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晚, 刑雲和薛贏雙下班回家。
兩人一進屋并未立刻開燈,而是站在玄關先抱了會。
刑雲:“餓死了,今天吃什麽?”
薛贏雙:“狗狗想吃什麽?”
刑雲:“你準備什麽我就想吃什麽, 等會,先抱一下……”
刑雲一手抱着薛贏雙, 一手打開了燈。
燈一開,就見白謙易悄無聲息地趴在沙發上, 摟摟抱抱的兩人吓了一跳, 瞬間彈了開來。
刑雲:“你要吓死人嗎!不開燈躲在那!”
白謙易沒有回答。
刑雲:“睡着了?起來吃晚飯!你在那睡多久了,午飯又沒吃吧!”
在刑雲的唠叨中, 白謙易緩緩爬起。
他爬起時頭發淩亂, 雙眼紅腫,沙發上還有他未幹的淚水。兩人又是吓了一跳, 薛贏雙趕忙上去:“怎麽了?”
白謙易搖搖頭, 沒有說話, 神色憔悴。
兩人緊張地看着他, 薛贏雙抱着他, 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 一滴淚卻又從他眼中滑出。
“我……沒錢了。”白謙易難受至極,又趴回沙發上, “沒了, 都沒了。”
“等等,沒錢?什麽意思?”刑雲眉頭緊皺, 硬是把他拉了起來,“你先說清楚!”
白謙易不語, 刑雲嚴肅道:“被詐騙了?”
白謙易無力搖頭。
“卡被盜刷了?”
白謙易還是搖頭。
“你犯事了要賠償?”
白謙易仍舊搖頭。
“說話!”刑雲急死了, “還是你拿去包養駱凡了?”
刑雲等不來答案, 心急地搶走他的手機。這一看,刑雲才發現白謙易的銀行賬戶裏竟是剩了不到十萬。
“你到底把錢拿去幹嘛了?”刑雲震驚。
薛贏雙接過手機,檢查白謙易的消費記錄。白謙易平常花錢大手大腳,愛下館子,愛東買西買,但都還在尚可理解的範圍。
尤其和駱凡同住後,白謙易的消費又更簡單了,去那些高價館子的次數少了許多。
“你把錢花去哪了?”薛贏雙也質疑。
刑雲也看了一眼,無語道:“應該是捐了。”
白謙易的支出大頭是公益捐款,光是一對一幫扶的學生人數就四、五十人,每月還有定額的重症家庭醫療救助、流浪貓狗救助……更別提各種心血來潮的捐款。白謙易一直是捐款大戶,刑雲的公司作公益時都還得谘詢他。
“你捐了這麽多……”薛贏雙看呆了。
“小孩們不能沒飯吃,沒學上。”白謙易平淡道。
“他從前就這個性,大學時還有次不知去哪個醫院捐了十萬,搞得一個月沒飯吃……等等。”刑雲忽然意識到不對,怎麽想都不對。
白謙易現在雖然是條鹹魚,仿佛只會吃飯睡覺,但他仍上班時,可謂非常能賺錢。
刑雲當初創業時自诩是為了錢連命都不要地幹着活,但他知道白謙易賺起錢來比他還要不眠不休。他初創業的頭兩年,一間公司賺的甚至比不過白謙易一個人在國外賺的錢。
“你再怎麽捐也不至于捐到剩下那些錢,你這幾年好歹也賺個幾百萬了,錢到底花到哪裏去了?”
白謙易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靠着實習一點一點攢出錢的人,也不至于輕易弄到只剩下這些錢。
薛贏雙也意識過來,緊張地看着白謙易。
白謙易沉默許久,最後才低聲道:“我把我爸媽花在我身上的錢全部還了。”
從小到大,學費,生活費,各種補課、學習才藝的費用全都還了。
當然,他父母不肯收,所以他在國外給他們買了房子、車子,以此償還他們的投資。
畢竟他是一個失敗的投資品,他想減少他們的損失。
這麽一說,倒也說通了。
白謙易肯定買的最好的房,花費自然出奇地高。
三人一時無語,各自沉默。
好一會,薛贏雙最先發言。他道:“行了,花了就花了,又不是拿去賭博,花得值得就行了。”
薛贏雙抽了一張紙,在白謙易臉上一通胡亂擦:“你怕什麽,還有我們兩個養你。”
刑雲認同:“又不是養不起你一個。”
白謙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險些又要洶湧而出。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好朋友?
這時刑雲又道:“不是還要當少奶奶嗎?這次認真給你挑個好對象。”
薛贏雙朝刑雲道:“你去你們那棟樓找一個,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明天就去。”
刑雲:“知道了。”
“不用了。”聽着兩人的對話,白謙易擡起頭。
他努力露出一個堅強而優雅的笑容,嗓音中卻仍有些許哽咽。他道:“其實我留下來就是想告訴你們,我想了一下午,決定還是……繼續工作。”
白謙易輕輕搖了搖頭,帶着笑道:“什麽少奶奶,做白日夢而已。我白謙易也不是不會賺錢,我自己掙錢,也可以讓自己過好日子。”
薛贏雙擔心道:“你不要勉強。”
白謙易打起精神:“休息這麽久,也休息夠了,現在我活力充沛,正愁沒事幹呢。”
“好了。”白謙易站起來,拍拍衣服,“我就是想和你們說說,沒事了,我回家去了。”
刑雲眉頭皺着:“你留下來吃飯吧。”
薛贏雙也道:“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
白謙易還是笑笑:“駱凡今天回來,我回去陪陪他,改天再來找你們玩。不過之後要上班了,應該也不能想來就來了……算了,我走了!”
白謙易揮手道別,轉身離去時卻連自己都覺得悲哀。
停車場裏,白謙易靜靜坐在駕駛座上,沒有發動車。
他原以為自己的情緒已經徹底平靜,然而道別朋友後,強烈的痛苦卻又再次襲來,眼淚無意識地流出。
他哭,不是為了沒錢而哭。
就像薛贏雙說的,那些錢花得很值,不管是買房,買車,還是捐款,甚至是好吃好玩的胡亂享受都一樣,每一分錢都花得很值得。
他哭,是為了工作而哭。
一想到又要回到職場,要接受周而複始的工作生活,要面對挑戰,面對壓力,面對各式各樣的人,他便心生恐懼,生無可戀。
但他又能怎麽樣呢?
什麽成為少奶奶,那不過是癡人說夢。他也很清楚,一個平凡人被高富帥瘋狂愛上,一夕之間飛上枝頭當鳳凰,這只是小說裏的情節。
誰沒幻想過中個頭獎?但誰也不還得回到現實來,日複一日的工作?
他白謙易有什麽資格和別人不一樣?
就像他窗邊那艘小小的碎玻璃船,無論在燈光下如何流光溢彩,但失去燈光,終究只是一堆碎玻璃。
這幾個月他的夢也做夠了,他也該認清現實了。
更何況他現在還有駱凡。
他不工作,又要如何照顧駱凡?他寒假時還想帶駱凡出門旅游呢。
加油,你是哥哥,你要當個好榜樣!
白謙易拍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白謙易回到家時,神色自若,仿佛哭了一下午的人不是他。他的臉上挂着無懈可擊的溫柔微笑,走進家門時腳步輕快。
“這是什麽味道?好香!”白謙易一進家門,便聞到家中彌漫着食物的濃郁香氣。那香味極其鮮美,令一整天都沒有食欲的白謙易都餓了。
穿着圍裙的駱凡從廚房中乖巧探頭來:“哥哥回來了。”
“餓了,今天有什麽好吃的?”白謙易走進廚房,廚房裏香味更盛,而香味則來自爐子上一個正騰騰冒着熱氣的砂鍋。
白謙易好奇地要伸手揭開鍋蓋,駱凡忙一把抓住他的手:“燙,別碰。”
還不待白謙易追問,駱凡便把白謙易推出了廚房:“先去換個衣服,待會開飯。”
十分鐘後,白謙易的期待值已經到了高峰。
一碗湯被端到他面前,湯裏是滿滿的鮑魚、海參、幹貝、花膠、花菇……
白謙易震驚:“佛跳牆?”
駱凡将湯勺放好:“快趁熱嘗嘗味道。你昨天不是看了電影難過嗎?今天給你補補。”
“你還會做佛跳牆?”白謙易又一次被駱凡的技能給震撼了。
他喝了一口湯,只覺滿口濃郁香氣。
這碗佛跳牆裏的食材全用的幹貨,味道比鮮貨強烈了數倍。經過了長時間的小火慢煨,各種鮮味充分交融,卻又無比順滑,喝進一口,便仿佛是鮮味仿佛在口中炸了開來。
所謂“鮮掉眉毛”,大抵就是如此。
“這味道也太好了吧!”白謙易不是沒吃過佛跳牆,但萬萬想不到,駱凡在自家的廚房裏也能煮出酒店大廚的味道來,“你這總不會是第一次做了吧?”
駱凡見白謙易吃得滿意,笑道:“佛跳牆是我舅舅的拿手菜,我……”
他舅舅是農村大席菜的廚子,他和一群表弟妹從小就得給舅舅打下手,被鍛煉得切菜煮菜配菜樣樣精通,有一回舅舅生了急病,甚至是由他來掌勺。
至于這佛跳牆,他更是十歲便盡得舅舅真傳,吃過的人都說好。
然而他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只羞澀一笑:“我從他那裏學的,也不曉得味道合不合哥哥胃口。”
“好,當然好。”白謙易由衷贊嘆。
贊嘆之餘,他的心中也浮現一股悲哀。
自從和駱凡同居後,他吃了不少好東西。
今天這佛跳牆想必也不便宜,他給駱凡的那張卡裏不曉得還剩多少錢,是該打點錢進去了。
十萬元對別人來說用個一年綽綽有餘,但他曉得,他若想維持現在的生活品質,不去工作是萬萬不行的。
不管如何,他至少得讓駱凡吃起飯來沒有後顧之憂,這是他這個哥哥的應盡責任。
“哥哥。”
駱凡的聲音令白謙易回過神來,白謙易擡頭,就聽駱凡問道:“哥哥,發生什麽事了?”
白謙易一愣,忙道:“沒有,怎麽這麽問?”
白謙易先前便想好了,他的經濟出問題,這事絕不能讓駱凡知道。否則這小子性格敏感,肯定又要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他原以為自己僞裝得不錯,卻沒想到駱凡一下就看出不對勁。
駱凡擔心道:“你心情不好。”
白謙易打起精神笑了笑:“有嗎?昨天我去找雙雙他們玩,今天你又給我煮了好吃的,我現在心情可好了。”
他以為這就能蒙混過關,駱凡卻又問:“真的嗎?我感覺你有心事,你今天吃飯速度比以前快。”
白謙易怎麽也猜不到是吃飯的速度露了餡,他哭笑不得:“你到底哪來的錯覺!我很好,你別老瞎操心,吃得快是因為好吃!”
“真的嗎?”駱凡低下頭,疑惑道,“可我就是覺得不同。”
駱凡面前也有一碗佛跳牆,但那碗佛跳牆和白謙易的截然不同。
白謙易那碗食材多得要溢出來,而他的碗裏卻只有一點零碎的邊角料,剩的則是用湯汁拌的米飯。
餐桌夠長,白謙易沒注意到他的碗。他拿着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面前的湯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別人的心情我察覺不到,但哥哥的心情有什麽起伏,我卻感覺得到……可能是因為我只在乎哥哥吧。”駱凡語氣中帶着苦惱,“好奇怪啊,是我誤會了嗎?明明哥哥看起來有很多心事,只是努力笑給我看……”
駱凡稍一停頓,擡頭輕聲道:“我不想要哥哥為了不讓我擔心,在我面前也硬撐着。”
白謙易緊握勺子,駱凡這話,幾乎是攻破了他的心防。
他幾乎想“哇”的一聲哭出來,哭着告訴駱凡自己沒錢了,自己不想上班。但他的理智終究阻止了他,他只是嘆了口氣:“唉,行吧,老實告訴你。”
“我準備開始上班了。”白謙易仍舊笑得一派雲淡風輕,“休息太久了,是時候動一動了,不然每天在家好無聊。你也不要太擔心我,我就是想到要上班有點頭疼,有太多人得聯系了。”
“這樣啊……”駱凡略加思索,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哥哥加油,你一定辦得到。”
“那是當然的。”白謙易點頭,“我可是你哥哥。”
白謙易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怕自己再說就要哭了。他轉移話題,這才發現駱凡的碗。
“你的碗裏怎麽什麽都沒有?”白謙易一愣,“你該不會把好吃的都給我了吧?”
“哦。”駱凡随意一應,“傍晚試菜時我先吃了,現在只想吃點飯。”
駱凡的語氣再自然不過,絲毫沒有破綻,白謙易點頭信了。
一想到從今以後就要回到職場,白謙易厭世情緒逐漸上升,晚飯後只能借找書的名義躲進書房,免得被駱凡看出端倪。
“唉……”白謙易重重嘆了口氣,又拍了拍臉,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現在先得弄清楚他還剩多少錢,固定支出有多少,避免緊急狀況發生。
捐款能不停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不行,那也只能先暫緩捐款。
辭職後,他出于一種逃避心理,不再看自己剩了多少錢,這才導致今天受到這麽大的沖擊。
那時受的沖擊太大,他的腦子一下都糊塗了。
現在他又盤點了幾個平常少用的銀行賬戶,這才發現那些賬戶林林總總的還有十萬左右。
這一看,他心情瞬間好了大半,興致勃勃地繼續找還有什麽遺漏的錢。
這一看,還真有!
他竟然忘了股票和投資!
白謙易重重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回來了。
是了,這些年來他怎麽可能沒有半點投資,這些投資每年都還在為他生錢呢!
這些加起來,要一輩子做條養尊處優的鹹魚是不可能,但再舒服地躺個一、兩年絕對可以。
也就是說……他可以不必急着出去工作,等一年後再來頭疼就行了。
想到這裏,白謙易才剛燃起的鬥志全數熄滅。
雖然他有那麽點心虛,但一想到又能逃避問題,心情說不好是假的。
白謙易輕快地哼着曲子,收拾東西準備上床睡覺。
離開書房前,他忽然想起該給駱凡那張日用的卡打點錢了。
這陣子駱凡東修西補的,還每天給他做好吃的,應該花費不少,卡裏可能所剩無幾。
那小子不是會自己開口的人,他這個做哥哥的可不能忘了。
白謙易從不查那張卡的賬,現在想起來他随意看了一眼,這一看,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這又是怎麽回事?
卡上的錢不只沒有少……還多了?
卡裏原本有五萬,現在竟然變成了十萬!
那張卡莫非有聚寶盆屬性?怎麽可能!
白謙易再查明細,這一看,他臉上的笑容止住了。
駱凡搬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來,駱凡竟是從來沒用過這張卡上的錢。
一毛也沒有。
反倒是剛才,駱凡還給他這張卡打了五萬元。
駱凡買菜不用這張卡上的錢,那用的是什麽?想必是自己的錢。
白謙易不禁又搖頭,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一時心情無比複雜。
他一直想要找個人養他,讓他當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卻一直無法圓夢。可他竟是不知道,竟然個人一直悄悄養着他。
一個小了他五歲的少年,正在偷偷包養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