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陶家》是七年前的電影了。
故事講述一名女大學生被拐賣, 逃跑數次不得,困在那名叫陶村的偏僻山村裏,被迫嫁給一制陶村夫為妻。
十來年過去, 女主角被迫生下二個兒子,無止盡的折磨消磨了她的逃跑意志, 她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回家。
一直到她又生下一個女兒,見“夫家”三番兩次想弄死女嬰, 她深知女兒的命運只會比她更加悲慘, 遂再次燃起逃跑的動力,開始謀劃如何帶着三個孩子逃跑。
當年《陶家》斬獲多項大獎, 導演陳明大膽任用了數名新人演員, 其中女主角歸愛紅更是一舉奪得影後,至今仍是當紅女星。
“歸愛紅的電影我看過幾部, 還挺喜歡她。”白謙易道, “但她這部代表作我卻一直沒看過。”
《陶家》剛上映的那一陣子他人在國外, 看不了。後來又忙于學業和工作, 有好一陣子不怎麽看電影, 便也一直錯過了這部片子。
“這樣啊……”駱凡輕聲道。
“你看過嗎?”白謙易反問駱凡。
駱凡點頭:“看過一次。”
白謙易:“好看嗎?”
駱凡略加思索, 最後道:“哥你自己看吧。”
“這麽難以評價嗎?”白謙易點頭,“行吧, 看完再和你讨論。”
白謙易又重新看劇本去了, 未曾注意到駱凡又再次拿起節目單,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這兩天駱凡忙着做一份小組作業, 為了方便讨論,便又住回了學校宿舍。白謙易一個人在家待着無聊, 幹脆去刑雲家蹭飯。
薛贏雙對此行徑評論道:“你有了駱凡之後, 只有駱凡不在時才來找我們, 太現實了吧。要是住遠一點,是不是只剩初二回來了?”
刑雲:“心寒。”
白謙易:“……要不我每天早晚都來問候兩位?”
薛贏雙:“這還差不多。”
白謙易無語,他和他爸一兩年沒見面了,他爸都沒表示過想念他,這兩位朋友反倒比他爸更像殷殷期盼孩子歸來的老父親,讓他實在……有些感動。
晚飯後,薛贏雙為了慶祝三人團員,提議一起看電影。
白謙易一聽,登時哀嚎:“能找一個我們三個人都能保持清醒的活動嗎?”
薛贏雙:“夜跑?”
白謙易:“要又清醒又清爽的。”
薛贏雙:“洗澡?”
白謙易:“……還是看電影吧,看什麽?”
為了避免選片時衆口難調,白謙易提議從A大電影節的節目表裏選,畢竟那節目表裏選的電影還是比較雅俗共賞的,既不過于艱深,也不過于流俗。
“你們選吧。”白謙易把選擇權交給他們。
刑雲和薛贏雙兩人叽叽咕咕了好一陣子,又用手機查了半天,最後拍板定案:“看《陶家》吧。”
白謙易難以置信:“認真的?”
薛贏雙解釋道:“比較阖家歡的我們都看過了,紀錄片、歷史片、懸疑片也不适合我們兩個大腦皮層光滑的人,最後從剩下的電影裏抽了個簽,就抽中《陶家》了。”
“……真巧,行吧。”白謙易點頭。
雖說之後白謙易也會和駱凡在電影節看一遍《陶家》,但他和刑雲、薛贏雙不同,向來不介意把電影翻來覆去地看,這回就當作提前預習了。
電影開始前,薛贏雙興高采烈地找了一堆零食出來,餅幹瓜子果汁水果擺了一桌子,還叫了小龍蝦。好不容易等到外賣來了,迫不及待的三人終于開始電影之夜。
電影開播十分鐘,氣氛熱絡,三人愉悅閑聊。
白謙易:“為什麽你家的葡萄有皮?”
薛贏雙:“啊?”
白謙易:“好奇怪哦,我弟買的葡萄都沒有皮,你們的葡萄品種和我弟買的不同嗎?真的好怪哦,怎麽會這樣?”
薛贏雙一臉迷惑,正在瘋狂剝小龍蝦的刑雲道:“……你別理他,他在和你炫呢。告訴他,我們家買的小龍蝦也沒殼。”
薛贏雙被刑雲喂了一嘴小龍蝦肉,向白謙易反擊:“告訴你,我們家買的小龍蝦也沒有殼!”
白謙易炫耀不成反被秀了一臉,只能哼哼唧唧地自己扒葡萄皮。
電影開播二十分鐘,氣氛開始沉重,三人對話銳減。
女主角春笙大學畢業,搭着火車回到家鄉。甫下火車,一對迷路的老夫婦向她尋求協助,她見父親還沒來接她,便好心帶着老夫婦前往目的地。
緊張得吃不下的薛贏雙:“別帶他們去!叫警察!”
春笙走向那漆黑的巷子時,三個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氣,薛贏雙和刑雲叫了起來,但春笙的背影終究還是被小巷的黑暗所吞沒。
電影轉場之際,薛贏雙擔憂地警告白謙易:“你也注意一點,像你這種人美心善的最容易被騙。”
薛贏雙說完沒等到白謙易回答,轉頭一看,就見白謙易手上拿着根吃到一半的香蕉,眼淚直流,看起來又笨又可憐。
薛贏雙大驚:“怎麽哭了?”
白謙易擡手擦臉:“氣的,人犯子太壞了。”
薛贏雙趕緊抱着他拍了拍。
電影開播三十分鐘,氣氛徹底凝固。桌上那些零食點心已經沒人吃了,三人不發一語。
春笙被拐賣至陶村,陶村的村民多姓陶,并以制陶為業,春笙便是被賣給一個長她三十多歲的制陶村夫為“妻”。
在剛被拐賣的一年,春笙锲而不舍試圖逃跑,幾次失敗後,她被鎖了起來,每天在暗無天日的房間渡過。
第二年,她懷孕了,生下長子陶榮。
為陶家添了男丁後,她終于能夠離開房間,但也只是被迫每天幹粗活。
第六年,她生下次子陶華。時隔四年才又生下孩子,這四年間她所受的打罵折磨有增無減,最終她喪失鬥志,唯有和孩子相處時,她的雙眼才流露出些微光采。
第十五年,春笙再次懷孕,而電影也正式進入主線。
歸愛紅飾演春笙時才二十三歲,第一幕出場時青春靓麗。随着電影裏的時間推進,她扮演年近四十的春笙時身形消瘦,皮膚粗糙,灰頭土臉,令人分辨不出她原本清秀的面容。
陶家期待春笙再次為他家添丁,春笙卻生下一名女嬰。
陶家人一見是個女孩,當場就要把孩子摔死,沉寂數年的春笙在此時忽然爆發,死命搶回孩子。
歸愛紅的眼裏閃着憤怒的光芒,無論多少塵泥覆蓋她的臉龐,也隐藏不了她對世界的憤怒。
這眼神中的恨意就連觀衆都不禁心驚,看得刑雲也道:“和她一比,其他電影的演員不曉得在演什麽玩意。”
白謙易道:“她是真正的影後,果然厲害的人剛出道就鋒芒畢露。”
春笙将女兒取名為甜甜,甜甜是春笙兒時的乳名。
有了甜甜,春笙決心一定要逃離陶村。否則甜甜在陶村裏長大只會和她一樣,年紀輕輕嫁給一個村夫,淪為生育工具。更悲慘的是,她尚且接受過教育,甜甜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學習,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春笙想逃,不只甜甜,她還想帶着陶榮和陶華一起走。
兩個兒子待在陶村裏肯定會接受比女兒好上不少的待遇,但耳濡目染,終只會成為和他們父輩一樣豬狗不如的畜生。
電影至此,陶榮和陶華的兩位角色正式出現。
長子陶榮十四歲,只讀到了小學三年級便不肯上學,每天跟着他爸做工,陰沉寡言,和他爸有幾分像。
次子陶華十歲,就讀小學四年級。他是家裏幼子,自幼受到爺爺奶奶寵愛,性格驕縱。
“演陶榮的這個好面熟,”刑雲問,“是不是現在挺紅的一個男星?”
“記得叫鄭遠。”薛贏雙道。
白謙易沒看過鄭遠的戲,但多少有聽過這名字,暗道這劇組可真培養了不少明星。
電影開始一小時,三人面色凝重地盯着屏幕,完全沉浸在電影之中。
春笙和已經懂事的陶榮讨論逃跑計劃,卻沒想到兒子竟向父親告密,使得春笙被毒打了一頓。
春笙心死,知道長子的骨子裏已經是個徹底的陶家人了。
好不容易又等來一個難得機會,春笙準備趁着夜色逃跑。
春笙決定留下陶榮,離別前給陶榮做了最後一頓飯,做的還是從未在陶家做過的家鄉面食。
那天寡言的陶榮破天荒地誇了好吃,一句“還是娘手藝好”已心死的春笙又流下淚來。
但她沒有心軟,只是咬牙離去。
電視機前的白謙易跟着哭了,薛贏雙和刑雲心情沉重,不再吐槽他,給他抽了一堆紙。
但這還沒完,接下來才是電影的高潮。
春笙背着甜甜,牽着陶華,開始死命逃跑。他們趁着夜色下了山,下山時天都亮了。
次子陶華不懂春笙為何要跑,他又餓又累,開始哭鬧,一下要背,一下子躺在地上不走了。春笙又急又氣,不知如何是好。
刑雲:“這孩子也太熊了吧。”
薛贏雙:“別帶他走啦!!!把他扔着別管了!!!”
最後,在母子三人所坐的大巴出發前一刻,春笙的“丈夫”帶着親戚趕來,将他們抓了回去。
陶華是家裏最嬌寵的孩子,向來不懂事,第一次目睹母親被毒打,整個人都傻了,回家發了高熱。
兜兜轉轉了一圈,春笙又回到了陶村。
春笙被關在柴房裏,就連甜甜也見不着,陶榮甚至親自守在門口,不讓母親逃走。
就在春笙絕望時,陶華來了。陶華鑽進柴房裏,撲到母親懷裏,母子二人哭成一團。
陶華仿佛在一夕之間成熟了,他說:“娘,你一定要逃。”
隔了兩天,陶村去趕集,唯這家人為了守着春笙沒有出門。陶華借故支開哥哥,抱着甜甜到柴房去見春笙。
“娘,快走。”
“一起走。”
“不行,我不能走。”陶華推着春笙上路,哭着道,“娘,別回頭,別再回來了。”
春笙帶着甜甜沿着小路逃跑,而陶華獨自爬上村子裏最高的樹。
那樹下有一個坑,坑底堆了不少廢棄的破碎陶片。陶華站在樹上,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那一頭,春笙死命地跑。
這一頭,陶華從樹上跳了下去。
他跌在那堆碎陶片,當場腿就斷了,摔得渾身是血。這個平常小磕小碰都要喊娘的孩子,此時卻哭喊着一聲又一聲的“爹”。他爹本來正要往柴房的方向去,聽到兒子的呼喚只能掉頭離去,沒有發現空了的柴房。
電影最後,春笙搭上大巴。大巴出發,載着春笙和甜甜離開。而載着陶華去醫院的三輪和大巴擦身而過,各自駛向不同的方向,而春笙不再回頭。
從陶華鑽柴房開始,白謙易的眼淚就沒停住,到陶華在那哭着緊抓他爹時,一旁有人說了句,“別人疼都是喊娘,只有你喊爹”,聽得白謙易哭得比陶華慘,就連淚點極高的另外兩人都不禁紅了眼眶。
春笙的演技自不必說,陶榮的演技也很好,徹底演出一個別扭的青少年的态度。
陶華則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亮點,電影前期他并不突出,就是一個偶爾要哭鬧兩聲的熊孩子,又天真又惹人嫌。
可後來的轉變卻也明顯而自然,無論是看到母親被毒打時的恐懼,或是依戀母親,不舍離別,卻又必須狠下心時的故作堅強,演技十分細膩。
最後一段頂着高燒爬樹的情節,更是哭得感染力十足,一點也不尴尬。
“這演員挺厲害的,可把我們少奶奶給哭慘了。”刑雲最後評價道。
白謙易沉浸在情緒裏,還在那抽抽搭搭。
這是頭一遭他們三個人都保持清醒地看完一部電影,看完實在後勁太大,三人也沒心情多說什麽,早早便散了會。
時間晚了,駱凡不在家,白謙易也哭得累了,便幹脆留宿了。
睡前,白謙易給駱凡發消息。
白謙易:【〔流淚貓貓.jpg〕】
駱凡很快回複:【怎麽了?】
駱凡:【我現在回家,等我。】
白謙易吸吸鼻子:【沒事,看了個電影,今天住雙雙家,別擔心。】
發消息給駱凡,倒也不是他想找駱凡讨論電影。他只是覺得,難過的時候發消息給駱凡,駱凡會懂他。
果然,他沒再多說什麽,隔了一會卻收到了一條來自駱凡的語音。
語音長達一分鐘,點開來,是駱凡輕輕地給他哼了首曲子。
是莫紮特的《搖籃曲》。
駱凡那把溫柔的好嗓子在此發揮到了極致,白謙易忍不住聽了一遍又一遍,聽着聽着又哭了起來,最後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白謙易起了個晚,起床時眼睛還是腫的。
我這也淚腺太發達了……白謙易無奈地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泡泡眼。
他從小淚點就低,沒少被嘲笑過,也是适應了許久才敢在薛贏雙和刑雲這兩位好友面前說哭就哭,在其他人面前還是只能死命憋着。
餐桌上薛贏雙給他留了早飯,大概也是猜到他會晚起了。白謙易吃着煎蛋,昨晚看《陶家》的後勁還沒過去。
不能就這樣算了。
白謙易掏出手機來,開始搜尋網上的打拐公益項目,每個項目都捐他個一萬元。
捐贈完畢,他又回頭看了幾個他定期做的公益項目,确認各項目的進展。
看着每個項目都有進展,白謙易勾起嘴角。
不錯,一幫一助學可以再多來幾個……白謙易心情大好,端起咖啡,随手點開銀行賬戶确認餘額。
“框當”一聲,杯盤碰撞。
咖啡全灑在了白謙易身上,但他只瞪大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
這、這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