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室貴女44 4000
翌日朝陽未現, 諸國國君冕服冠身候在行館。
卯時初刻，天子使臣儀仗緩緩駛出王宮臯門。
洛邑已有許久不曾如此風光熱鬧過，為睹這場近百年來最恢弘的秋觐大祭, 王畿黎庶們早早起身, 甚至徹夜不眠候在王宮跸道旁，只為搶個好位置, 近距離觀摩這場秋觐盛事。
天子使臣在熱情黎庶的夾迎下, 手持玉璧來到行館依此向諸位諸侯國君下達天子召見之令。
諸位國君領旨攜玉圭，登上夏缦，隊伍逶迤宏壯駛入臯門。
此番秋觐，贏國給足了周王顏面。
贏國新君不但一氣兒補足了往年贏國欠下的納貢, 還大手筆将春季伐楚，自楚地收回的周室失地榖谷之地歸還給周王。
周朝鼎盛時期，昭王伐楚, 喪失性命與六師于汗水不說，還賠出去了不少土地。榖國谷國便是那時被楚奪去，兩百餘年後，被贏君打下奉還, 可謂大大替周室出了口惡氣。
贏君還娶了自己的大王姬, 那便是一家人, 周王猶覺榮光。
齊國、魏國等強國, 此番前來亦象征性的向周王進行了納貢，雖并未補足之前所欠, 卻也做足了态度。
就連楚王已有數十年未北上朝觐, 此番亦破天荒前來秋觐，向周王獻上了桃木弓及棘矢，以做示好。
此番, 周天子空虛許久的王權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秋觐結束，周天子于公宮大舉飨宴酺醵衆諸侯。
悠悠鐘磬和鳴聲中，嬛遙坐在女賓席，與秦玙隔堂含笑甜甜對視一眼，不過一日未見他，似乎還有些想念。
妘太後在旁睇了嬛一眼打趣道：“女大不中留，我不過留了嬛一日，嬛便如此念想那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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嬛收回與秦玙隔空糾葛的視線，赧着顏嗔道：“嬛哪有？”
“噢，那便是我老眼昏花了。”
“祖母一點都不老，說是嬛母親，都有人信。”嬛貼上去撒嬌道。
妘太後輕輕拍了嬛一下，笑着嗤道：“賓客盈宮，嬛需守節整齊，坐正了說話。”
嬛暗自吐了吐舌，直起身子，跽坐整齊。
忽聞，正坐于正東之位的父王那方敲了敲斛，悠揚鼓磬頓時止住，衆人不解的望向周王。
只見周王緩緩開口道：“贏國兵強馬壯，猛将如雲，贏軍素有虎狼之師之稱，有贏君替餘戍守西陲，餘方才可安坐中原。魏王彭城相王，餘倍感欣慰。今日餘欲賜贏君，贏王之稱，不知贏君可敢應下？”
周王一言猶如巨石投入靜潭，漾起層層縠皺。
大殿倏然阒寂下來。
嬛心頭一跳，不知她父王何意，竟要将贏國至于諸國輿論巅峰之上，嬛驀然升出一股臨淵之感，她不确定秦玙會作何反應。
較之殿內諸人的錯愕，秦玙面色淡定沉寂得多。
他垂眸斂睑片刻，毅然起身走至正殿，恭恭謹謹向天子行了一記天禮，道：“守臣秦玙接旨，謝過吾王恩典。”
說完，秦玙直起身子，天子喜得連連擡手：“贏君免禮。待贏君歸嬴，雍都相王之時，餘定遣使，賜胙以賀。”
秦玙再次謝恩，起身回到自己案席跟前。
大殿沉寂了會兒，複又喧騰起來，衆諸侯各懷心思，紛紛舉起酒斛向贏君表示祝賀。
秦玙眉目沉定，大氣的舉斛飲盡斛中美酒，将衆諸侯或真或假的祝賀，毫不帶怯的盡數收納。
嬛心思有些複雜的将目光流連在秦玙與自己父王之間，很快便釋懷過來，魏已稱王，齊公相王之心亦昭然若揭。秦玙胸懷溝壑，既然敢接她父王的旨，那必定是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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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昃西傾，酺宴畢，衆諸侯依次離宮。
贏君秦玙并未随衆人離去，而是私下又見了天子，方才順道去往妘太後的宮室去拜谒了妘太後。
妘太後，人雖老，心卻明鏡，她知曉贏君來拜谒自己只是順道，想見嬛才是正事。
妘太後與贏君寒暄了幾句，便轉過頭對嬛說：“阍人即将落匙，嬛去送送贏君。”
向太後行了辭行禮以後，嬛心情舒暢的與秦玙二人一道滿滿漫步在王城廊庑之間。
赤紅的夕陽将王城映照成一片金色，将王城的破敗蕭條掩了下去。
“玙欲相王，不怕成為衆矢之的嗎？”困擾了嬛一個下午的問題，嬛終是問了出來。
“嗯？”秦玙斜眸望了嬛一眼，“嬛不相信我？”
“非也，我只是覺得有時候我父王思慮不周，随性散漫慣了，他許根本未考慮到他這般當着衆諸侯國國君之面，封玙為王不妥。”
“是不妥。”秦玙道。
“那你還答應。”嬛嗔。
“因為贏擔得起。”秦玙頓下腳步，側身與嬛四目相對，身後的金陽将他挺拔的身型勾勒得無比偉岸。
“嬛，欲戴其冠，必承其重。這頂冠，孤承受得起。”
嬛握住秦玙的手，甚是慎重的點了點頭，“我相信玙。”
秦玙垂眸看着嬛一眼臉嚴肅，好笑的曲指刮了一下她鼻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道：“小傻妞。”
嬛瞪了她一眼，“你才傻，你最傻，你天下第一傻。”
秦玙輕笑，不回口，牽起她的手，繼續慢慢向臯門走去。
“玙方才私下見了我父王，與我父王說了些甚？”嬛問。
“無甚大事，嬛明日或許便會知曉。”秦玙買了個關子，任嬛逼問，就是不說。
二人嬉笑打鬧着，嬛清脆的笑聲暢漾在金色的宮城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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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嬛陪着太後将将盥洗完畢，便聽寺人來禀，說，今日周王下旨将杞美人晉升為杞夫人，杞夫人身邊那名替周王曾誕下過王姬菏的女禦苓亦被晉升為美人。說是以此慰籍護主忠貞的王姬菏在天之靈。
嬛聽完，沉默良久，原來昨日秦玙留下與她父王私談，說的是這事。
要曉得杞美人在美人這個位份上已數十年之久……
秋石邑她為王姬菏所救，死裏逃生，她曾答應過王姬菏，會盡幫攜杞美人和她生母女禦苓。可她一個外嫁女，她真的很是無頭緒如何才能幫持她們。
秦玙卻四兩撥千斤，便替她完成了她對王姬菏的許諾。
妘太後因聽嬛向她說過王姬菏之事，一時也頭疼不知該如何褒獎杞夫人，深宮內婦，除了份位尊卑與天子寵愛，其他甚绫羅金銀都是身外之物。她雖可以越過周王，直接下旨給杞美人和女禦苓升位份，但總沒有周王下旨來得名正言順。
妘太後舒心輕嘆一口氣，笑道：“贏君有心了。”
說完伸手将坐在身旁的嬛攬了過來，讓嬛靠在她肩上，輕輕撫着嬛的頭頂，道：“吾先前便說過，吾嬛甚美，秉性又純良，上蒼一定不會虧待吾嬛的。如此看來，吾老對矣，贏君對吾嬛甚是上心。”
嬛不語，卻甜甜笑開，這樣的話，嬛愛聽。
有時候，就是樂極生悲。
午時，秦玙遣使入宮禀告王姬嬛，今日晡時，魏王欲飨宴贏君，以慶贏君即将相王之喜。贏君問，王姬嬛是否要與他一道出席宴席？
嬛咬唇想了想，下月這一日是妘太後壽誕之日，那時她早已随秦玙離開王畿，回到贏國，此生許都再無機會給疼愛自己的祖母賀壽，今日她是準備親自下廚，和面擀面給祖母做一道長壽面的。
衆諸侯國相聚王畿，不論國與國之間龌蹉龃龉有多深，國君與國君之間，那點薄如蟬翼的禮道客氣，表面上還是要裝裝的，這便是禮儀之邦的好處，不管私下争奪土地，臉皮撕得再難看，見面了還是要挂着三分笑意。
秦玙作為一個強盛富饒國土的新任國君，酺醵日日都有，可為祖母親自動手做一餐膳食的機會卻是難再尋。
嬛忖度了片刻，命使臣帶話回去給秦玙，說自己不去了，讓贏君少些飲酒。
使臣領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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晡時。
魏王飨宴贏君于颍蕖行館。
因是私宴，魏王并未邀請他國國君。
秦玙準時赴宴。
飨食美馔甚是可口，酺醵畢。
魏王向一直候在身旁的寺人使了個眼色，寺人心領神會，退出了大堂。
少傾，寺人領着一行人，端着一只只托盤魚貫而入。
托盤上玉圭玉壁，彩器珍寶均是不俗之物。
此外，寺人身後還跟來了兩名美人。
均是魏王送給贏君的。
美人纖腰婀娜，玉靥如畫，一名精通音律，一名專擅舞蹈，舉手投足間盡是風情。此等姿容，便是較之王畿第一美人，姬嬛，亦不逞多讓。
秦玙不免有些頭疼，魏王這老家夥可真是舍得下血本，歲首自己大昏，娶周王姬嬛時，魏王便已經趕着給自己送了名媵妾，現下又來，這回一送還送一雙，可他也不想想，兩名歌姬舞妓便是再美，也越不過王姬嬛去，如此還不如省省，留着自用。
魏王也不藏着掖着，含笑開門見山道：“贏君少入軍旅，年少有為，以弱冠之年便将冠及王位。贏君回雍都相王時，時已入冬，冰雪封路，寡人年邁，恐不能親自前去觀禮，孤提前略表賀意。此二女乃寡人宮姬裏最為姿容無匹，聰明伶俐之人，寡人欲将她二人獻給贏君，侍奉贏君夫婦，以表寡人祝賀、結好之心，贏君意下如何？”
秦玙含笑答道：“孤懼內！”
魏王一怔，未料贏君拒絕得如此直白。
“君夫人看起來是溫和大度之人，一兩名宮姬而已，想君夫人不會為難。”魏王含笑傾身靠近贏君低語道：“她二人仍是處子之身，并不曾遭人染指。”
贏君在女·色、情感之事上有潔癖之事，似乎人盡皆知。
贏君不動聲色，沉默一息，思緒轉了幾轉，似想開了甚，笑笑，驀然開口道：“如此，孤若不笑納，豈非失禮。”
“喛，贏君這便對了。”魏王直起因年邁佝偻的身軀，舒心一笑。
“魏王将此二姬送給了孤，那此二女便是孤的人，孤可随意用之，是與否？”贏君笑着問。
“那是自然，贏君随意，随意，随意些更好。”魏王笑容裏意有所指，顯然是想龌蹉了。
贏君亦不解釋，盡數笑納了魏王獻上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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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胄世族間，相互送媵送姬妾，本乃尋常之事。
秦玙酉時收了魏王送的媵妾，戌時此事便傳到了嬛耳裏。
經過澗邑邑君蓄意送伎，秦玙果斷拒絕的先例，嬛并不相信，曲曲數日之隔秦玙便換了态度，收受他人送媵。
“夫人……”與嬛的淡定相比，寺人堇明顯着急得多，她拉長聲音說道：“夫人不可小觑那些對君上虎視眈眈的女姬。方才傳話的寺人也說了，魏王送的那兩名女姬，貌美無匹，絕色無雙，比起那甚邑守獻上的家伎強到不知哪兒去，再者，魏王畢竟是王，君上也不好抹魏王顏面，當然就順手收下了。”
寺人堇急得在殿內團團轉，驀然伫足拍手道：“不行，小人這就去收拾一下，今夜我們就回行館。”
不然，夫人不在，那兩名女姬就要乘虛而入，今夜就要爬上國君的床塌了。
所幸，寺人堇還懂分寸，沒說出後幾句話，只在胸腹裏過了一遍，氣得她肺腑生疼。
對于秦玙是否真的收了魏王的姬妾，嬛其實并沒有十足把握，正如寺人堇所說，魏王乃王，相互送媵收媵，亦是視為邦交友好之态。秦玙沒理由拒絕魏王。
倏然間，嬛五髒六腑酸的生疼，差點沒将眼淚給逼出來。
眼瞅着本來自信堅毅的嬛，倏然頹靡下來。
師氏茗狠狠瞪了寺人堇一眼。
怎知嬛只低落了一息，便回神過來鬥志昂揚道：“今夜阍人已落匙，本王姬明日再回行館。”
語訖，起身就上榻睡覺。
若說嬛有甚優點，睡眠佳，絕對排第一。不論天大之事，時辰一到，嬛便能酣甜入睡，雷劈不動。
師氏茗寵溺的望着未及幾時便沉沉酣睡過去的王姬，微微嘆了口氣，她一手帶大王姬嬛，最是了解她，她自幼起對甚事都大度看得開，唯獨情感一事，她最是厭惡一夫多妻妾，若國君真收受了魏王的媵，二人蜜裏調油的日子，怕要生些罅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