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然是出差了,誰像你這麽好命,說辭職就辭職。”李常棣一臉哀怨,開始連珠炮似的向白謙易抱怨領導和同事有多傻逼。

白謙易臉上帶笑地聽,偶爾應兩聲,一顆心完全沒有放在對話上。

眼前的李常棣身穿一套騷包的亮藍色西裝,兩耳挂滿耳釘,臉上妝容明顯,舉手投足間毫不掩飾自己的性向。

李常棣是個很高調的同志,平常講話很騷,玩得也很開。白謙易第一次看見他在朋友圈公開談論前一晚的約炮心得時都驚呆了,還以為他忘了分組。後來看了太多次,才發現那種事情對李常棣來說根本不是需要避諱的事情。

就是這樣一個人,白謙易內心抗拒,但每次都會在對方的直球攻勢下不知不覺洩了底。

白謙易看着李常棣滔滔不絕,心想你就繼續這樣講下去吧,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

說了一會,李常棣低頭看了眼表,白謙易順勢道:“你快去工作吧,早點做完早點休息。”

李常棣意猶未盡:“沒辦法了,我快遲到了,下次聊。”

白謙易微微颔首,以一種高雅的姿态和李常棣揮手道別。

他的揮手速度比平常快了百分之二十,透露出他迫切想要對方滾蛋的念頭。

“對了,”已經站起來的李常棣忽然回頭,“後天的聚會你會來吧?”

白謙易手上動作一滞:“我……”

“你會來?太好了!”李常棣掏出手機,擡手一個喀嚓,噠噠噠打字,三秒不到一條嶄新的朋友圈出現。

[兩人合影]

大家聚會見@白謙易。

李常棣動作一氣呵成,白謙易甚至來不及吭聲,朋友圈便發出去了,并且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出現點贊與評論。

與此同時白謙易的手機振動,剛才還在問白謙易去不去的同學也看到李常棣的朋友圈了,迅速把詳細的時間地點發給白謙易。

事已至此,白謙易真是一口血堵在喉嚨吐也吐不出,只能咬牙一笑:“那我們後會有期了。”

“後天見!”李常棣熱情地朝白謙易揮手,轉身離開。

那一晚白謙易回到家時,失魂落魄。

一想到必須和那群人中龍鳳們見面,白謙易一口氣便快喘不上來,各種亂七八糟的陰暗念頭壓也壓不住。

他忍不住掏出手機,顫抖着給駱凡發信息。

【你會開泥頭車嗎?】

【在工地稍微開過,怎麽了?】

【太好了,那麽後天麻煩你把泥頭車開過來。】

【?】

【然後把我創死。】

對面駱凡停了好幾分鐘,白謙易心想他一定是無言了,接着卻見駱凡發了一個表情來。

一只小狗開泥頭車,配字是“創死你”。

原來這小孩去找表情包去了,白謙易內心難受,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咖啡廳時白謙易和駱凡約略提過聚會的事,但他在駱凡面前仍保持着溫文儒雅的形象,因此只是委婉地告訴駱凡自己不想去聚會,卻又不得不去。

這時駱凡又發了信息來。

【到時候你要是想先離開,發信息給我。】

【我打電話給你。】

【你借故出來。】

白謙易被他這份心意感動了,回了個“好”。

接着駱凡又接了下一句。

【我再開泥頭車去創你。】

【[小狗開泥頭車.jpg] 】

白謙易對着手機笑了起來,被駱凡積極想創死他的心意感動了,給駱凡回了個小貓小狗抱抱的表情。

此時屋外傳來動靜,是晚上出去踢球的刑雲和薛贏雙回來了。白謙易等他們許久,一聽到兩人的聲音,立刻抓起桌上的東西出去。

“你們可總算回來了,快點,給你們看個好東西。”白謙易神秘地招手讓他們快過來,在兩人不解的眼神中,白謙易找準了位置,站在燈光底下,“登登”兩聲,打開手上的報紙袋。

燈光下,那一小捧碎玻璃流光四溢,猶如鑽石般閃耀。

刑雲和薛贏雙不約而同“哇”了一聲,一臉驚喜。

白謙易又是得意,又是感動。這兩個好友向來無法體會他的浪漫,這下竟然懂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熏陶終于有了成效。

“這什麽?看起來挺好吃。”刑雲說着伸出手要去捏。

白謙易的感動一下停了。

薛贏雙打掉刑雲的手,白謙易一下又燃起希望,但随即就聽薛贏雙斥責道:“先洗手再吃!”

白謙易:“……”

算了,他和這兩個人無話可說。

兩天後的傍晚,白謙易生無可戀地站在餐廳前。

距離進門只不過一步之遙,然而他遲遲跨不出那一步,硬生生在那站了十分鐘。

……要不現在回家吧?反正這麽多人,少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

……去就去,又死不了人,什麽大風大浪我沒見過?

白謙易的想法反複橫跳,此時手機振動,駱凡發來消息。

【随時都可以打給你。】

白謙易心頭一暖,好貼心的小孩,竟還記得那個約定。

既然駱凡這麽貼心,那麽他也不能辜負駱凡的好意。不如這就讓駱凡打來,假裝弟弟病了,需要他立馬回家照顧……就這麽說定了!

“這不是白謙易嗎?怎麽不進來?”身後傳來招呼。

“來了!”聞言白謙易一秒變臉,回頭的瞬間臉上帶着無懈可擊的笑容,“正在和人說事情呢,大家都到了嗎?”

“都到了,就缺你一個。”

“太不好意思了,讓你們久等了。”白謙易收起手機,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

那天同學只和白謙易說這是一場聚會,直到白謙易踏進餐廳,才知道他們竟是包下整間店,将聚會舉辦成了沙龍形式,現場甚至還請來了專門的侍者和樂隊。

參加聚會的有三十來人,都是H大法學院的校友,說是法律界的青年才俊齊聚一堂也毫不為過。

我不該來的……看着如此盛大的光景,白謙易心裏直發顫,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一分動搖。

今天他穿着一身淺灰色的西裝,那量身定做的西裝出自一位法國師傅的巧手,帶着複古的英倫風格,既凸顯他修長的身姿,同時襯托出他的文質彬彬。

與會的衆人皆精心打扮而來,但能将西裝穿得如此優雅挺拔的,仍屬白謙易。

他的出衆除了出自那張俊秀的臉龐,更多則來自于他舉手投足流露的從容氣質。他在衆人的注目之下,泰然自若地走進餐廳。

“你來了。”一名同學看到他便笑了起來。

“好久不見。”白謙易從侍者那取了一杯香槟,笑着朝他舉杯。

同學道:“之前舉辦聚會時你都不在國內,這下你可總算回來了。”

白謙易:“那真是太可惜了,錯過這麽多次盛會。”

旁邊幾個人不認識白謙易,問道:“這位是?”

同學介紹道:“你沒聽過嗎?白謙易。”

“白謙易?”某人一聽便笑道,“怎麽可能沒聽過,傳說中門門拿第一的高顏值學霸,久仰大名。”

當年讀書時系上各色人種都有,硬要評出一個最帥的系草來并不容易。但白謙易是東方面孔裏最好看的,這點毫無争議。

尤其他的成績十分突出,以碾壓的成績在每門課上吊打衆人,幾乎成了課堂上的傳說。

“不敢當。”白謙易謙虛一笑。

另一人又問:“現在在哪高就?”

白謙易:“哪有什麽高就,當家裏蹲罷了。”

衆人還以為他自己開了律所,紛紛“哦——”了聲,掏出名片來交換。

白謙易仔細收好大家的名片,擡眼見大家的手還舉在那等着,頓時意識到方才是個誤會,忙解釋道:“現在真的在當家裏蹲,沒名片。”

衆人一愣,三秒後,又不約而同“哦——”了聲,眼神也變了。

衆人随意寒暄了幾句,各自散去。白謙易端着酒杯坐到角落的沙發,緊握着杯腳的手仍舊無法放松。

剛才的場景他不是沒有預料到,也早決定好大方承認自己的狀況,只是他沒想到實際遭遇時,那感覺比他想象得還要尴尬。

特別是別人眼中他理應一帆風順,如今卻落得這種下場,那些人聽到消息時驚訝的表情,實在令他難受。

還是回家吧,這樣的盛宴屬于成功的人,不屬于他。

白謙易掏出手機來,正想發信息給駱凡,便感覺沙發一晃,一個人坐到他身旁來。

“和男朋友聊天?”李常棣湊了上來,“那天和你約在咖啡廳的是你男朋友嗎?個子很高的那個。”

那天李常棣前腳剛走,駱凡後腳就到了,兩人擦肩而過。駱凡個頭高,因此李常棣回頭多看了一眼,正巧就看到駱凡朝白謙易的座位走去。

“不是男朋友,他年紀小着呢,直男。”白謙易收起手機,不願在這個gay圈名媛前面多聊一句駱凡。

“哦?那正好。”李常棣咧嘴一笑,“我身邊有個天菜想找對象,介紹給你怎麽樣?”

你所謂的天菜是什麽樣的,白襪臭腳體育生嗎?

對不起,我的天菜是ATM奴。

白謙易正要婉拒,幾個同學見他們兩個坐在沙發上說悄悄話,便也圍了上來,白謙易只好打住。

來人都是白謙易讀JD時的同級同學,此時大家坐成一圈,頗似在開同學會。

衆人寒暄了幾句,聊的都是彼此的工作近況。不出所料,每個人的事業都在節節高升,少數幾個走公檢法路線的,仕途也一片坦蕩。

唯一令白謙易意外的是,其中一個同學竟也從一家知名外所辭職了。

白謙易還記得對方在國內讀的是二本大學,投入極大的努力才出國讀了H大,因此年紀比同學們大上不少,格外不容易。

這樣一個人,竟然也辭職不幹了?

白謙易看向那個同學,迫切想知道對方辭職的理由,想确認自己并不是唯一對這一切感到厭倦的人。

“你怎麽辭職了?”白謙易在今晚第一次主動開口。

衆人的目光全看了過來,顯然對那人的辭職理由也很好奇。

“唉,”那人重重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出國鍍了金,沒想到回國只是個高級打工人,每天幹得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那花錢的命。”

白謙易點頭。

“我也這把年紀了,每天在外頭給人伏低做小,沒個時間陪伴家人,賺這錢有意思嗎?”

白謙易點頭。

“而且我爸媽年紀都大了,我再不辭職,誰來接家裏的廠?”

白謙易頭點到一半,發現不對:“什麽廠?”

“沒什麽,一個小廠罷了。”那人感嘆,“不過當老板也有當老板的辛苦,以前我只管自己領薪水,現在得管幾百個人的薪水,到頭來誰也不容易。”

白謙易:“……确實不容易。”

白謙易的感動完全無了。

一個富二代回去繼承家業的辛苦,不是他一個打工人有資格共情的。

“那你怎麽辭職了?”那人反問,“你們所別人搶破頭也擠不進去,那天聽到你辭職,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嗎……”白謙易擡眼,就見衆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來,顯然他必須給出一個答案。

此時他的面前有兩條路。

一條是大方坦承自己無法勝任高強度工作,前功盡棄了;一條是随便找個理由,搪塞了事。

前面那條路光明磊落,但必須承認自己無能,自己沒有恒心毅力。這對向來只拿第一的他來說,無非是自取其辱,且可想而知他将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至于後面那條路雖保全了他的顏面,但不過是茍延殘喘,謊言遲早會被戳穿。

“我……”面對衆人好奇的視線,白謙易不知如何開口,他端着酒杯的手逐漸使勁,就連指尖都發白了,“我……”

此時此刻,手機突兀地響起。白謙易低頭,就見是駱凡打來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白謙易宛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忙拿起手機朝衆人示意,快步走向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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