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如果真要說起來，陸昕的身世還是挺悲慘的。

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由于一場車禍去世了，那時的陸昕甚至還來不及記清楚他們的樣貌。母親一度醒過來，卻只是半張着眼睛無聲地流淚，一遍遍念着陸昕的名字直到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發出聲音。最終她沒有能撐過去，死的時候眼角還有殘餘着卻流不出的淚。當然，這是陸昕的外婆告訴他的。當時他還那麽小，被外婆緊緊抱在手裏，周圍全是沒見過的親戚，一個個臉上愁容慘淡，詭異得讓他害怕。等到稍微長大一點，他才終于懂了這是一件怎麽樣殘忍的事情。模糊的記憶中有病房裏雪白一片的牆壁，有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還有醫生來回走動的身影，卻唯獨沒有父母的臉。最後這些全部淹沒在悲痛欲絕的哭喊聲中，化成陸昕多年來的一個噩夢。

所幸家底厚實，陸昕不至于淪落到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程度，在外婆和爺爺奶奶輪番細心照料下，日子過得衣食無憂。小孩子該有的玩具和零食一樣都不缺，只是沒有了依靠。照顧自己的長輩畢竟已經年老了，剩下的路就只能靠自己。

上幼兒園碰到身邊的小朋友總愛炫耀假期裏父母帶自己去了哪裏玩，或者上手工課時老師讓班裏每人做一張賀卡回去送給媽媽，陸昕就會跑去廁所偷偷地掉眼淚，哭得稀裏嘩啦，回到家一雙通紅的眼睛，讓人忍不住地心疼。漸漸地遇到的次數一多，陸昕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後來升了新學校，再有好奇的人問起，陸昕微微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說：“哦，是這樣的。我爸媽在我4歲時因為車禍死了，我都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問的人一臉吃驚，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陸昕添上一句：“你信了啊？騙你的。”然後轉身走人。後來班裏的同學都知道了陸昕的這個“玩笑”是真的，投向他的目光裏難免多了幾分同情，陸昕也不在意，一副漠然冰冷的表情，把別人的憐憫紛紛拒之于外。可表面掩飾得再怎麽淡定，始終也有裝不下去的時候。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班裏的幾個女生帶頭班草班草地喊陸昕，越喊越來勁。這天午休，班裏的一個小女生跑過來問陸昕一道數學題，陸昕耐心地給她解答，于是兩個人挨在一起讨論得熱火朝天。很快那女生就學會了，沖着陸昕甜甜一笑，說：“班草，謝謝你啦，放學請你喝可樂。”陸昕也淡淡地笑了笑，擺手說：“不用。”女生說一定要的一定要的，熱情得讓人沒辦法拒絕。一旁的趙城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心裏頗為不爽。之前趙城追過那個叫楊菲的女生，可得到的回應一直不冷不熱。現在看見她和陸昕神态暧昧，醋意就湧上來，不禁嘲諷了一句：“陸昕你這個班草還真是名副其實啊。”

陸昕聽出話裏有話，皺着眉頭問：“你什麽意思？”

趙城得意地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班裏就你這一根獨一無二的草，可不是麽。”這話說得挑釁味十足，直戳人痛處。旁邊的人聽見了都不吭聲，等着陸昕的反應。

結果沒等到趙城臉上的笑意退下去，陸昕就用力地往他臉上揮了一拳。

從小到大這類的諷刺也不是沒聽過，要是沉得住氣一點，完全可以不用理會。也許是陸昕已經壓抑得太久了，少年骨子裏的血性還是有的，一個不小心就爆發了出來。趙城沒料到平日裏斯斯文文的陸昕會動手，一時傻了沒躲，被直面打在臉上，疼得冷汗直流。這種年紀的男孩怎會甘心，回過神馬上全力反擊，怒得眼睛裏都要冒出火。頃刻間兩個人扭打成了一團，陸昕在打架方面是生手，沒過多久後占了下風，被趙城按在地上，動彈不得。趙城掐着他脖子，說：“難道你媽沒教過你君子動口不動手嗎？哦，對，我差點忘了，你沒有媽。”陸昕拼命掙紮，幼時的記憶一段段浮上來，眼前漸漸一片模糊。雖然咬牙努力忍着，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滾燙的淚水滴到趙城的手上，趙城愣了愣，居然驚慌失措起來。

“趙城你住手！”班主任的聲音響起，“好好的打什麽架。”看着兩個惹事的學生，班主任頭痛地說：“都跟我來辦公室。”趙城松手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走出教室。陸昕趁着剛才趕緊擦掉了淚穩住情緒，默默地跟在後面。

進了辦公室之後，無非先是一長段大道理的訓話。當班主任問起打架的緣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誰先動手的？”

陸昕說：“我。”

班主任微嘆一口氣，對趙城說：“你先回教室，一會再找你。”趙城乖乖地走了，這時旁邊一桌教化學的李老師帶着一個學生進來，看見他們，苦笑着問：“喲，你這也是在訓話嗎？”班主任無奈地答道：“是啊，班裏的同學鬧矛盾打架，你呢？”李老師指了指身後的學生，“真巧，這主也是。”陸昕留在那，班主任又問：“為什麽動手？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現在趙城不在，你說出來，老師不會責怪你。”陸昕抿了抿唇，依舊一字不言。旁邊那桌的訓話才剛開始，李老師往椅子裏一坐，沒好氣地說：“你倒挺能耐的啊，一對三都敢和他們打，要不是我正好看見，你倒是準備怎麽收場？”被訓斥的學生無動于衷，李老師接着說：“上次打架你把對方打得骨折，要不是你爸爸千方百計給你壓着，處分早就下了。這會兒那人的石膏都還沒拆呢，你又手癢啦？”

陸昕擡頭看了眼那個男生。他側向一邊看着窗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高傲又倔強。

那男生察覺到了陸昕的目光，用一個不屑的眼神瞥回來。

陸昕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許久，對班主任說：“是我不好，我不該先動手。”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肯說原因就算了，幸虧沒出什麽事，以後記得碰到什麽事冷靜一點，火氣別太大。”陸昕點點頭，班主任又說：“陸昕，平常你的表現一向不錯，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這樣吧，你檢讨也不用寫了，過來，幫我把這些作業本整理一下帶回教室發下去。”

陸昕整理着作業本，那邊的李老師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們向你敲詐是他們不對，但是你也不能用這種暴力方式解決，在校門外出了事怎麽辦？如果他們身上帶了刀呢？多危險啊，你也和他們硬拼嗎？你就是太沖動。”

“怎麽不說話？你不服氣嗎？”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給我站站好，看你像什麽樣子。”

“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打架鬧事，就等着領處分，別再指望你爸爸救你。”

陸昕抱着一疊本子出了辦公室，剛下樓梯，回頭看見剛才那個男生正從樓梯上下來。陸昕朝着他微微一笑，那男生莫名其妙，當作沒看見。陸昕下意識叫住了他，“喂。”

他問：“幹嘛？”

陸昕認真地說：“你教我打架吧。”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