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周紹然認為自己既然知道了陸昕的秘密,兩人就算得上是交心的朋友了。陸昕在班裏不怎麽講話,而周紹然是個說話狂,恰好形成鮮明的對比。周紹然的性格很自來熟,每天都小昕來小昕去地喊着陸昕,叫得陸昕一身雞皮疙瘩。轉學生多少會受點額外的關注,何況是美貌的轉學生,班裏的同學被自來熟的周紹然帶得也有些自來熟,一律喊陸昕為小昕。
當下的局面顯然是陸昕不想發生的,但也無法扭轉。罪魁禍首此時正毫無自覺地在旁邊嚷嚷:“小昕,你知道嗎?下星期二是50周年的校慶,那一天我們可以不上課耶!”
“小昕,慶典上班裏要排個話劇,你有沒有興趣客串一下?”
“那天很多老師也會出節目,聽說我們班主任要上臺獻唱,肯定很熱鬧。”
“你說,我要不要帶個DV錄下來?隔壁班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徐露露會穿超短裙跳舞呢,哦,我差點忘了,和你說也沒用,你又不喜歡女生。”
“小昕,陸王子,陸殿下,你回個話啊,怎麽不理我。”
陸昕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
“兇什麽兇,我這就去告訴別人陳予陽的事情。”
“去吧去吧,建議你寫張大字報貼在樓下的公告欄裏,記得挑中午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別以為我不敢!”
“嗯,紙和筆去問宣傳委員借,你快去,我很忙沒空理你。”
“……”周紹然默默地蹲角落裏咬手絹去了。
陸昕終于清靜下來,接着做手中的考卷。不知是不是被周紹然吵的緣故,腦袋昏沉沉,手不聽使喚,握着筆提不上力氣。陸昕趴在桌子上小睡了片刻,起來後卻愈發虛脫。
周紹然咬完手絹回來繼續聒噪,陸昕恨不得用膠帶把他的嘴封上,氣若游絲地說了句:“別吵我,我頭痛。”
周紹然聽出陸昕聲音裏的疲憊,見陸昕半趴在桌上,用手碰了碰他,“怎麽啦?”指尖觸到炙熱的皮膚,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周紹然尖叫道:“陸昕你發燒了!”
陸昕自己摸了摸,“沒有吧。”
“怎麽沒有?你自己摸當然摸不出來了!這麽燙,燒得很厲害啊!”
在周紹然的堅持下,陸昕來到了校醫室。一量,果然是發燒了,燒得還不輕,校醫是個中年的阿姨,一臉擔憂地說:“你這樣不行的,趕緊回家休息幾天。如果吃了藥燒還不退,就讓你家人帶你去醫院看看,懂了嗎?”
陸昕似懂非懂地點頭,問:“我什麽時候能來上學?”
校醫哭笑不得,“燒退了就能,正好這個星期要排練校慶表演,明後天雙休日不補課了,我給你簽個假條,你星期一星期二也別來了,在家好好休息,身體最重要。”
陸昕茫然地再次點頭,拿着假條,早退回家了。平常都是忙忙碌碌的,現在閑下來躺在床上除了睡覺之外無所事事,反而陸昕的爺爺奶奶得知陸昕發燒後忙得團團轉,時不時要過來摸一下陸昕的額頭,看看燒退了沒有。
陸昕很久都沒有睡過這麽長時間的覺了,晚上一睡下去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雖然腦袋依然沉甸甸的,但是燒退了大半,陸昕爺爺奶奶懸着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歡天喜地進廚房給陸昕煮粥吃。陸昕喝下了一碗粥,又開始犯困。橫豎沒事,幹脆躺下來繼續補眠。
陸昕夢到了陳予陽。
他站在廣闊的舞臺中央,畫面裏光影交錯,塵埃浮游,柔和的氣息渲染出大片溫暖。夢裏的陳予陽若有若無地微笑着,頭發被燈光染成了淺褐色,下颚優美的線條沒入領子裏,鏡頭拉近,每個動作都被放緩了速度,側頭,抿唇,挑弦,阖眼,輕唱,歌聲帶着憂傷和歡愉穿越了時空乘想念而來。夢境逾越了現實,絢麗而璀璨,陸昕在臺下的角落裏遠遠看着陳予陽,不敢上前,不敢接近,只怕破滅了幻境。
喜歡得接近害怕,害怕醒來後只剩一顆空落落的心,着魔地去想念那個人。夢到最後,漸漸淡得看不清面貌了,等到陸昕想要沖過去抓住陳予陽,舞臺上哪還有他的影子。
這個夢的結局不好,陸昕醒了坐在床上,把臉埋進膝蓋裏,感到深刻的孤獨。
曾經以為,孤獨對自己來說并不算什麽。或許人在生病的時候特別需要慰藉和依靠,陸昕難免落俗地想,如果陳予陽能在身邊就好了。
接下去兩天過得渾渾噩噩,正在陸昕以發燒燒壞了腦袋為由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之時,陳予陽真的來了。
如同一個從天而降的驚喜。
陳予陽戴着一頂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個臉,背着一把吉他,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陸昕家門口。一看開門的是陸昕,陳予陽大叫了起來:“你怎麽這麽快就到家了?”又見陸昕身上穿着睡衣,“還是你今天根本沒去學校?”
陸昕呆站着,陳予陽已經接近抓狂,“我靠!哪有這麽湊巧的!”
“陳予陽……”陸昕叫着他的名字,聲音裏居然帶了些哭腔,“我沒有在做夢吧……”
陳予陽撇嘴笑笑,“你說呢?”
陸昕撲上去,緊緊抱着陳予陽不放。
“小昕,你怎麽突然這麽熱情……”
“太好了,不是做夢……”陸昕恍然回神,“你剛叫我什麽?”
“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學校裏的人都這麽叫你對不對?你什麽時候和別人混得這麽熟了?”
陸昕小聲嘀咕道:“都怪周紹然。”
“周紹然又是誰……你連姘頭都有了?好啊,陸昕,你可以,枉費我對你如此一往情深……”
直接忽略陳予陽的念叨,陸昕問:“你去我學校了?”
陳予陽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閃爍其詞道:“沒有……呃,其實有去了一小會兒。”
“看我嗎?”
“嗯。”
“來之前為什麽不預先告訴我?”
“我想保持神秘感嘛……”
“得了吧你,啊,今天不是星期二麽,你不用上學?”
陳予陽嘿嘿一笑,“昨天市裏統一的模拟考剛結束,老師要集體改卷子,所以放一天假。”
“那什麽時候回去?”
“3個小時後的車票,我今天就得趕回去。”
陸昕立刻露出失落的神情,“這麽快啊。”
“咦,原來你也會舍不得我嗎?”
陸昕認真地答複道:“會。”
習慣了陸昕在信裏面的冷冷淡淡,現在主動的回應倒讓陳予陽頓時有些無措了,“你不會生病了吧?”
陸昕皺眉說,“嗯,發燒,不過已經退了。”
“果然是生病了才會這麽反常……”陳予陽捏捏陸昕的臉頰,“都瘦了。”
陸昕瞪了他一眼,“我休息了幾天,現在好多了。”
“不會吧,所以你今天真沒去學校?”陳予陽無比哀怨,“那我不是白去了!”說着把肩膀上的吉他卸下來,“怪不得找了半天都沒在你們班裏看到你。”
陸昕幫忙把吉他放在一邊,“你去我們班找我了?”
“今天你們不是校慶有表演嗎?我混進你們禮堂裏去了,然後聽見旁邊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說小昕怎麽樣小昕怎麽樣,剛開始還沒注意,我就随便拉了個人問1班在哪,後來才發現原來她們就是你班上的。”陳予陽看了陸昕一眼,“然後我就聽出她們談話裏的小昕就是你……叫這麽親密,陸昕你在這裏日子過得不錯啊。”
“都說了不關我事,我也很煩的。”
“那個周什麽然是怎麽回事?哼,你背着我搞外遇!”
“我每天忙得都來不及睡覺了,哪有心思搞什麽外遇,空下來的時間還不是……”說到這裏,陸昕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還不是什麽?”
“……都用來想想以前的事情……和你。”
“陸昕,你燒還沒退吧?讓我摸摸你額頭。”
“沒錯,我剛才說的都是生病時的胡話,你千萬別信。”
陳予陽抱住陸昕狂蹭,“我知道小昕你對我最好了。”
“拜托你能不能別那麽叫我,知不知道很惡心?”
“小昕小昕小昕小昕……”
“……”
兩人閑扯了沒多久,陳予陽看了看手表,“我要走了。”
陸昕拉住他,“等我換個衣服,我送你去車站。”
“你病才剛好,不要出門了。”
陸昕輕聲說:“可我想和你多呆一會。”
還有什麽話比這個更直白了呢,再大的不安都化為幸福的甜蜜,兩人順理成章地擁抱、接吻,一心一意,要挽留住這個美好的時刻。
“還是別送了,只是一小段的路,很快就到的。”時間不早了,陳予陽手忙腳亂重新背起吉他,“我走啦。”
陸昕這才想起要問:“你帶吉他幹什麽?”
陳予陽邊穿鞋邊說,“你不是說喜歡看我在舞臺上的樣子嘛,我想唱歌給你聽的,不過剛剛光顧着說話來不及了,下次再補吧。”
“真不用我送?”
陳予陽笑着說:“真不用,我可不像你那麽表裏不一。”
……都要走了還不忘損人。
“那……路上小心。”
陳予陽走了,留下陸昕獨自回到屋裏,空空蕩蕩。
病養得差不多了,加上校慶一過功課又會忙碌起來,第二天陸昕就正常上學去了。
剛坐到位置上,周紹然迫不及待地湊到了跟前,“小昕小昕,快過來看昨天我錄的視頻。”
陸昕對校慶上的表演沒什麽興趣,但看着周紹然獻寶的樣子,不好掃他的興,想着反正還沒上課,就附和說:“好。”
周紹然偷偷地從書包裏拿出DV,調着視頻的進度,“你等等。”
陸昕挑剔地說:“班主任唱歌肯定很難聽,我不要聽,你喜歡的那個徐露露跳舞我也不想看,就給我看看我們班排的話劇吧。”
周紹然還在調着手裏的DV,“啊呀,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我要給你看的不是這個!”
陸昕很是疑惑,“那你要給我看什麽?”
周紹然調到了那一段,把DV塞在陸昕手裏,“你自己看吧!”
陸昕按了開始鍵,屏幕裏的畫面搖搖晃晃的,陸昕說:“周紹然你攝像技術真差。”
“沒時間研究這個,你快看視頻,快!”
陸昕不知周紹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裏更加奇怪。視頻裏上一個節目剛表演完,主持人上臺,口齒清晰地說道:“下面歡迎高三A班的一位同學為我們獻唱一曲。”
臺下的評委席上一陣騷動,從這個角度和距離看來周紹然應該就坐在評委席後面,所以連同前面的聲音也一起錄了下來,一個穿紅衣的老師把主持人攔了下來,問道:“怎麽擅自加了一個節目?”
主持人的聲音很驚訝,“這個節目不是老師你要求臨時加上去的嗎?就在幾分鐘之前有個男生跑來跟我說的,時間太緊了,我都沒來得及想串詞。”
然後是旁邊不知誰的聲音,“高三A班?哪裏冒出來的A班?”
陸昕暫時沒搞清發生了什麽,只是就這句話向周紹然說:“A班不就是高三重新分班時選出來的重點班麽?怎麽你們不知道?”
周紹然吼道:“我們學校什麽時候用字母排過班了!”
陸昕驚覺記混學校了,急忙把視線移回屏幕上,只見一個男生背着一把吉他緩緩走上舞臺。
陸昕只一眼就認出了陳予陽。
這怎麽可能是夢,從沒有一個夢可以比及這段影像萬分之一的感動。
陳予陽戴着帽子把頭壓得低低的,讓人辨不清面容,“這首歌要送給一個我最喜歡的人,作為遲來的生日禮物,雖然晚了不是一天兩天,呃,就當是我想要見他的借口吧。”
一時間觀衆席上炸開了鍋,視頻裏傳出各種不同的議論,“哇,這個算不算是當衆表白啊?贊!”
“那個男生是誰啊?怎麽以前沒見過?”
“強!這都行,膜拜!”
“不管他是誰,回頭等着挨教導主任的批吧。”
“太帥了,那個被表白的人好幸福啊啊啊!”
一片喧嘩聲中,陳予陽撥動了琴弦,開始唱起來。
該怎麽形容和描述這樣的場面,華麗得驚心動魄,簡直要催人落下眼淚。
視頻裏的雜音很嚴重,周圍亂七八糟的聲音鬧哄哄的,陸昕無法聽清楚陳予陽到底在唱什麽,只能從斷斷續續的語段裏捕捉到一兩句不算完整的歌詞。
可這有什麽要緊的呢。
神采飛揚的臉龐,在聚光燈下好看到了極致。
唱完最後一句歌詞,陳予陽把仍在顫動的弦用手按住,閉上眼睛。喧鬧倏然停止,全場頃刻安靜了下來,陳予陽輕吸一口氣,放聲喊道:“別再猶豫了!快點猛烈地愛上我吧!”
幾秒鐘的寂靜,底下一下子沸騰,呼喊口哨聲此起彼伏。前頭老師氣急敗壞地抓着主持人問:“那個同學叫什麽名字?”
主持人無辜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啊老師,我不認識他。”
混亂之中陳予陽飛速閃到了後臺。紅衣老師對主持人說:“接下去的節目按排好的次序演出,不準再出錯了!”主持人慌忙跑上臺了,紅衣老師轉向一個學生樣的工作人員,“你去把剛才那同學叫過來!”過了幾分鐘後那學生回來,“老師,他一唱完就走掉了,有人看見他出了禮堂,不過不知去哪了。”
“把高三A班的班主任叫過來!”
“老師,沒有這個班……”
視頻到這裏,屏幕上布滿了水滴,周紹然寶貝地搶過來,“屏幕沾了水可不好。”拿紙巾擦拭到一半,周紹然驀然醒悟,“陸昕你哭了?”
陸昕維持着低頭的姿勢,淚珠一滴滴掉在手背上。
孤獨的時光裏,陸昕曾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哭過,卻頭一次因為感動而掉眼淚。原來淚水并不都是苦澀悲傷的,它也可以甜美和快樂。
未來會變成什麽樣不重要了,即使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欺騙,陸昕也甘願了。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陳予陽上網查資料時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陸昕學校的BBS,滿懷希望想從那裏找到一點關于陸昕的消息。結果一無所獲,當陳予陽要把頁面關掉的時候,在新聞欄裏瞥見了校慶的消息。
據說校慶時全校師生都會在禮堂裏觀看慶典,于是陳予陽就冒出了這麽一個瘋狂的計劃。他要讓陸昕再看一次自己在臺上唱歌的樣子,并偷偷猜想着陸昕會不會再次為之傾倒。然而這個主意只是一閃而過,真要付諸行動,陳予陽也覺得不切實際。
可他突然得知有了一天假期,并且就在校慶的那天,巧合得像是上天精心的安排。
陳予陽毅然踏上了去C城的火車,他幻想了無數種陸昕會作出的反應,唯獨沒有想到陸昕會生病在家。
同樣巧合得像是上天精心的安排。
本以為會圓滿的結局,終是帶了一絲遺憾。他為他一人而閃耀的時刻,他沒有能在現場親眼見證。
苦心全白費了,陳予陽只能一笑而過,默默安慰自己說,算了算了,反正曲子是趕着練出來的,等練好了再用心重唱一遍吧。
此刻陳予陽正在課堂上邊打瞌睡邊聽老師講解習題,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照着他昏昏欲睡的側臉。他懶散地托起下巴,微仰頭看向窗外,一片樹葉随風落下,夏天快到末尾了。
昨天背着把吉他走了那麽多路,肩膀還在酸疼不已,但陳予陽一想起陸昕說舍不得他時認真又乖順的模樣,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哭抑或笑,都是幸福在熠熠發光的證明。
他和他已經錯過了太多,彼此都不願再錯過更多。
作者有話要說: 收工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