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從高鵬事件發生後,白謙易安分了幾天,也不再提什麽找對象的事了。
他每天看書、學習,又怕老待在家裏成了電燈泡,便三天兩頭約駱凡出來,兩人一起看看書、念念英語、聊聊電影,健康得不能更健康。
只可惜的是他沒能替駱凡問出錢老師的消息。
那天他半夜睡不着,掐着時差一連問了幾個M大的朋友,然而大家都沒印象那幾年經濟系裏有姓錢的同學。
白謙易本科時也學的經濟,知道經濟系人多,彼此不認識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倒是有一個同學提到自己對姓錢的有點印象,只是那同學挺熱心,幫他翻了畢業紀念冊,卻也沒找到那個人。
白謙易又問駱凡一些細節,但駱凡也記不清了。
當年駱凡才剛上初中,而那個老師支教時也只教小學,和駱凡接觸得不多,駱凡就連他的大名也不曉得,只知道小孩們都喊他“錢老師”。
駱凡也曾想找小學問問當年支教人員留下的個人信息,然而那些年小學撤點并校的多,那所小學也早沒了,不曉得該找誰問去。
至于M大和經濟系,駱凡倒是非常篤定,說是曾有人寫信到M大經濟系給錢老師,确實找到了,只不過後來再寄信去便沒了下文。
找人失敗,白謙易非常遺憾,沒想到駱凡雖有遺憾,卻也格外樂觀。
駱凡說,總有一天會再見的,一定會的。
見面的次數多了,白謙易和駱凡也越發熟悉。
白謙易發現駱凡是一個很好的玩伴,乖巧、溫和,話不多,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惜的就是內向,還有點自卑。
那天白謙易八卦駱凡有沒有女朋友,駱凡一聽這問題就紅了耳朵,搖頭道:“沒有。”
白謙易:“怎麽不試試?你們專業女孩子少,但學校裏可不少。”
駱凡:“算了吧,我性格不讨喜,情商低,而且還……長得很醜。”
白謙易簡直難以置信他對自己的評價這麽低:“你要是性格不讨喜、情商低,那我約你來給自己找罪受的嗎?有點自信行不行,我說你沒問題,你就是沒問題。還有,你的長相……”
駱凡低下頭,那張被頭發遮了大半張的臉更加不清楚了。
本來駱凡便刻意不讓人看清自己的臉,加上白謙易早已隐約意識到駱凡不喜歡自己的長相,是以向來保持禮貌不盯着駱凡的臉看。
因此時至今日,白謙易仍不清楚駱凡到底長成什麽樣子,平日裏都是以個頭和穿着認人。
白謙易也不好争眼說瞎話,只能安慰道:“長相在這個時代不是問題,打扮得幹淨大方就夠了。你看現在那些明星有哪個真的帥?一個個醜得離奇,還不都一堆粉絲。重點是要自信!你要有自信!”
駱凡沒什麽反應。
白謙易又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駱凡聳肩:“沒想過那些。”
看駱凡那興趣缺缺的樣子,白謙易本還想多嘴兩句,開口前卻忽然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他大學時候和駱凡差不多,不只沒有喜歡過別人,別人對他的告白也一概拒絕了。
說是清心寡欲也可以,但更根本的是他一心撲在學習、掙錢上,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分給別人一絲一毫。
駱凡學習刻苦,還半工半讀,确實難有戀愛的心思。
如此想來,白謙易又開始心疼起駱凡了。這大好的年紀,怎麽能活得像他一樣無趣呢?
不過随着對駱凡的認識加深,白謙易很快發現駱凡确實不是一個無趣的人。
八月中,氣溫越來越炎熱,白謙易和駱凡又一次約在咖啡廳見面。
然而兩人才剛碰頭,都還沒進店裏去,駱凡卻難得表現得興奮,說是想給白謙易看個東西。白謙易問他是什麽,他也不說,只是領着白謙易在附近繞來繞去,最後走進一個小公園。
公園非常普通,假日的午後有一群小孩子東奔西跑地玩耍,健身器材旁一群老人在健身,看不出有任何特別之處。
“這裏!”駱凡卻像是帶白謙易走入了秘密基地一般,聲音有藏不住的雀躍。他指着一棵樹下道:“你看!”
白謙易不明所以地走近,低頭一看,頓時眼睛也亮了,只見樹下,竟然有着——
一灘碎玻璃。
夏日午後,唧唧蟬聲中,兩人蹲在公園樹下看着那一灘的碎玻璃。
那些碎玻璃應是由好幾個玻璃瓶組成,透明的碎片占了多數,又摻雜了或濃或淡的藍與綠。此時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下,零零星星落在碎玻璃上,映照出如夢似幻的光采。
微風吹動樹梢,陽光的位置改變,頓時碎玻璃上光影閃爍,猶如散落一地的繁星。
白謙易不禁感嘆:“太美了,像夢。”
駱凡道:“揉碎在浮藻間,沉澱着彩虹似的夢。”
“夢裏是夏天的山谷,發光的溪水,褪色的童年……”白謙易喃喃道,他出神地看,“太美了,你怎麽發現的?”
“昨天晚上經過時發現的,心想出太陽了一定好看,你一定也喜歡。”
在白晝見星空,在清醒時入夢。
白謙易向來喜歡這種虛幻而脆弱的美麗,尤其這種美麗并非存在于美術館或是昂貴的藝術品上,反而出現在一個人來人往,再普通不過的公園裏。極俗與極美的沖突下,加強了不現實的矛盾感,對白謙易來說甚至是種悸動。
“确實喜歡。”白謙易簡直愛不釋眼了,左看看右看看,時不時還要換個角度來。他發出由衷的嘆息:“還是你懂我,只有你懂我。”
一旁駱凡笑了笑,笑裏既有被誇贊後的羞赧,又有幾分藏不住的得意。
可忽然間,駱凡的笑容止住了,無聲無息地望向一旁的白謙易。
白謙易眉眼含笑,盡管再開心,笑容仍半點不誇張,帶着儒雅含蓄的氣質。
這麽俊秀而高雅的人,駱凡一直以為不過是書中虛構出來的角色,一直到親眼見到白謙易,才知道書中所言不假。
然而這麽美好的一個人,竟然也是唯一懂他的那個人。
在那一剎那,駱凡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然而憂傷之中,又有着恍然大悟的喜悅。
這大概是駱凡頭一遭不想開學,想永遠過暑假了。
兩人又看了好一會,最後實在是太熱了,這才不得不停下來。
“就這樣吧。”白謙易依依不舍,但也無可奈何。他四處看了看,說道:“我們想辦法收拾一下,這裏小孩子、老人太多了,玻璃放這裏危險。”
“我帶報紙來了。”駱凡從包裏掏出報紙來,蹲在那裏收拾。白謙易要幫忙,駱凡也不讓他碰。
白謙易看着那些玻璃,還有幾分留戀。
駱凡瞥了他一眼,遂又抽了幾張報紙,利落地給白謙易折了一個堅固的紙袋子。
駱凡道:“挑些帶走吧,看夠了再扔。”
白謙易的眼睛一下又亮了,興致勃勃:“那我可要好好挑幾塊。”
最後白謙易挑了一小袋子的碎玻璃,而那些碎玻璃數量太多,天又熱,駱凡幹脆道:“白老師,你先去咖啡廳等我,我一會收拾好就過去。”
白謙易點頭:“行,那我先把你的東西拿過去。”
周末午後的咖啡廳空調開得很足,隔絕了外頭炙熱的空氣;慵懶的音樂輕而慢,閑适的氣氛令人不禁放松。
白謙易坐在角落,嘴角帶着笑意,正專注地為剛才拍的碎玻璃照調色。
這要是以前,他肯定會發個朋友圈展示生活,但現在他一點發朋友圈的念頭也沒有,調好色之後把照片設置成手機壁紙,又發了一張給駱凡。
正此時,手機忽然跳出一則信息,白謙易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是H大同學的信息。
自從出現辭職念頭後,白謙易便下意識避免和以前的同學聯系,更別說辭職後了。只是這次為了幫駱凡打聽錢老師的消息,他除了問M大的朋友,也順道問了幾個H大的同學。
向人打聽消息,也難免聊到近況,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回國了。
因此一點開消息來,果然是白謙易最不想看到的內容。
【聽說你在國內,後天有個聚會,都是校友,來不來?】
白謙易咬了咬唇,在手機上打下“不了,有事”,打完他又随即删掉了,畢竟他知道在這群人眼裏,一個無業游民哪能“有事”。
【不了,最近病了。】
生病這個理由勉強能搪塞過去,這約這麽急,又不能讓他立刻康複。白謙易想了想,準備發送信息。
但就在發送的前一秒,忽然系統通知有人@了他。
那是一條剛發的朋友圈,文字是“看看我發現了誰@白謙易”,搭配的照片則以咖啡廳為背景,而白謙易正是照片裏的主角。
白謙易看清發送朋友圈的人是誰,登時警覺地放下手機,若無其事拿起桌上的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
發送朋友圈的人叫李常棣,是白謙易JD時期的同學,也是白謙易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白謙易不想見到他,倒不是兩人有什麽過節,而在于白謙易完全招架不住這類型的人。
——聰明,會玩,人群中的焦點,社交牛人,從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勇敢做自己。
活得傑出而帥氣,說的就是李常棣這種人。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切都是出于他的天性,他輕而易舉地便活出白謙易努力僞裝也學不來的樣子。
因此每次遇到李常棣,白謙易除了得提防被他的節奏帶着跑之外,還得控制自己的心态,實在累人。
“白謙易!”
有人在喊他。
“白謙易!是我呀!”
聲音逐漸靠近。
白謙易用書遮住了大半張臉,竭力假裝自己聾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親昵地搭到了他肩上,李常棣湊了過來:“這麽巧,在這裏也能遇見同學。”
“是呀,好巧。”白謙易轉頭敷衍朝他一笑,挪開身體,繼續盯着眼前的書。
“別人說你回國我還不信呢,沒想到這就遇見了。”
“嗯。”
“你還真辭職了啊?”
“對。”
“你現在在幹嘛?”
“看書。”
“……你平常都看這個?”
“是。”
“……你喜歡這個?”
“熱愛。”
“……真看不出來,你挺厲害。”
李常棣的聲音飽含着敬佩,白謙易終于察覺不對勁,仔細一看自己手上的書……
行,駱凡的《工程熱力學》。
在李常棣指着駱凡密密麻麻的筆記提問什麽是“孤立系統熵增原理”之前,白謙易果斷阖上書,朝李常棣露出一抹如春風般的微笑:“好巧,你怎麽在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