給虎臣粱。且交代,若虎臣梁情況有變,需及時給她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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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人定時分,從人便有消息帶回,虎臣粱服了太子婦給的藥劑,燒已大退,只整個人仍舊贏弱起不了身。
嬛了然,她又不是神醫,一幅藥能退他的燒,已大大滿足了她的預期。
嬛徹底确認,此遭疫情便是夏時疫,疠氣疫毒主要是從口鼻傳入。
嬛當即上書國君,請求國君下令用棉紗趕制口罩送往積石邑。
信人快馬疾馳便往雍都趕了去。
嬛忙碌一整日,已是疲憊不堪,随意盥洗了一番,倒頭便在硬梆梆的行軍榻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昨夜大雨磅礴,今夜倒是繁星璀璨。
秦玙踏着夜幕來到軍師營帳的時候,已是平旦時分,日夜交替之際,蒼穹最為濃墨的時候。
秦玙在巡夜士卒的帶領下,來到嬛所下榻的帷幄。
他挈帷入了帳。帳內飄着的氣息裏,除了嬛身上自帶的幽蘭之香,還夾雜着草藥之香。
嬛似是很乏,衣裳都未褪去便蜷着纖細的身子趴在榻上睡了過去,一頭青絲以一根發帶松松系着,猶如一匹上好雲錦黑緞,襯得她肌膚愈加瑩潤雪白。
小臉微側着枕着手臂,櫻唇微微翹起,仿若清晨裏一顆挂滿瑩潔露水的櫻桃,及是誘人。
秦玙雙瞳一眨不眨地凝視了嬛許久,胸腔中焦躁了一夜的不安之感,倏然殆盡。
他躬身上去,伸手将她翻過身往榻裏挪了挪,給他挪出了個位置躺上去,在複又将熟睡的人兒攏入懷中。
整個過程,秦玙無比輕柔小意,生怕攪了嬛的酣睡。
嬛未醒,卻無意識的往身旁的人身上蹭了蹭,在他溫潤的臂窩處尋了一處舒服的依靠,複又一動不動繼續酣睡。
秦玙聞着鼻尖曠谷的幽蘭清香,焦慮了一整日的情緒平坦下來,抱着她阖眼睡了過去。
翌日,嬛身體先醒來,習慣性的閉着眼欲張開四肢伸個懶腰再起。怎知原本該空曠的床塌竟一夜之間變得狹□□仄了許多,擠得她連手臂都伸展不開。
身旁還有熟悉而溫潤的觸感。
嬛一驚,尚存的那點瞌睡霎時全然飛走。
睜開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抱着自己阖眼睡得深沉的人。
他?!他是何時跑到自己榻上來的?自己竟全然不知曉。
雖不解,但嬛心底仍泛過一絲甜絲絲的感覺。
他放大的俊顏和自己不過兩拳之距,嬛從未如此近距離仔細觀詳過他的眉眼。
長眉濃密卻不雜亂,眼窩深邃,睫毛卷翹,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卻不顯的無情。皮膚水潤富有彈性,經過一夜下颔微微冒出了青青的胡渣,有種荷爾蒙爆棚的感覺。
“嬛可是覺得,孤這張臉還是可入嬛眼的?”本該熟睡的人,眼都未睜開,鼻音濃濃咕喃着開口。
嬛看美色看得正專注,驀然聽到“美色”開口說話,吓了一跳,嬛起身坐定,推了他一把,“你何時醒來的?為何裝睡?”
“啊!不!應該是問你何時摸進來的?”
“一大清早,嬛便疑問挺多,我該先回答哪一個問題好?”秦玙睜開眼,眸清似水的看着嬛笑。
嬛瞪着他含笑的雙瞳看了半晌,哪是初醒之人能有的清明。這厮原來早就醒了,在裝睡騙自己呢。一想到剛才自己還自以為他熟睡,大膽放肆地欣賞了一番他的美色那一舉動,秦玙這個大騙子全然知曉,嬛就覺得臊得慌。
嬛惱羞成怒,低聲叱道:“玙今日無蚤朝?”
“前夜急召,折騰了臣工一整夜,兼昨日大半日。嬛以為那群老臣工扛的住?君父取消了今日蚤朝,臣工若有急事便禀,無事便可在家休息一日。”
“那你不在宮裏好好歇息,漏夜趕來做甚?”
“嬛,孤甚是念你。你不在,孤衾獨枕,我睡不着。恰逢收到嬛的來信。君父命合宮寺人、侍婢都起來連夜趕制嬛所說的面罩,我便再也按耐不住,故才漏夜前來探望嬛。”
“面罩呢?”
秦玙眉眼一挑,“孤在跟嬛述衷情,嬛居然只留意到面罩?”
抱怨的語氣裏滿滿都是不滿。
嬛這時候滿腦滿眼都是時疫,愣是一星半點沒聽出來秦玙竟是在和她撒嬌,翹着蔥白食指戳了戳他額頭,故作兇巴巴問:“這緊要當頭,你哪有面罩重要?”
“愈發放肆了!”秦玙揮手挪開額間的手指頭,睨了她一眼,總算是明白,自己的新婦現在一心撲在治疫之上,他?他是誰?她早不記得了。
秦玙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喟嘆道:“方才聽帳外從人說,辰時初刻,已往積石邑送去數十只箱笥,約莫萬只面罩。剩下的,工妾仍在趕制。今日晌午後,應還會有一批送達。”
語訖,秦玙起身,道:“草藥興許也該到了。”
嬛驚喜,未料到他辦事效率如此之高,勾住他脖子道:“玙真棒!”
這回知曉他這個太子并非無用了吧!敢說他居然不如面罩重要?反了她了。
但如此親密之舉,秦玙還是無比受用的,下颔一擡,暗示道:“光說無用,得來點實際的。”
嬛飛快的再他唇上印上一吻,而後想跳開。
哪曉得,秦玙常年習武,論敏捷,嬛差得可老鼻子遠了,還未動便被抓了個嚴實。
秦玙一臉不滿足的大刺刺壓了下來,嬛緊忙撇開臉,以粉頰堵住了這火辣辣一吻,抗議道:“你我都未洗漱。”
“那又如何?我又不嫌棄你。”
“我嫌棄你呀!”
“你敢嫌棄孤?”說完,秦玙帶着嬉笑的怒氣又壓了上來。
嬛一面嫌棄一面讨好道:“不敢嫌棄太子,我嫌棄我自己可否?”
秦玙垂眸看着嬛一副欠收拾的表情,狠狠磨了磨牙,放開她。
看着她一溜煙便跳開一丈遠,叫喚:“堇,我欲洗漱,水呢?”
……
秦玙果真未撒謊騙嬛,二人在大幄內簡單用了朝食後,便有随扈來禀,大巫攜十數車草藥至。
嬛大喜,撩開帳門便出去驗看。
情況果真如嬛所料,所為巫觋,其實既巫既醫。他們通曉簡單醫理,對草藥功效亦略有了解,只是不精,但他們本質是巫,是以一直披着巫觋的外皮,實則在用醫術之法。
大巫每次做法焚燒的枝葉并非尋常枝桠,均乃各種藥草混合。嬛篤定,大巫手中必有大量她所需的常見藥草。
故而讓大巫尋草藥,果真是明智之舉。
嬛對大巫獻上的草藥無比滿意,大巫察言觀色,适時上前谄媚讨好,道:“小人得了太子之命,召集手下巫彭,一夜之間湊出這些草藥,小人便先行送來給太子婦,小人知曉于這些藥草于治疫還遠遠不夠,餘下巫彭還在繼續籌集,陸續還會送達。”
嬛自麻袋中掏出一把細辛,仔細嗅了嗅,滿意地對大巫笑答:“大巫疾速,區區一夜便籌出如此量大質佳的藥草,于治疫乃有大功,待時疫過後,吾自會上表國君,為大巫請功。”
大巫一聽,恭敬躬身一禮,卻并未表露出太多喜悅。
嬛一直留心的大巫的舉動,說道:“吾尚年少,經事不足,此次治疫亦人手有缺,若大巫願,吾欲請大巫與吾一道治疫。”
果然,大巫一聽太子婦竟願意重用自己,原本蒼老憔悴的眉目瞬間舒展開來,對嬛跪地俯首,歡聲道謝:“小人為太子婦是瞻,願聽命于太子婦。”
嬛颔首,和藹道:“起身吧,吾起個方子,大巫帶人按方子将藥材稱量分好,熬煮後送往積石邑分發下去。”煎藥一事,嬛信任的交給了大巫。
“諾!”大巫領命退了下去。
秦玙一直在一旁眼觀這一切,不解地問:“嬛信巫?”
“不信。”嬛看着這一車車藥草就跟見着救命草般,眉開眼笑的。
“那嬛為何重用大巫?”
嬛将手中的細辛,一粒不落的放回麻袋裏,眉眼彎彎的對秦玙道:“巫傩之術數千年流傳于華夏中原,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庶蒼生,無一不對巫傩之術心存敬畏。
玙信扁鵲,乃因玙熟習書禮,見多識廣。然黎庶蒼生均是白丁,不通何為醫術,平日裏也沒能力接觸扁鵲,在他們的生活裏,大巫才是民衆逢病禳疾後,最為可信之人。
時疫蔓延,人心惶惶,百姓不僅需要救命良藥,亦需要安定人心的良藥,此安撫人心的良藥嘛……”
嬛賣了個關子,頓了頓,方才靈動莞爾言道:“……那便是巫彭啦!我不但要讓大巫負責草藥一事,我還要給大巫在秋石邑外,廣設醮臺,在百姓眼皮底下大肆傩歌傩舞。”
秦玙抱手伫立在旁,看着嬛笑得璀璨的臉龐沐浴在晨陽之中,金色的晛光在她臉上跳躍,未施粉黛,卻明豔葳蕤得叫人挪不開眼。
秦玙心頭瞬間被一股暖流漲得滿滿的,這般女子果真如甘嘉所言那般,天姿國色,才情俱佳,他将她娶回來,何止只是養眼,他簡直就是撿到寶了。
他忽覺喉間有些幹渴,有股強烈不受控制的沖動驅使他上前一步,伸手箍住嬛纖秾合度的腰肢,俯身便将她困在他胸膛與藥車之間。
藥香混着嬛身上的幽蘭之氣沁入他的心肺,他不禁心蕩神馳,大腦一片空片,俯首便吻了上去。
嬛正沉浸在自我的小興奮裏,哪曉得這人怎倏然着了甚魔,遽然來了興致,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就強行吻了上來。一雙杏眼瞪的圓溜溜的,驚呼出聲。
哪曉得他居然趁虛卷住了她溫潤的粉舌,輕嘬慢吮起來。
他倏然情·欲泛濫,嬛可不欲陪他光天化日之下上演活春宮。
撐在胸前的手肘用力一推便将身·上之人推開。
嬛瞪了他一眼,複又心虛的環顧了一眼四周,士卒們一個二個垂眸低首早自覺散了開去。
“登徒子。”嬛低聲淬了他一句,紅着臉,提步便往大幄走去。
秦玙方才其實也沒想她怎地,就是倏爾覺得她如此動人又迷人,不讨一口香有些虧。秦玙也知曉她臉皮薄,遂才就只親了一口,便順勢被她推開,不然就她那細胳膊細腿的能推開他見了鬼了。
秦玙瞅了眼天色,信步追上嬛道:“我得回宮了,晚些再過來看你。”
嬛頓住腳步,轉身望向他,頷了颔首道:“玙路上小心。還有,玙別再來了,時疫不容小觑。”
她還得繼續去給秦粱治疫,她不能保證她便能萬無一失不染疾。
秦玙伸手揉了揉嬛的頭發,“見不着你,我不安心。”
嬛拍開頭上作惡的手道:“莫弄亂了我的頭發,我一會還得去給虎臣粱看病的。”
“還要過去?”秦玙蹙眉。
“然也,不然我怎知藥效如何?我得對症下藥。”
“匕首随身帶着,以備不測。”秦玙雖及是厭惡那把匕首,可卻不得不承認,那把匕首輕便小巧,很是适合嬛這般女子佩戴,每每思及此,秦玙的腹腔裏都會打翻一罐醋壇,酸得不是滋味。
“嗯。”嬛稍稍拉起裙裾,露出綁在小腿肚上的匕首,道:“一直帶着呢。”
好家夥,這回秦玙更不是滋味了,酸得牙都打了顫,卻不能說甚,只得悶悶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秦玙對這把匕首的別扭之情,嬛不是看不出來,只現下嬛無暇顧及他的感受。
嬛回大幄拿了醫笥,便上了馬,前往虎臣粱的宿地。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天字數多了1000,也算我加更了好不好?(捂臉~)
and……明天仍舊是晚六點準時發,建議大家及時來看,晚了恐內容有變,嗯嗯,你懂我懂大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