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扪虱而談

正當王猛感嘆自己的奇遇之時,而秦國長安卻正愁雲密布。

坐在龍椅上的苻健在聽完大臣講完晉國權臣桓溫帶兵十萬攻打秦國,并以攻克數個城池時不禁大驚失色。因為桓溫善于用兵且晉乃大國,同時與秦相鄰的燕國也虎視眈眈地眺望。秦國夾在兩個大國之間生存本就不易,如今桓溫來襲,無疑雪上加霜。

正當苻健愁眉不展之際,其弟丞相苻雄出列行禮說道:“陛下,臣弟不才,願為陛下分憂帶兵趕走賊人。”

苻健雖知如今人才不濟的朝堂之中,苻雄的确是位帶兵人選,可是此仗兇多吉少勝算甚微,單憑士氣秦國便遠不及晉國。可現在只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方有涅槃重生的希望。于是,他點頭說道:“有勞賢弟了,苌兒。”

太子苻苌立即出列行禮說道:“父皇。”

苻健說道:“此仗對我秦國來說,非同小可。故命你替父出征,與丞相東海王帶兵五萬明日出城,擊退晉軍,揚我秦國國威。”

苻苌行禮稱是。

散朝後,苻雄回到府中。他看見苻堅正與庶長子苻法在練武,不禁笑了。苻堅和苻法看到父親來了,立即停下快步走到苻雄面前行禮說道:“見過父王。”

苻雄點頭說道:“你二人如此用功,為父甚感欣慰。希望為父出征不在之時,亦能如此幼學壯行圓木警枕。”

苻堅和苻法異口同聲地說道:“父王要出征?”

苻雄點頭說道:“晉國來犯,身為臣子理應如此。”

苻堅問道:“不知晉國來襲,何人領兵?”

苻雄語重心長地回道:“桓溫。”

苻法雖比苻堅年長,可無論才智見識都遠不及苻堅,故而不知桓溫是何人物的他避而不談。而苻堅卻皺眉說道:“聽聞桓溫久馳沙場且為人狡詐,父王定要萬分小心。”

苻雄笑着拍拍苻堅的肩膀,說道:“放心,父王還要看着你與慕媱成親生子呢。”

一句話說的苻堅立即害羞地低頭說道:“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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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雄和苻法都開心地笑了。

第二天清晨,太子苻苌與苻雄率兵五萬離開長安,迎戰桓溫。而與此同時,士氣高漲的晉軍已來到武關城下。守城大将郭敬避而不戰,因此桓溫下令将城團團圍住。

這天,桓溫正在喝茶,見報事官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啓禀大司馬,秦國太子丞相親率援軍,不日便到。”

桓溫沉思片刻之後笑着說道:“天要忘秦,此乃定數。”

帳內諸位将官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謀士郗超笑而不語。一位名叫司馬勳的将軍不解地行禮問道:“大司馬的意思是?”

桓溫對他說道:“即刻帶兵一萬從子午出發攻打秦國,并與大軍在藍田縣彙合。”司馬勳雖不解其意,但不敢違抗軍令,故而行禮稱是下去。然後桓溫又對其他将領說道:“待秦國援軍一到,便如此做之……”

次日,苻雄與苻苌帶兵來到距晉軍大營不足五裏的地方之時,突然發現從前面來了近萬名晉軍,苻雄立即帶兵與其厮殺。但不知為何,晉軍節節敗退。在你退我追的過程中,便很快地來到距晉軍大營不足一裏之處,這些晉軍敗得丢盔卸甲兵器遍地。而當城上的郭敬一見此狀,便下令城中所有秦軍出城與援軍裏應外合。但令人費解的是,桓溫竟沒有帶兵救援。

因此,身經百戰的苻雄對年輕氣盛的太子苻苌說道:“殿下,為防其中有詐,應先……”但他還沒說完。

太子苻苌則搖頭說道:“皇叔,晉軍敗局已定,為何猶豫不定?況且這地上有如此多的晉軍武器,豈有不要之理?”說完就帶兵一馬當先地沖到前面,然後翻身下馬去撿地上的盔甲和兵器。秦軍一見太子都如此,便都紛紛照做。

可就在這時,埋伏在大路兩旁的晉軍拉滿弓弦,瞄準秦軍射去。因為秦軍的注意力皆放在地上之物,故而毫無防備。絕大多數秦軍都被雕翎箭射死射傷,其中包括太子苻苌。這可吓壞了苻雄,他先是下令秦軍往藍田縣撤,然後冒死跑到苻苌的身邊背他上馬。

意識到有詐的郭敬再想帶兵退回城內已是登天難事,因為桓溫早已親率兩萬晉軍來到城門之下,并且萬名弓箭手正瞄準自己及身後的秦軍。坐在馬上的桓溫哈哈大笑道:“爾等已無退路,是生是死,皆在其手。”

渾身是血的郭敬環看四周滿是晉軍,再看看身邊千名出生入死的弟兄,于是眼一閉,将手中的兵器往地下一扔并低聲說道:“我投降。”身後的将士們紛紛照做。桓溫得意地手一揮,晉軍便都走到秦軍面前拿走兵器。

也許有人會說郭敬不是忠貞烈士,此舉更不是英雄所為。但是諸位忘卻了此時的天下是五胡十六國,這期間各個少數民族紛紛建立政權,天下大亂諸國混戰。并且政權頻繁交替,誰都不知自己所在的國家會存在多久。因此,這個時期的人們渴望和平,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當苻雄率領殘軍跑了近二十裏時,見晉軍沒有追上,便下令停下休息片刻。然後,他小心地将太子苻苌從馬上扶了下來。此時的苻苌早已面無血色奄奄一息,苻雄立即命郎中為其醫治。但苻苌卻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皇叔,不必了。一切都是苌兒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苌兒,苌兒好不甘心。”說完,他擡頭看着藍天白雲,慢慢地閉上眼睛,頭輕輕地倒在苻雄懷中。

苻雄失聲叫喊道:“苌兒!”苻雄是看着苻苌長大的,對于他來說,叔侄關系遠在君臣關系之上,因此痛心不已。

這時,鄧邁将軍看到遠處塵土飛揚,便急忙走到淚流滿面的苻雄面前,行禮說道:“丞相,晉軍追來了!”

苻雄這才擡頭,看着遠處塵煙滾滾,便立即擦去眼角淚水說道:“藍田縣不能再失守了,否則長安危矣,即刻動身。”

鄧邁行禮稱是下去。

早已等候多時的司馬勳看到秦軍趕到之時,立即帶着精神飽滿鬥志昂揚的萬名晉軍進行突襲。本就已打敗仗士氣低落的秦軍看到從天而降的晉軍之時,頓時亂作一團。而馬上背着苻苌屍體的苻雄也沒有想到桓溫竟有如此安排,但他知道,若如此打下去,秦軍必定無人生還。所以他下令退至灞上。而看出秦軍意圖的桓溫則輕蔑地對司馬勳說道:“司馬将軍,即刻帶兵占領灞上。”司馬勳行禮稱是下去。

當苻雄看到司馬勳帶着萬名晉軍繞過秦軍直奔灞上時,心中一驚并暗自說道:“長安難保。”因為藍田縣距長安約幾十裏,而灞上則距長安更不足十裏,是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于是,他高舉手中寶劍大聲喊道:“弟兄們!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用我們的性命保得妻兒老小平安,此生足矣!決不可讓晉軍占領灞上,随我沖啊!”

人往往皆如此,在無有退路時,反而能激發自己的潛能,才會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這句話。死傷雖已過萬的秦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且忘我厮殺,對已占領灞上的晉軍進行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面對此景的晉軍也沒有的剛才盛氣淩人的不屑,節節敗退。看着晉軍人數越來越少的司馬勳心中萬分焦急,暗自祈求桓溫快點帶兵來此解圍。

正當苻雄看到勝利曙光的時候,桓溫帶人趕到。桓溫立即下令說道:“斬殺苻雄者,賞金千兩!”

聽到如此豐厚獎賞的晉軍如同出山猛虎一般向苻雄沖去。正在與司馬勳打鬥一處的苻雄突然被身後一名晉軍雕翎箭所傷,險些掉下馬去。所幸鄧邁和百名秦軍冒死相救,方得險中逃生,帶着不足三萬的秦軍退到距灞上五裏之地安營紮寨。

司馬勳走到桓溫面前行禮說道:“大司馬,末将願帶兵一舉剿滅秦軍,攻破長安。”

桓溫卻出人意料地搖頭說道:“我軍糧草所剩無幾,待等半月麥子成熟之時,充為糧草,再攻不遲。”

司馬勳心中暗自說道:“桓溫此番言語,看似順理成章,實則卻漏洞百出。明明軍中還有足夠大軍吃上一月的糧草,且苻雄身受重傷,正是殲滅秦軍攻破長安的大好時機,卻為何守在灞上避而不出?但桓溫是主将,且是朝中權臣,桓家實力不亞于謝王兩家。”所以,他沒有提出質疑,而是恭敬地行禮而退。

桓溫身旁的郗超則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桓家與謝家同為将門大族,雖然桓家稍占優勢,但卻不可小看謝王兩家之合力。畢竟謝王兩家在晉國根深蒂固,而桓溫是因娶晉明帝之女南康公主且屢立戰功方有今日地位。萬一謝王兩家聯合朝中重臣,在攻進長安之後,以功高震主為由對桓溫明升暗降奪取兵權,便意味着桓溫幾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更別提想讓皇帝禪位給他。所以,他讓晉軍止住不前,迫使朝廷給其更大的兵權和實權。

身在晉國都城建康的王坦之得到桓溫守在灞上不再進攻的消息後,立即坐轎來到謝府。正在花園品茶的謝安聽到下人禀報王坦之求見時,便起身親自來到府門迎接。

王坦之沒有像平日一般先閑聊幾句,再談正事。而是直奔主題地說道:“桓溫止于灞上不前,分明是想假公濟私從中謀取。”

謝安卻輕描淡寫地說道:“若陛下不知此事,一切豈不煙消雲散?”

王坦之皺眉說道:“可若這樣一來,此次東征定會失敗。”

謝安則說道:“此次東征本就桓溫所提,成敗與否旦夕禍福皆系他一人。并且此人還為達到人頭畜鳴草木愚夫的地步,不會自己提出請陛下為其加官進爵。而我們則可利用這點,明日早朝若有人向陛下提及此事,我們便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為由極力阻止,并且誇大其治軍有方能力卓著且護國佑民赤膽忠心。停而不前定是迷惑秦國的計謀,再者,此事最壞結果無非無功而返且不傷晉國根本。倒是能讓桓溫憂心如焚怏怏不樂,打壓其鬥志。”

王坦之聽完後,拍手稱快道:“此法甚妙,一切就依謝兄之言。”

就在他們二人謀策應對之時,身在長安的皇帝苻健也做好了最後準備。他對滿朝文武慷慨激昂地說道:“晉國無故攻打秦國,此舉與強盜賊人有何不同?朕意已決,誓與長安共存亡!”

群臣也都披荊斬棘高歌猛進地喊道:“誓與長安共存亡!”

次日,昏迷不醒的苻雄終于醒了。一旁的鄧邁高興地說道:“丞相,您總算醒了!”

苻雄疑惑地看着他。

鄧邁急忙解釋說道:“昨日您帶領衆位将士來到此地,因傷勢太重失血過多故而昏倒。不過晉軍昨日便在灞上安營紮寨無意來擾,您可安心養病。”

苻雄雙眉緊鎖地自語道:“怎會這樣?”

與此同時,正在品茶的桓溫忽見一将士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啓禀大司馬,營外有位布衣欲求見您。”

桓溫雖位高權重,但卻十分敬重文人,更何況秦國多能人。于是,他立即說道:“快快請其進來。”将士行禮稱是下去。

不一會兒,身穿麻布短衣的王猛走進大營,見到桓溫之後并未大禮參拜,只是作揖而已自視甚高。而桓溫因久聞奇文異士清高自傲,便含笑說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王猛回道:“在下王猛,字景略。”

桓溫心中暗自說道:“從未聽過此人,但他既然只身前來毛遂自薦,也足見其膽識過人。”所以,他又問道:“不知先生可否講解一番當今天下局勢?”

王猛點頭說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割據,看似一統天下難比登天,但非無法可依無路可走。當今晉國陛下乃是世祖武帝子孫,理應堪當天下之主,況且晉國實力雄厚。只需鼓勵農耕,廣修學館,寬待異族,遠交近攻,不出十年,定可完成夙願。”他一邊縱談大事滔滔不絕,卻還一邊掐身上的虱子。

桓溫聽完王猛此番談論之後,不禁對他肅然起敬刮目相看。盡管此人言談扪虱舉止不妥,但卻依舊高興地又問道:“桓某奉天子之命,率兵十萬讨伐逆賊為民除害,卻為何關中豪傑無人來此,試問何故?”

性情剛猛直率的王猛直言不諱地回道:“大司馬親率晉軍不遠千裏深入寇境,且長安近在咫尺卻止于灞上。衆人不知汝之意願,故而不敢冒然前來。”

桓溫知道王猛話中有話,且語中要害,故使他無言以對。沉默無語良久之後,他對王猛說道:“江東無人能及先生,桓某想請先生做都護,不知意下如何?”

本就有意輔佐晉帝的王猛點頭行禮謝過。桓溫心中大喜,有王猛這般的能人,何愁大業?而這次桓溫與王猛的見面,也引出一個成語‘扪虱而談’。

五天後,躺在床上的苻雄終于破解了桓溫為何止于灞上的原因。孫子曾說過:“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糧于故。”意思是說,吃敵國一擔糧食,相當于從本國運送二十擔。因為遠途運輸,勞民傷財。所以,他下令讓秦軍将周圍百裏之內還未成熟的麥子全部放火燒掉。

聽聞秦軍燒麥的桓溫氣得跺足捶胸。原來,這幾日朝廷無半點音信,他便料定是謝安王坦之幕後為之。本想待收完麥子之後,再與朝廷欲比耐性。可眼下自己軍中糧草只夠半月,且長安固而難攻,秦國君臣上下一心,何日能破長安無人可知。于是,他心有不甘地下令撤兵。

聽聞桓溫撤兵的王猛心中暗自說道:“晉國幾大氏族盤踞朝廷,自己難有作為。況且通過幾日觀察,桓溫狼子野心無疑。若這樣與桓溫回晉國,勢必玷污清名。于是,他假借回家向老母辭行離開灞上,又回到老者家中并向其講述事情經過。

老者聽完之後,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況且又何必拘泥于所謂正統。朝代更換,皆為定數。不如暫居這裏,待日後得遇明君聖主之時,再出山不遲。”

王猛點頭行禮稱是。

得知桓溫退兵的苻雄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帶着太子苻苌的屍體和剩餘秦軍回到長安。坐在龍椅上的苻健看到面如白紙愁番病沈的苻雄時,一切了然于心,開口說道:“皇弟無需自責,兩軍交戰刀劍無眼,苌兒之死與你無關。況且皇弟身受重傷,回到府中安心養病。畢竟,國不可一日無相。”

苻雄雙眼含淚地看着苻健,原本以為他會因痛失愛子而龍顏大怒,卻不曾想不但無罪,反而軟言細語安慰自己。

苻健又說道:“安枕而卧,自不待言。”

苻雄鄭重其事地行禮而退。

雖悲痛不已,但還強裝鎮定的苻健說道:“太子為國捐軀,其行感天動地,故明日舉行國喪。”滿朝文武皆為痛失太子傷心不已。

而朝班之中,有位身材中等面相平平且為獨眼二十出頭的男子心中卻暗自高興地說道:“此乃天賜良機,不可錯過。需留意可用之人,為本王籌謀大業。”他便是趙王,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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